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青青道别后，月亮已悄悄攀上屋檐。我独自走回寝室，王娇和李敏怡都还没回来。

说起寝室生活，至今还算平静。最初几天因为陈雪的谣言，王娇和李敏怡都不太愿意理她，不过倒也没有刻意针对或做什么过分的事。况且陈雪本就独来独往，这些对她影响不大。

事情澄清后，虽然表面上王娇和李敏怡与陈雪依然保持着距离，但至少不再有那种刻意的疏远感。

至于我——在寝室里，我和王娇关系比较好；李敏怡性格内敛，平时只跟王娇说话，和我交流很少。而陈雪和我的关系自不必说，不过她并没有因为那句“要把下半辈子给我”就天天黏着我。

我轻轻关上门，阳台传来淅沥的水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站在洗手池前洗漱。

陈雪总是回来得很早。她和班上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交集，连和我说话也屈指可数，在教室里更是从未主动和我说过话。只有回到寝室，她才可能和我聊上几句。

所以晚自习一结束，她总是最早收拾好东西回寝室的人。

要说的话，陈雪就像那种……了无牵挂的人。

这样的人，说好也好，活得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说坏也坏，因为没有什么人或事能留住她。如果她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恐怕什么都拉不回来。

所以贺老师才会这么担心陈雪吧，才会希望我和她做朋友，给她多一份牵绊。

“陈雪。”我拉开阳台的移门，发出吱啦一声难听的响动。

陈雪缓缓转过头。她一手拿着牙刷，嘴角还沾着白色的牙膏沫。她有些呆滞地看着我，举着牙刷的手停在半空。因为嘴里含着泡沫，声音有些含糊：

“蛇魔事（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我说。

陈雪没说话，但也没继续刷牙，只是疑惑地看着我。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先开口：

“你先漱口吧，这样看着我干嘛。”

“嗯……”她轻声应着，吐掉嘴里的泡沫，又把牙刷塞回口中，完成未竟的使命。

我确实没什么事找她，只是想在她面前刷个存在感。我也害怕陈雪这样一直不与人交往、与他人缺乏联结，有一天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即使她说过“要把下半辈子给我”，我依然觉得这话太孩子气，几乎没什么可信度。

所以我想切实地和她产生联系，至少让她知道有人在乎她，身边有这样一个我存在。

陈雪洗漱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刷完了牙。她把毛巾浸湿、用力拧干，仔细擦干净脸，然后挂回原处，转向我。

她的刘海有些湿润地贴在额头上，眼神淡漠，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被表白了。”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额……”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为什么提起这个。

我自己其实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哪点吸引了林东，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基础，况且还是因为真心话大冒险才表的白。所以我觉得这种“喜欢”看看就好。

不仅是我，林东应该也没当真，毕竟他被我拒绝后也没见多伤心。

“你说这个干嘛？”我问。

“没什么。”陈雪面无表情地说。

她离开阳台走进寝室，我也跟了进去。只见她缓缓停在上床的梯子前，轻声说：

“我要睡觉了。”

“这么早？”王娇和李敏怡都还没回来呢。

“嗯。”陈雪轻声应道，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我也没有阻拦，任由她爬上床去。

陈雪上床后没多久，王娇和李敏怡就回来了。和刚才的情形相似，只不过这次换我在阳台洗漱了。

我口中的牙膏沫还没吐掉，王娇就凑了过来：

“你今天被表白了！”

我就知道。

林东表白的声音那么大，连坐在远处的陈雪都听到了，王娇肯定也不例外。

“快给我讲讲怎么回事！”王娇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李敏怡默默跟在她身后，像个安静的影子。

“没什么啦，就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而已。”我含着牙膏含糊地说。

“真的假的？”王娇惊讶地张大嘴巴。

“真的，骗你我又没糖吃。”我说。

“好吧好吧，不过就算这样你也挺厉害的，你可是我们班第一个被表白的！”

“这算什么，我该骄傲吗？”我有些尴尬。

我并不觉得这种事值得拿来炫耀。

“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有段时间没来学校，可能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挠挠头，不明所以。

“别急，我给你看。”说着，王娇用钥匙打开衣柜，从最里面掏出一部智能手机——藏的地方跟我差不多，我也喜欢藏在衣柜里。

她点了几下屏幕，把手机递给我。

上面是一个小程序的投票，标题是“最有可能被别人喜欢上的人”。徐青青排第一，陈雪第二，第三第四是我听过但不熟的人。我往下翻，直到第十名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野榜？太伤人了。

“这是什么啊？”我看向王娇，一脸不解。

王娇噗嗤笑了：“哈哈哈，这是我们群里的投票。我们还搞了女生颜值榜和男生颜值榜，你要不要看看？”

“还是算了，我大概能猜到榜上都有谁。”男生榜我不清楚，但女生榜估计不是陈雪就是徐青青排前二。而且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后面，总觉得有点伤心。

“哈哈哈，好吧好吧。”王娇笑着说。

“哪个群啊？”我又问。

“就我们班群啊。我想想，你是不是一直没加？”王娇说。

“好像真是。”我说起来，开学后我除了徐青青，确实没收到其他人的好友申请。虽然和王娇关系不错，但因为住院等各种原因，一直没加过联系方式。

“你加我好友，我拉你进来。”王娇说。

“行。”我应着，拿出自己的手机。

进群后，我才发现我们班人不少，有四十二个，女生只有十七个。再回想刚才的榜单，我排在第十位——虽然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喜欢，但果然还是会有点难过。

话说徐青青也在群里啊，她都没邀请我进群，我还以为她和我一样没加呢。她为什么不邀我进群？

不过我也没细想，这不是什么大事。

加入群后，很快有人发消息：

“这是谁进来了啊？”

“还能是谁，全班就一个人没进过群，连陈雪都在群里。”

陈雪居然也在？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欢迎欢迎，这下总算齐了！”

我没理会这些消息，设置了群免打扰后，在群成员里找到了昵称是“陈雪”的账号。

她真的在。是王娇她们邀请的吗？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或者是我住院期间，徐青青加了陈雪QQ，把她拉进来的。

我点开陈雪的资料，主要是好奇她这样的人会用什么样的QQ号。

先发个好友申请吧。

陈雪的QQ昵称只有一个点“.”，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轮廓，像个从不使用手机的老人家。

这倒很符合她的人设。

加入QQ群后，很快就有其他人来加我好友了：林东、许明、李天一、何月……怎么这么多？

除了林东，其他人都是只有一点印象但完全不熟的同学。当然林东我也不熟，但至少说过话，他加我好友的原因我也大概清楚。

虽然有点头疼，我还是先通过了所有人的申请。

随后我把手机放回衣柜——要是一个个回复就太麻烦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在寝室里玩手机，晚上老师可能会查寝，被逮到就糟了。

做完这些，也快到熄灯时间了。王娇去洗漱了，我换上睡衣，也上床准备睡觉。

我的入睡时间比一般人长些，不知这算好算坏。我喜欢在脑海里幻想一些不存在的事：幻想自己变成超级英雄拯救世界，最后抱得美人归——这好像叫“睡前妄想症”？我也会在脑子里编故事：关于一个看遍世间冷暖的摄像头的故事，关于一个备胎的故事，关于一条会飞的鱼的故事……

只有想着这些故事，我才能渐渐入睡。所以我入睡时间比别人长，因为需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看完这么多故事。

忽然，我感到床铺微微震动。

我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朦胧。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察觉到床上多了一个黑影。

“陈雪？”她怎么又上我的床了？

“我把你吵醒了吗？”陈雪轻声问。

“嗯……”要说不是她吵醒的也太不现实了。直接爬到我床上，稍微浅眠的人都会醒吧。

“抱歉。”但她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歉意。

“你在干嘛？怎么到我床上来了？”我问。

“……”陈雪没有回答。她黑色的长发遮住了神情，缓缓移动身子，在我身侧躺下。

“怎么了？”我不解。

陈雪神情冷漠，眼中却透着一丝不安。

“林东是个好人吗？”她突然问。

“这什么问题？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我说。

“……”陈雪沉默着。

“emmmmm……大概算个好人吧。”至少被我拒绝后没有纠缠我。我说。

陈雪想了解别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应该是件好事？

“嗯……”陈雪的声音很轻，但因为离得近，勉强能听清。

“你想了解更多关于林东的事？”我问。

“不。”她拒绝得比我还干脆。

“那你问他是不是好人干嘛？”我越来越猜不透陈雪的心思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陈雪突然转移话题。

我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认真回答：“男女之间的喜欢？没有。”

“那你以后会有吗？”

“这我说不准。”

“你以后总会谈恋爱的。”陈雪说。

“你别这么武断。”我有些疑惑。

“等你以后谈恋爱了，结婚了，生孩子了……”陈雪好像完全听不进我的话。

“我不是说了不一定吗？”说到底我根本不喜欢男生，怎么可能结婚生子。我有些生气了。虽然陈雪不知道我喜欢女生，但她这样武断地给我下定义还是让我不快。

“那我怎么办？”

陈雪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怎么办？”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

陈雪沉默了。

她不会撒谎，但会沉默。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用命令的语气说。

我伸手抓住陈雪的手，这时才注意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手紧紧攥成拳头，有些僵硬。

过了许久，陈雪终于开口：

“我不能没有你。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去……”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我立刻反应过来她想说什么。这样的话太过沉重，我负担不起。

但我也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要说这种话，好吗？”我放轻声音，用最温柔的语调说。

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我把手从她唇上移开，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轻轻用嘴唇蹭着我的指节。

深夜是否会助长人类的情绪？我以前是存疑的，但现在我无比确信——会的。

柔软的唇瓣在我的指节上轻蹭，带着温热的吐息。她的嘴唇微微开合，似吻非吻，炽热的呼吸游走在我的指间，烫得我有些发麻。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满脸通红。

“不要离开我。”她的声音出奇地柔软。

像一只平时不让摸的野猫，在夜晚却露出了最柔软的腹部，以示臣服。

只是陈雪的话太过沉重，这样沉重的事物不是谁都能背负的，即便是我也不行。

我没有回答，只能伸手轻轻抚摸陈雪的头发，像安抚小猫一样安抚她。

“乖乖……”

陈雪出奇地听话，甚至主动把头低了一些，轻轻靠在我肩上，双手仍紧握着我的那只手。她的呼吸拂过我的颈间，掀起一阵热浪。

我把被子分给她一半，希望她不要着凉。

我的手一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也逐渐放松，我才松了口气——只不过她握着我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不过无所谓了，就允许她这样在我床上睡一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