第一卷第一章 宛若初遇

—这是一曲叛经离道者的悲歌

春去落樱，冬来飘雪。

或许就是，自诞生以来我们对季节最默契的共识。

零星、不绝，画着风的轨迹，枯叶从窗间荡过，这就是秋。

不得解的是，几片不起眼的落叶，和动车窗外飞驰而去的风景一般，总能在不知不觉间带着她的灵魂一同飘远。

这样略显乏味的秋里，出神便成了澪奇怪的『旧疾』，已经好多次被细心的朋友半开玩笑地提醒了，所以她也有所注意。

但——今天又似乎是偶有的例外，节奏轻快夹杂着年代感电流声的课铃，往日里总是可以恰到好处地领着从走出『迷宫』，这一次却失职了。

不算短的课铃音落，澪还在呆望着窗外，并有没什么特别的聚焦点，底下的人流在教学楼前分岔，安静地走向大门离开学校，或谈笑着靠近操场和社团大楼，毫无意义日复一日的场景却让她得以安心，此刻的安宁也让澪没有发觉某人的靠近。

「喂～澪，怎么又在发呆啊。」

从随意的口气里就可以感觉到其主人对距离感的含糊，澪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回应，分量远超话语——柔软的压迫感不轻不重的从头顶传来，迟来一步的是早已熟悉的柑橘香Deonatulle的气息。

「…好重，你是不是胖了，笨蛋渚？」

姑且用不会弄乱头发的力度，澪轻摆着头想甩掉好友渚的手臂。即使经过常年的训练，渚的手臂仍不失那份独属于少女的柔软，搁在头上也不会造成不适。但话说回来，对于距离感抱着莫名的‘矜持'，澪并不擅长应对这种肌肤相触的亲昵。

「好啦～渚，你就别再捉弄澪了。」

一如往常，井井有条地收拾好书包后才不紧不慢制止快要打闹在一起的澪渚二人，百花温柔的嗓音里不免带着一点无奈。

「我好心来提醒她，可是澪叫我笨蛋耶！」

「难道不是吗，数学只考了30分的篮球痴？」

「(◦`~´◦)！」

被戳到痛处的渚，健康的麦色脸颊染上了不合时节的粉红，但是澪已经转过身来摆好了防御架势不给她再次进攻的机会。

无奈之下，渚只好扑倒百花的怀里寻求安慰。明明身为篮球社团的新星，拥有着矫健的身体和近一米八的身高，对于女性来说可谓'魁梧'的身躯里却藏着一颗爱撒娇的心，相对之下略显娇小的百花不停「乖～乖～」地安慰着怀里的渚，这个场景澪无论看几次都无法适应。

「……澪，最近确实愣神得有点严重，是没有休息好吗？」

在这场小小打闹结束之际，赤音也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时机。扮演着与渚相反的角色，赤音平时并不会过多的加入话题，大多数时候她只是默默的待在一边，静静地听。

但这并不代表着赤音的漠不关心，相反她对友人的在意程度常常超乎他人的预料，就像这次她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澪细微的异常。

「唔,倒不是没有休息好，只是……」

澪否定了身体的不适，但对真正的原因却含糊其辞。

她总不能说她老是走神的原因只是一个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的梦吧。

是的，只是一个偶然出现清扰夜间，又消匿于清晨或近或远的梦。

已经想不起梦的开头，也记不清它的结尾，唯一留下的是那夺目却不刺眼的淡金发丝，和澪记忆里——

「哦！我知道了！你在烦重选社团的事情对吧！⌓‿⌓」

被打断了……

就在澪准备回想起的瞬间，名为『渚』的大风吹散了她心中的往尘。被百花用柔软的胸怀治愈后，恢复活力的渚信心满满地替澪给出答案。

往好的想这是渚天真无邪的表现，但澪现在只觉得她一日三餐的营养都用在了长身体上。澪只差直接在渚的脸上看到（我很聪明吧，快夸夸我）的字样。真是好懂的女人啊……尽管渚的答案和真相毫不相干，但这并不妨碍她抓住这个台阶。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尽管澪很不情愿给渚嘚瑟的机会，快速的权衡之下还是面无表情地同意了。

「哼哼！(≧ω≦)澪你也太好懂了吧～」

果然，就不应该顺着她的话。

认为自己已经看透澪的渚立刻洋洋自得起来，这让澪有一半认真的不爽。好在澪的友人中也只有渚一个『小孩』，靠谱的『大人』们立刻向她伸出了援手。

「澪还没有考虑好要加入哪个社团吗？」

「哎～上次还不是犯了『随便』的搓吗，这次就想着要认真一点选。」

「那要不要来我们部～」

「咦，百花是爵士乐部的吧，我没有音乐细胞，不行啦。」

「澪，我们社团也欢迎你加入。」

「文学部吗……抱歉啊赤音，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

「拖太久可是会挨老师骂的哦～直接加入我们篮球部吧！澪！」

百花和赤音的温柔让澪不禁在心中感慨（就不能分给渚一点吗……）

「你真的是笨蛋吗，渚？」

澪像是为渚的情商感到惋惜一般，深深叹了一口气。

澪和渚第二次打闹没能持续太久，因为除澪以外的三人很快就各自赶去自己所属的社团了。

回应了百花赤音的道别，澪没有理会跑出门口前还特意做了个鬼脸的渚。

方才还处于热闹中的教室随着友人的离去顿时变成孤澪澪一人的场所。平日里一直埋怨着教室太窄，此刻却意外觉得尚且算宽大。

此前没有独处教室的体验，澪最近常常会有这种感慨。

秋阳落在教室变成交错的琴键，明亮温暖。放课后的时间怎么算都十分充裕，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澪可以肆意地挥霍。校规上白纸黑墨的社团制度无形中催促着澪向前迈步。

就算本人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老师也不会容许学生留下白卷。

同样的，澪并不介意自己的社团生活暂且留白，但是再拖下去恐怕很快就会收到班主任的约谈。山田？不，应该是吉田老师……没错吧？

一位当他人得知是老师后不会产生任何违和感的中年男人，适当打理后仍难掩稀疏，头发黑白夹杂，普通的五官和时间留下的无数细小的磨损一同组成了那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可能是因为常年的工作，澪总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带有着一种淡淡的疲惫感。

成为吉田老师的学生已有一个学期之久，澪自认为他对于老师一职算是尽职的。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也一定不会放任澪在放课后游手好闲。澪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吉田老师用平和中夹杂着拘谨的声音向她询问社团活动的近况的这种未来。（唔……这还是不要的好）

为了避免被吉田老师请去谈话间喝茶，澪一扫悠闲的心情，带着书包迈出教室。

只是一段时间没来，却莫名产生了回归故里的感觉。澪不觉得自己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唯一的可能是在这里的经历对她来说算得上深刻。

社团大楼的木地板很特别，时间的沉淀感隔着鞋底也能清楚地传递给澪，除去这一点很多地方也可以感受到学校对『社团』的用心。

澪所就读的高中隶属于一所稍有名气的大学，其对素质教育的坚持和崇尚人文的教育理念也颇受社会肯定。基于这种背景，对于在高中生涯中注有浓墨的社团活动自然会作为校内直升的重要参考。

所以才有了如今让澪头疼不已的社团制度——高中阶段前两年每位学生至少要参加一个社团或加入课后自习班（＊自动失去校内直升中的社团评分），高三第一学期可自行选择隐退时间，到学期末时需完全暂停社团活动。

如果这几天再不做出选择恐怕就会被约谈了吧？让她现在选出一个心仪的社团，却又只能说是毫无头绪，随便挑一个应付学校固然可行，但这不是又回到了曾经的起点吗？

散发着隐约可闻的松香，木质地板随着澪的走动如同夏蝉不停吱呀，步伐近似钟表般规律，但是澪的思维却在迷宫里愈发沉沦。

对成长至今从来称不上聪明机智的自己，澪没有期待此刻她能够想出什么妙手。

只能笨一点，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参观多一点社团，在从中选一个适合自己的吧。

另外，今天澪很喜欢的那家甜品店有特别活动，如果能快点回去就好了，尝到限定芭菲带来的喜悦冲散这几天的忧郁后还能有余呢。

已经想象到冰凉的果香在味蕾上蔓延，澪决定再多拿出一点干劲，脚下的蝉鸣也变得稍显杂乱。

有着学校的支持，社团活动自然办得如火如荼，至少在数量上足以让所有人满意。人数数以十计的大型社团且不论，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所组成的同好会已经多到是会让澪不禁担心（咦？这么小众化……也没问题的吗？）的程度了。

在没有成为这里的学生之前，澪还曾对这所学校引以为傲的活动『百团盛典』持有怀疑态度，如今只剩下没有在学生评价上提出减少社团数量建议的后悔。

跆拳道社、剑道社、弓道社，虽说澪对社团基本没有什么偏好，但她认为自己可不算适合体育的人，所以包括室外的运动系社团还是作为最后选择吧。

顺着轻快的爵士乐，澪一口气上到二楼，本来想着偷偷瞻仰一下好友优雅奏乐的身姿，但只能说百花不愧是百花，几乎在澪找到她的同一时刻察觉到了澪。看着笑眯眯的百花招手着让她进去，澪决定还是不再继续打扰了。

感觉百花已经敏锐到让人有点害怕的地步，下次偷看的时候再小心一点好了。

澪离开窗前，回忆着赤音所属的文学社的位置，偶然路过看起来很神奇的社团，澪也会驻足一望。

在'L'型二楼的最右端，澪找到了友人赤音。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澪这次特意把身体藏在墙后，只是露了一点头。

部活中赤音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当然其中也有她很少表露情绪的原因。

靠着走廊的窗边，赤音的坐姿端正，而书中的内容想必也是相当迷人，秋夕的阳敷在赤音清秀的侧脸，像一幅名贵的艺画，主人公同样沉溺于艺术之中。

赤音是比百花更乖的孩子，澪打算从单单部活方面的表现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觉得差不多了，澪打算回归今天的主题。（总觉得再看下去事情会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探望（？）完友人后，澪的参观便随意了不少，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心思在限时芭菲上，几步一望中澪晃到了顶楼。

零星分布的几个小型社团让这一层不像楼下一同热闹，氛围略显清冷，但澪感觉已经有些疲惫的大脑在这里意外地得到了一点放松。

『赛博魔术研发中心』、『极限生存挑战联盟』、『罗塔牌集社』，澪一边喃喃「好像还挺厉害的呢……」一边在心里却想着『感觉会超级麻烦，还是算了』这种失礼的事情，对不起呢，她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刚才那几个社团只是让澪觉得有点奇怪的程度，那这落于楼尾不起眼的小间则让澪不思其解。

「废梦社？」

（啊，这是那个……不，完全不懂……）

澪摸索着对这个学校不算多的记忆，但完全没有想起任何有关于这个『废梦社』的事情。

算了……

澪放弃了深究，小心移步到窗前想一探究竟。

房间不大，原先可能是小办公室之类的，所以整体装饰也是普普通通的旧式风格。

比起这些，澪的注意力被房间里更有魅力的存在吸引住了。

应该是两位女性？受限于视野，澪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和没有被其遮住的几缕淡金的发丝。

是的，淡金色，夺目却不刺眼，和澪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大脑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却擅自给出了答案，澪将自己暴露在窗前，越过背影看到的却并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情景。那是一双陌生的眼眸，同样美丽，但不属于澪的记忆。

完蛋了……

被现实的冷水浇醒后，澪当即想逃离现场，但是小间的门先一步打开挡住了澪的逃跑路线，很快小间里背影的主人便从门后出现了。

『发似常夜天，面胜梨霜雪』

哪怕是笨蛋渚也会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想着怎么解释，但是澪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她比渚还要再笨一些，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脑中冒出的只是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古词。

大抵许久之前的文客见到的人就是拥有着这样的容貌——被精心护理的齐腰黑发带着曲线优美的波浪，随意的散在身后和收腰的单肩式针织衫相称出主人玲珑有致的身形，但澪对这些也只能予之一瞥，因为眼前由精致而深邃的五官塑造出来的面容实在叫人惊叹……

「这位同学，可以请你跟我去谈话间一趟吗？」

唔……不论外貌，就连嗓音也无法叫人拒绝吗？

一言不发盯着人家看了这么久，现在拒绝的话一定会很不妙，所以澪一幅坦白从宽的样子跟在了这位美人老师（？）的后面。

……

澪跟着来到三楼的一间大办公室，因为已经放课许久，所以并没有人在里面。

美人老师让澪先坐到谈话间里，然后为她到了一杯温茶。

轻啜了几口，澪在心中感叹了一声人美心善后，也开始了自己的狡辩……

「所以说，你是为了重新选报社团才到处偷偷地参观的吗？」

「也不算是偷偷啦……」（我只是不想打扰别人的部活哦？）

「躲在窗外只露着半张脸的说？」

「……感觉确实有一点偷偷的。」

「算了，只要不是无故逃学就好了。」

当了解澪的情况后，美人老师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她一开始好像是把澪当成了翘掉社团活动的不良学生。

话说如果她真的是不良少女，美人老师会怎么对付她呢？像吉田老师一样三番五次的找她进行思想教育吗，这样澪倒是意外的可以接受。

事情已经解释清楚，按道理澪应该告辞回去了，但是美人老师好像并没有放走澪的打算。

「我是负责管理学生社团的老师之一，你可以称呼我为平冢老师，春川同学。」

「好的。」

「还有，刚才春川同学说还在找新的社团是吗？」

「是的。」

美人平冢老师又简单的问了她两句，然后沉思了片刻，随即展露出让澪略感不安的笑容。

「那样的话～春川同学有没有兴趣加入『废梦社』呢？」

「嗯？」

意料之外的邀请让澪有些错乱，『废梦社』？

没有等澪开口，平冢老师解释道。

「就是刚才你偷……参观的那个社团，是由我负责指导的社团，最近因为部员流动，所以现在也在招募新的部员。」

平冢老师负责指导的社团吗？这句话让澪有些意动，即使是一面初识，但是平冢老师的言谈举动已经让澪暂且把她划到靠谱的人那一边，这样一位老师所指导的社团相信也不会太差。

话虽如此，澪更多的还是迟疑，毕竟她对这个社团一无所知，包括它奇怪的名字。

「我可以先了解一下『废梦社』的情况吗？」

澪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回答。

「唔……该怎么说呢，这不是用语言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但是现在再去时间又不够了……不如这样吧——」

……

跟平冢老师的闲谈比预想中花了更长的时间，当澪走出社团大楼时，秋阳已经被远方的大厦遮挡了大半，被分割的橘红色一片片撒在校园的空地上，几个和澪一样晚归的学生便在泾渭分明的光与影中穿梭。

（明天去体验『废梦社』的部活吗？）

平冢老师最后并没有回答澪的问题，而是决定让澪亲自去体验，当然她也答应了会向吉田老师说明情况。

事情朝着预想之外发展，但澪出奇的感觉不坏，是因为不用担心被吉田老师抓去喝茶了吗，还是因为困扰已久的社团问题有了解决的眉目？不管怎么样，免费获得限定巴菲兑换券肯定占据了其中的一席之地。

『对了，作为体验奖品，就给你这个吧～』

美人老师在分别之前把『梦乡』的限定芭菲兑换券送给了澪。

算了，麻烦的事情就留到吃完芭菲后再想吧。

澪刚走出校门，就不由得停住了。

赤音含笑着坐在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向澪轻轻招着手，过肩的黑发被染得金红，映在脸上的影添了几分柔美。

不只是澪，几乎每一位路过的学生都难免被这道风景所吸引。不过对此一无所知的赤音只是起身朝着澪这边走来。

「赤音在等我吗？」

「对啊，因为今天有限定芭菲的供应，就想着澪绝对会去吃吧。」

「如果发生自然灾难就不会去哦？」

「条件太苛刻了……」

「赤音为什么不用手机通知我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或许是因为某人根本就没有空看手机吧。」

「啊……」

澪想起来今天为了提高'参观'的隐秘性，便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果然，澪再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来自赤音的数条信息。

「抱歉了，赤音～」

因为证据确凿，澪认错的态度很诚恳，双手合十向赤音求情，而赤音竟然也就这样放过了她，果然，赤音就是比百花更好的孩子吧？

＊

这个夜间，当澪洗漱完后才完全从限定芭菲的余味中脱离出来，窗外深邃的暮色让澪的脑海中又闪过那头比百花更魅人比赤音更柔顺的齐腰青丝。但也只是闪过而已，今天所经历的，最令澪在意的并不是平冢老师，而是连初遇都算不上的，只碰了半面的秋山夜子学姐。

在和平冢老师交谈的最后，澪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她对『废梦社』最关心的问题——那位淡金色的女生。

秋山夜子……吗？没有吐出唇外，澪只是让这几个音节徘徊在舌齿之间。也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呢，至少对美学没有深刻理解的澪得出这一拙见。

而且也是一样的淡金色，让澪无法把现实与记忆区分，稍不注意嘴角就会被其骗出藏着某种情愫的弧度。

但是，这没有任何意义。片刻后，澪关上了灯，房间内的一切又埋没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