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夜晚还有着冷意,廊道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像冰块一样敷着驻足者的皮肤,暖黄色的灯光微微波动,把一切捂得发晕。
尉娈姝一个人走到长廊上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注意她。尉娈姝自己有些神智恍惚,她在长椅上坐下,愣神地盯了玻璃门好一会,随后翻出手机看。
微信里有几条信息,她点进去,有几条是路笙清发来的,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学习;有两条则是另一个人发来的,这个头像她有些陌生,点进去才知道对方是谁。
尉娈姝现在没心情敷衍她们,她转而拨了电话出去。
“尉舒窈,我做完手术了。”她哑了声,忽然被言辞噎住,大脑一片空白,“……你在做什么?”
“手术做完的话,注意休息。”尉舒窈口吻很淡,她那边夜风似乎很大,叹息陷入了呜哑的嘶嘶冷声中,“今天你先在医院里观察一晚,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早餐过去,好吗?”
“……好。”
尉娈姝恍惚地掐断电话。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阵紧绷是因为过分的不安造成的,她完全不认为这种无法思考的现象与焦虑有任何联系,她只知道,她现在必须做些什么,好让意识和身体重新契合起来。
她呆了一阵,又点开微信,给路笙清回复信息。
「我在医院,不方便出去,周末就不约了」
路笙清的消息立即弹出:「怎么了?你怎么去医院了?我明天去看你吧」
「受伤了而已,你不用来看我」
「我去你家看你吧」
尉娈姝愣了愣,没有意料到对方的执著。
她拒绝:「不用了,我要住院」
「你怎么还住院了?!!你在哪个医院」
尉娈姝的指腹点在屏幕上,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对方的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尉娈姝只好接听。
“猪猪!你在哪里?严重吗?你身边有人照顾吗?——我现在就去看你!”
一接通,路笙清焦急的叫声就刺入她的耳中。尉娈姝意识恢复了些,她打起精神,安慰好友:“我没什么事,就是还要留院观察一晚。你也别来了,这里好像是私人医院,离你那有点远,这么晚了不方便。”
“有没有人照顾你啊?你身边、你那个亲戚在不在?”
“在的。”尉娈姝几乎是喃喃着。
她断断续续地回着路笙清的话,然后又在长椅上静静坐了会,直到感觉足底有些冰冷,才意识到自己衣衫单薄。恰巧护士来叫她,她也就顺从地回房。
医院给她安排的是单人房间,室内的布局很温馨,还有一盆绿植,一个书柜;温度适宜,四周安静。她一个人在病床上坐着,望向窗外,只听到风吹树林的漆黑响声。
肩膀上做了缝合手术,疼痛让尉娈姝难以入眠。她想到几个小时前的情景,又想到电话里尉舒窈对她的宽慰,这些景状在她脑海里磨合、交.媾,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这种孤独惶恐的时候幻想——近乎于意淫地臆造尉舒窈给她的吻和欢爱,然后再精神崩溃地感受着这一切突然开始往下淋血,血液浸湿她的头颅、模糊她的眼睛、在耳边一直靡生出“唰唰喇喇”的刺耳噪声,刺得她的骨头仿佛也在震。
“啊!项链!”尉娈姝突然想到。
她从背包里摸出那条项链,握在手心里,阖上眼睛,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尉舒窈去做什么了?尉娈姝能猜测到,无非就是去检验她的话语。自然,她说的并不确实——“我杀人了。”——这句话语被尉娈姝反复咀嚼,最后说出来的过程也很畅快,但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死?尉娈姝不清楚,也不关心,这完全只是临时起意的变动,她急切地暴露自己,只是为了挽留那个狠心的母亲,如果挽留不成,大不了就毁灭自己——啊!她在想什么!
尉娈姝压下这一切念头,静静等待。
她一直在等,直到疲乏压过了疼痛,她昏沉入睡,在天蒙蒙亮时又醒来。
尉舒窈进门时,已经是早上九点。
女人看起来很冷漠,她的长发有些凌乱黯淡,眉心微微蹙着,是尉娈姝从未见过的严厉。偏生她今天穿了白色大衣,像淡薄的月光,温婉静娴,那份冷漠都化为了优雅。
尉娈姝忽地惶恐发作,不安起来,她紧抿了唇,不言语。
尉舒窈很自然地在她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吃过早餐了吗?”尉舒窈声调温柔。
“……没有。”顿了顿,尉娈姝说:“你说会给我带。”
尉舒窈看了眼桌上医院的早餐,笑了笑。
“这两天按医院的来。先吃一点吧,一会就吃午饭了。”
“嗯。”
面前的人既不责问,也不吐露,让尉娈姝愈发疑惑,甚至害怕地揣测起母亲的心路。她恐惧尉舒窈这样平静的温柔,仿佛那只是尉舒窈给她的幻象,而这幻象背后的意味是抛弃。尉娈姝有那么一瞬间天真地后悔,后悔她一切疯狂的行径。
“你想说什么吗?”
尉舒窈忽然开口,把女儿的惊慌收入眼底,再看着她迅速地恢复镇静。
尉娈姝反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尉舒窈眸光微微闪烁,她沉吟片刻,说:“你愿意聊一聊……你以前和你姨母是怎么生活的吗?”
尉娈姝压紧眉,对她的话语非常诧异,防备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昨晚说,你杀了那个人,是无心之失,他一直霸凌你,但你没有想让他死。”尉舒窈不疾不徐道,“这个事实,你没有和你姨母说过吗?”
听她终于谈起昨晚的事件,尉娈姝心猛地一跳。
“……我说过。”
她竭力想要装作后悔、害怕的模样,以此圆满她模糊不清的话语,博取母亲的同情,可狠戾却从她颤抖的嗓音落出,像伤口里细碎的骨头渣那样让她癫狂:
“小姨让我转学了,但是她不知道,那些人还是找到了我。他们一直在欺负我,后来我反击了,才好了很多,但有两三个人还是一直欺负我。我最恨的那个人,前天他又来找我……我……他说我是孤儿,连姨母都——……都死了。然后,我、我气不过就反击,但是我打不过他,他自己踩到了什么,摔了,我以为他只是普通地摔倒,但是他一直在流血,也没站起身……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一切和我没有关系……但是……”
尉娈姝颤抖着,她的目光变得虚浮,神情迷茫。她无助地看向母亲,希冀着可以捕捉到对方神色中任何一丝一毫的动摇。
尉舒窈似乎是思索着,肃然、近乎于一种谨慎地盯住女孩的脸,缄默。
尉娈姝握紧她的手,目光灼灼。
“尉舒窈,你觉得我该死吗?”
女人毫无波澜的嗓音一贯温柔地抚恤她:“不会。”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察觉到腕口被人掐住、并胁迫意味地用指甲刺划,尉舒窈眼睫一颤,她斟酌片刻,便把情绪失控的女儿揽到怀里。
“我会处理这件事。在那之前,你先好好休息,然后我们回家,好吗?”
“把我的伤治好后,你就又要走了,是不是?”
尉舒窈本想着用拥抱来安抚,却不想怀里的人愈发癫狂,她感到自己颈间传来疼痛——尉娈姝狠狠咬了她一口。
尉舒窈默许了,一动不动,也不作任何答复。
她漠然地望向白色的墙,眸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