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接吻，就在这里。”

鞍马伊绪说这句话时，语气平平。

无鸟岛一羽的后背抵着器材室的门板，头顶一盏日光灯嗡嗡作响，室内的味道很单纯，橡胶、灰尘和洗涤剂的余味混在一起，是很标准的体育用品味道，一点也不适合任何关于浪漫的形容词。鞍马伊绪离她很近，近到那一小绺碎刘海轻轻一动，就会惹得她鼻尖发痒。显然，她刚训练完，校队外套随手套在运动服外，拉链拉到胸前就停住，那股洗涤剂的气味被汗意冲淡，贴得近了，既不干净，也谈不上脏，只能诚实地归到她本人身上。

无鸟岛起初真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下意识去寻找遗漏的前半句，结果没有。事实就是这样：鞍马想在器材室接吻。

“你应该自肃了。”无鸟岛慢慢地说。

“我很自肃。”鞍马一本正经地回道，“我不过是把想做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无鸟岛盯着她。说是盯着，倒也不像要把人看穿，只是既不愿移开视线，又不太知道自己该看向哪儿。她的双手被举在头顶，手腕合在一起。握住她的手并不算用力，却也稳稳当当，她试着往下扯了扯，没有动静。无论怎样亲近的人，应该都留着一些边界，一旦习惯于跨过去，再想回头就得费很大的力气。而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擅长处理这种事，这一点多少心里还是有数的。

“伊绪。”无鸟岛只好换一个方向，“器材室没上锁，从外面可以打开的。”

“所以不能拖太久，这里本来就是大家要用的地方。”

无鸟岛后来才明白，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怎么会在想这种事？”

“不是突然，只是什么时候都差不多。”鞍马想了想，停顿得很短，“那你呢，你怎么想？”

无鸟岛低下视线，看见鞍马的衣襟被自己刚才挣扎时扯出一道小褶。她伸手想去抹平，又被举在头顶的手腕牵住，只好作罢。

她问得很自然，仿佛只是在把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念出来。无鸟岛没有再多讲什么道理——事实上，她也没有预备什么像样的说辞。鞍马向前跨了一小步，无鸟岛下意识地往后缩一点，后背贴紧了门。友人只用一只手就收紧了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从垂下来的刘海边缘滑过，拨开遮住右眼的那撮头发。

“我不知道。”她最后这么说，“我没有想过。”

鞍马的语气认真，“那你现在想一想。如果你讨厌，我不会做勉强。”

这种话如果写进文稿里，可能会被某些读者觉得太直白，甚至略微靠近施压一类。但现实的好处在于，此时此刻，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没人需要替这句话作评论，它在空气里短暂停留，消失在沉默里。无鸟岛原本照旧同她玩一会儿那种抛接球的对话游戏：她拒绝，或者答应，然后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等铃声响起，走廊里吵起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话题收住。她甚至已经隐约想到那种“下课了，我们走吧”的收尾。

话还没来得及组织好，鞍马已经偏过头，吻了下来。最先碰到的，是一点干涩的温度，然后才有迟来的热意，从那一线贴合处慢慢散开来。友人的嘴唇带着训练后残留的暖气，浅浅的湿润与自然的柔软交叠着，落在唇上的时候并不急躁，只将两人之间最后那一点距离安静地抹平。伊绪，等一下。无鸟岛本能地想往旁边躲开一寸，鞍马便顺势跟上一寸，几乎是一种礼貌的坚持。途中又轻轻施了点力，唇齿间偶有细小的碰撞，随即又松开，很快被若有若无的热度盖过。

可以把头再往旁边偏一点，也许这个吻会落空，会停在这里。这个念头掠过去时，她没有动。她们的呼吸很近，近到让人难以分清是哪个胸腔先起伏。无鸟岛的余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可能因为被举得太高，身体自然往下沉去，仿佛整个人轻轻挂在友人的身上，只要稍微动一动，那一点原本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依靠，就会变成实在的重量。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说话，隔着这一层薄门，听不清内容，只能听出是队员的嗓音。鞍马的动作在那一瞬停住了，力道从唇上慢慢退掉，却仍旧留在原处，只是往后挪了一点。一点点空气挤进来，无鸟岛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不觉屏住了气。外头响起下课铃，短促的电子音顺着门缝钻进来，和日光灯的嗡鸣、远处散开的脚步声混在一起，缓慢地推回器材室到往日的平静。

门把始终没有被拧动，谁也没出声。等外面重新安静下来，鞍马先低低笑了一下。

“下课了，我们走吧。”

无鸟岛抬起眼睛，喉咙动了动，终究只轻轻点了点头。

被举在头顶的手腕慢慢放下，血液回流时略微发麻，那种麻意一路窜到肩膀，和唇边晕开的热度混合在一起。无鸟岛顺手理了理友人被压皱的衣襟，刚才拉链是不是这样拉起来的？她也已经记不太清了，下意识地把拉链往上拉了一点，又往下拉回去，维持在她刚刚习惯的那个高度。动作完成之后，才想起，自己的衣领大概也需要整理。那时的鞍马已经握住门把，拉开，操场的喧闹一下子涌了进来。走了，她说。器材室看上去没有变化，只是无鸟岛一羽很清楚，刚才有一小段时间并不是这样，那段时间和那种感觉，一时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