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十二月中旬。一个即将摆脱秋日的凉爽即将步入冬季的时节。
冷空气在我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充斥了校园的整个角落，周边的同学也都在秋季校服的外面披上了一件厚重的冬季大衣。
走在走廊里已经会觉得有点寒冷的程度，暴露在空气中的脸庞和手也会被这样的温度给冻僵。
我哈出一口气，已经能在空气中看到不容易被察觉到的、淡淡的白气。
“看来冬天已经来了啊。”
我这样喃喃自语到，并推开了广播室的门。
“水泽同学，欢迎。”
学姐已经比我早到了广播室，桌上摆着比以往都多的信件，还有一条大概是学姐自己的灰色围巾。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向她示意，关上门把冷空气隔断在外头。
“外面真冷呢。”
沉重的外套和书包一起被轻放在沙发上，我靠的离她近了一些，好像这么做能从她身上获得一点暖意似得。
她也无声地纵容着我这一行为，还把信往我这里偏了一点。
不知为何，只要这样就会有种小小的满足感。
距离那件字条事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让我感到放心的是，她从那天谈完心之后，就恢复了平日里的那个她，替她担心的心情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和这样的心情挥手告别了。
但自从上次过后，我就格外珍惜能与她共处的时间。
这大概就是别人常说的“因为失去过才更加懂得珍惜”吧。
原来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我独自一人不知在这间房间付诸了多少等待，那时候的寂寞与不安感会随着一分一秒慢慢爬满我的脑海里。
而现在不一样了，和她多待在一起一秒就会多一份令人舒适的安心感。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靠近学姐，寒冷就会一点点地被消散。
“这个天气学姐就已经开始穿围巾了吗？”
我盯着桌上的那条灰色围巾发呆，与上次出去玩时穿的不同，棉质围巾已经变成了厚实的羊毛围巾，光是看着就有种暖意慢慢浮现。
“嗯？”她稍稍放下信件，用有点慵懒又柔和的声音回答我，“嗯，我还算比较怕冷的那种类型。”
“这样啊……我要不要也去买一条围巾呢？看着好暖和……”
她轻笑一声，注意力又重新放在那些信上。
信件的数量已经比之前多了很多，也能从中看出，认可并依赖“树洞”广播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这真的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就像是我和她一起逐渐走向了聚光灯凝聚的舞台一般。
原先不习惯做这种帮助他人的事情的我，却在此刻尝到了很不一样的感受。
“咚咚咚”
轻缓又带着犹豫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位“委托人”的身影。
“你好，打扰了，广播室是这里吗？”
“铃木……同学？”
如月学姐疑惑的细如蚊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看来她也没意料到这位客人的来访。
“啊……是的，先进来吧。”
察觉到对方还僵在门口的我，在短暂的沉默中摆出了让委托人快进来的手势。
当她靠近我时，我才得以发觉前一次没能发觉的铃木学姐的特征。
即便是高三的，比我高一届的学姐，身高却完全不像如月学姐那样高出我一个头——
铃木学姐的身高只是比我高上小半截而已。或许她在她们班级里算是较矮的类型？
“请问有什么事吗？”
如月学姐摆出她招牌的柔和笑容，对着这位委托人温柔地询问到。
“啊……那个，前一次的事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我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小包饼干来。
“这个……不介意的话就请收下吧。表达我的一点谢意……”
“啊……承蒙厚意。那我们就收下了，谢谢铃木同学。”
她还是第一位送来谢礼的委托人，这份礼物我们又会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呢？
还没等我来得及思考这一问题，铃木学姐有些拘谨和扭捏的姿态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还有就是……那个……”
感觉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而接下来的话也确确实实印证了我的既视感。
“……如果可以的话……就请……”
“……请让我加入‘树洞’广播。”
她几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最后一句话讲出来。
我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们即将迎来一位新的部员。
对如月学姐反应的好奇心让我把目光转向了她——
她也有点震惊地看着铃木学姐，嘴巴微张，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复她。
广播室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尴尬慢慢蔓延到我们之间。
而犹豫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任何负面的想法，倒不如说，能迎来新部员的加入，让我拥有一丝难得的新鲜感。
主要原因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问题。
“因为我一直关注广播好久了……之前在没投递那张字条之前，我也寄过一封信……是说别的小烦恼的……”
见我们迟迟没有反应，铃木学姐有些慌张地补充道。
“但是你们也很尽心地为我解答了困惑，让我解决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小烦恼……我从那个时候就很憧憬广播了……”
“我知道之前投的那张字条真的为你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对不起……但我真的很喜欢‘树洞’广播……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你们允许我小小的任性吧……”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我好像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丝湿润，但她抿紧嘴唇忍耐着。
我刚想回答她，却被一旁的学姐抢去了风头。
“可以啊……我们最近工作量多起来也正好需要一个人手呢……对吧，水泽同学？”
如月学姐像是完全明白我的心里话一般，我连忙点头附和学姐。
“对啊……广播室很欢迎铃木学姐哦。”
铃木学姐的表情从刚刚的尴尬和略带不安转变成了晴朗的表情。
“真的吗？……”
“嗯。入部申请书你可以去问森野老师要。写完交给她大概就可以了。”
“谢谢！”
铃木学姐立马站起来深深鞠躬道谢，从她僵硬的样子就能看出她有多想加入我们了。
“那……我就先去找葵老师了！”
她立马背好书包，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广播室，关上门后，室内又重新恢复平静。
我转头看向学姐：“没想到‘树洞’广播能迎来新成员啊，学姐，真是好事啊。”
“其实我没想过这种情况呢，我还以为永远只会有我和水泽同学主持广播了呢。”
如月学姐带着一丝憧憬的表情看向窗外，轻轻回答道。
“这样一来我也是前辈了呢。”
高二生当一名高三生的前辈……好奇怪的用词。
“哈哈，是呢……”
铃木学姐的加入，会给“树洞”广播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此刻的我，完全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能冥冥之中感觉到，或许她会成为这个广播不可或缺的一员。
“吱呀呀——”
随着广播室的门被推开，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出现在我面前。
“水泽同学，你来了。”
“水泽学妹，你好呀。”
广播室里有两位高三的学姐前辈。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向她们打招呼。
看来还需要多适应一下铃木学姐的加入呢。
铃木学姐一人坐在隔壁的沙发上，如月学姐似乎正在和她说关于回信的问题。
而靠近如月学姐的那个位置，好像特意为我留下了一样。
心里像是刚吃过一颗糖果一般，有些甜腻的感觉慢慢当开来，为了掩饰这种不该存在的小情绪，我把包放下后，立马坐到了学姐旁的沙发上。
“你看，这里我们可以这么回复……”
如月学姐细心地教导着铃木学姐回信的格式，那温和的指导声让我有点回想起了我刚进入广播室的时候。
那时候的学姐也像现在这样，告诉着我很多工作上的事情，我也就在那时，慢慢被她的那份温柔给吸引了去。
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度过这样一段时光，在我们之间会发生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种莫名的怀念感顺着指尖滑进心脏中央，那些被默默存储的记忆光点被轻轻触碰，发出淡淡的光芒。
“过会就要开始广播了，我相信你看一遍就能明白具体流程了……”
我这才停止遐想，拿出昨晚写好的稿子，微微挺起胸膛，摆出一副“小前辈”的样子。
……
广播结束后，铃木学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啊……不愧是你们，真的很厉害啊。”
收到夸奖的我都有点飘飘然了，甚至感觉自己就是个优秀的前辈。
“哈哈……过奖了，那晚上你再去尝试写写看广播稿吧，有不懂的就来问我就好。”
“好的！”
看见铃木学姐这么有干劲，让我很是欣慰。
可心里有点堵堵的感觉从前不久就开始微微地侵扰着我。
往常的中午，这间房间里只会有我和学姐两人。
在工作上合作了那么多次的我们，不用做任何工作上的交流。
我们会在广播没开始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然后一起默契地广播。
这样的日常，几乎都快刻在我的生活里。
我现在才发现，我或许很期待和喜欢那样的日常，说是每日上学最喜欢的时间也不为过。
“……就是这边，我有点不明白的……”
看着这样向如月学姐请教问题的铃木，我总有种不该出现的感情。
我心里深处，或许有种很不应该存在的想法，正在慢慢诞生。
一想到这里，我立马摇摇脑袋，试图把那很过分的想法驱逐掉。
如月学姐也只是尽心地为铃木讲解注意事项而已，我为什么要去想那些事情……
拥有了新的部员，我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但像是被小小的灰尘蒙上的感觉久久未能消散。
……
我踏着放学铃，走在有些人流的走廊上。
莫名地又走上了一条很熟悉的路，脚步在没反应过来前就选择了路过广播室的这条路。
现在的广播室也没人在了吧。
可虚掩着的门却否定了这一点。
“……这里就要用这个公式…”
如月学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让我心头一紧。
她还在里面……也就是说，铃木学姐也在……
我站在门口，中午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又一次笼罩上了心脏。
有种想要逃跑的感觉涌上来。
但心里面有种想法却让我推开门。
“唔……”
我不由得发出小小的叹息。
这种心情比我想象的要难以处理很多。
如月学姐和铃木同学好像是同班的吧？这样的话她们或许会有更多机会待在一起……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为了消除这一负面的想法，没经过思考，我就擅自行动了起来。
“咦……？水泽同学？”
“水泽学妹？”
茶几上摊着两本打开的笔记本，看上去学姐像是在给铃木学姐讲题。
那粒笼罩在我心底的灰尘变得越来越大。
有种我是闯入者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必须说点什么，必须离开这里。
“啊……你们在做题啊……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有种极大的悲伤差点抑制不住，我差点就要迈开脚步逃走，可那时，一声微微抬高了的音调叫住了我。
“水泽……！等一下。”
“如月学姐……”
我小声嘀咕着，转过身去，强行压抑着那股莫名的悲伤。
“那个……能麻烦你等我一会吗？马上就好了。”
我就这样站在门口，不肯踏进广播室半步。
“…那就先讲这么多，你回去再好好消化一下。”
如月学姐很快地结束了讲解，铃木学姐也动作快速地收拾好文具和笔记本，在向她道完谢后走向门口。
“水泽学妹……拜拜。”
“拜拜。”
我努力挤出笑容回应她，但不知道那种不开心的来源究竟为何。
如月学姐两三下就收拾好了房间，锁好门后微笑着面对我。
“我们去一趟那里吧。”
又一次来到了那棵樱花树下，与前不久到来时的情景没什么不同。
可在我们心中，一些事物，的的确确地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水泽同学……对不起哦。”
“咦？”
我很好奇她为何突然向我道歉，但心里也有一种被看破的感觉像根小针一般落地。
“今天把你晾在一边了吧，对不起，我没能好好考虑你的感受。”
“诶？不用道歉啊……学姐没有做错什么……”
“水泽同学明明就在意地不得了吧？”
说中了。
对于学姐这样直白的话语，我毫无反驳的力气。
原来她一直关心着我，哪怕身为广播室的前辈要一边给新人讲解注意事项的同时还要照顾我的情绪。
总感觉自己根本没有成长，到现在还要学姐关心，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般。
她拿出一小袋猫粮，倒在准备好的塑料碗里。
“但……这个地方还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哦。”
出现在面前的，属于她的淡淡的笑容让我感到安心。
“淅淅索索”
一旁的草丛里传来熟悉的动静。
那只小橘猫像是收到了感应一般钻了出来，这回没像上次那样怕生，而是直勾勾地走向小碗，开始大口咀嚼碗里的猫粮。
“其实……我很害怕在外人眼里变成不优秀的那个如月花绪。我理所应当地想要去扮演什么都能替别人解决，什么困难都能搭上手的人，也算是我的一个小小习惯吧。”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语气里捕捉到了一点点孤单的气息。
这背后一定还有着什么原因，可哪怕是现在的我也无法触及。
“所以，我才会花很多时间在帮助别人身上……像今天就一直忍耐着没去和水泽同学聊天……”
这番话带着一丝热意钻进我的耳朵里，那股热意很快就布满了脸颊。
——她也在努力忍耐着。
这种念头像是最好的安定剂一般，让我杂乱无章的心跳缓和了许多。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原先的我……我才特别想去帮助她……”
学姐用有点落寞的眼神盯着小猫，像是在回忆什么。
“所以，能不能允许我，这段时间稍微委屈一下水泽同学和我自己呢？”
她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望向我的位置，像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如月学姐完全不用顾虑我这小孩子一般的想法。
她完全可以装作没看到，或者假装没有办法地转头走掉。
可如今的她却向我伸出手，照顾我这份未曾说出口的小情绪。
那扇我未曾触及过的门里，透出了一阵风，它轻柔地拂过面颊，有种浓烈的情感擅自升起，惹得发自内心的泪水快要从眼睛里落下来。
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已经重要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那股浓烈的情感愈加地复杂。
“作为补偿……下次我们两个人再出去玩一次吧？去哪里都好。好吗？”
看到我迟迟没有回应，她有些不安地补充了一句，用更加恳切的目光望向我的位置。
“学姐……”
我别过微微发烫的脸颊，从喉咙里勉强挤出的声音显得如此无力，心里一堆想要向其诉说的话语却全数哽咽在脖子中央。
我努力在脑海中组织最终说出口的话。
是没关系吗？不对，绝对有关系。那份贪心这样反驳着我。
是谢谢你吗？我已经向学姐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了呢？
是对不起吗？可我居然任性地不想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
最终，那些杂碎的情感全都慢慢在风中汇集在一起。
“我很期待……”
最终说出口的却变成了这样的话。
“嗯。”
她温柔的笑颜像是冬日里悄悄绽放的洁白的花朵。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了能随意向对方任性的程度了。
这一认知悄悄地被播种在我心里那片独属于她的土壤里，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长出嫩芽。
某种无法形容的暖意悄悄地爬上了我的脸颊，这暖意足以让我在这即将进入严寒的温度中。
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