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檀香味停留的周末
那真的是她吗？
在眼神与她接触的一瞬，一片空白在脑中炸开。在没确定学姐是否真的就在我眼前还是脑中的投影前我就立刻把头埋进了封面后。
即便不断迫使自己看着书页的文字，可余光却擅自飘走。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似乎回过头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如果真的是她，为什么她不过来找我呢？
难道她也没认出我吗？
我突然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远好远。
遥远到我只能在远处默默看着她，永远无法触及那个背影。
就像那一天一样。
书上的文字不断重组排列，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疑问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一直会来这里吗？
我现在要不要去找她？
……
时间在一字一句中消逝。
我不断举起奶茶，却无法品尝出想要的味道。
只是把疑问一口又一口喝下肚里。
我几乎要放弃确认她是否认出我时，那道影子忽然动了。
穿着灰色风衣的她直直的朝我走过来。
然后。
“水泽同学？真巧啊。”
她轻笑着对我说，但笑意似乎停留在眼角外面。
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学……学姐！好……好巧……”
我的声音染上几分颤抖。
“水泽同学也会经常来这家店吗？”
如月学姐拉开我对面的沙发，在寂静的空气里划开有点刺耳的微弱摩擦声。
“啊……今天是第一次。有人介绍给我这家店……”
“哦……？”
我的耳朵确确实实捕捉到了不易察觉的疑问。
还有学姐眼里莫名闪过的一摸抹阴影。
然后很快恢复原状。
“原来如此。那今天的遇见还真是巧呢。介意我坐这吗？”
“嗯。可以的。”
随后空气回归安静。
前台传来咖啡壶爆裂的声音。
学姐望向窗户外，我在玻璃窗的倒影上看着她，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水泽同学过会有什么安排吗？”
突如其来的疑问把短暂的尴尬和内心的镇定全都打乱了。
“没……没事啊……”
她的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角度。
“那要不要……一起？”
扑通。
她就这样，把我内心最渴望的想法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原先那阵冰冷的风好像不再隔阂在我们之间了。
有种情感像那颗柠檬糖一样化开来。
“好的！”
我拼命压制着心里痒痒的感觉，导致忘记压低了音量，这个角落的寂静被我打破。
她又笑了，那笑着的侧颜反射在玻璃窗上，像是发自内心的笑。
“还有……”
她拿着纸巾，慢慢地把手凑近我的脸。
那一瞬间我忘了呼吸——纸巾擦过嘴角，带走一抹温热。
“粘上奶茶了。”
“嗡——”
我傻傻地呆在原地，手上的书差点掉到地上。
眼里只有她一脸恶作剧似的笑容，还有自己耳根传来的惊人温度。
……
“水泽同学喜欢看什么书呢？”
我们并排站在文学书架前，书脊上很多熟悉的标题让我心里燃起了一种归属感。
我抽出一本书，对她介绍着。
她只是在一边笑盈盈地看我，我们用互相压低的声音聊着关于书的话题。
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飘散在我们之间。
我的心脏在这片氛围中，加快了些许跳动的频率。
“那就买这本吧。”
她轻轻地从惊讶的我的手中拿过那本书。
学姐居然，对我喜欢的书有兴趣。
心里某种东西被触动了一下，发出了莫名的悸动。
我跟着她的背影，慢慢走向付款的前台。
在路上，一张刻着雪花的木质书签引起了我的注意。
上面刻着——“月遇从云，花遇和风”。
这种既轻盈又温柔的字，让我下意识想起她。
再拿起它后，就不自觉地不想放下它。
“学姐。”
出了书店后，我在微风中叫住了她，手里攥着刚买来的书签。
走在前面的她转过头，我听到身后的风铃叮当作响。
“这个……送给你。”
“可以夹在那本书里用。”
在做出无用解释的我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更红了一点。
“给我的吗？谢谢，水泽同学。”
她温和的表情展现在脸上，接过我递出去的书签，小心翼翼地把它和书一起放到纸袋里。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会好好珍惜的。”
我低下头，觉得自己好像说不清为什么要送她这个。
只是觉得那枚雪花书签或许能替我传达些什么，
传达到未曾翻开的那一页之上。
我不再去想，把步子迈的大了一点，与走在前面的学姐并肩。
气温已经比之前低了不少，即便已经是下午，还是没有特别温暖，走在身边的她披了一条灰色的薄围巾，带着寒意的风吹起围巾的末端。
在校外的穿搭和校服完全不一样，总觉得跟在这样的学姐身边多了几分新鲜感。
不知道会走去哪里，也不想过问，现在的我只要能跟着她就够了。
一路上我们闲聊着各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家商场门口。
商场里的香薰味立马盖过了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这让我竟有些不舍。
在有些热闹的商场里，我们走到了一家卖杂货的小商店门口，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门口展示的一些小玩意给吸引过去——
“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微微点了点头，有种被发现自己心思的感觉悄悄诞生。
杂货店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琳琅满目的小商品：盲盒、玩偶……应有尽有。
换做平常我或许不会一个人来逛，但今天在她身边，总觉得平日里不会多看一眼的小玩意也变得有趣了些许。
她随手拿起一只小熊猫玩偶，在那里晃了两下。
我不自主地笑了出来，学姐把小熊猫玩偶抱起来面对我。
“这个还挺像你的。”
小熊猫的尾巴在空气中轻轻摆动。
“才不像……”
为了报复她，我拿起一旁的浣熊玩偶。
“这个才像学姐吧？和今天的学姐穿的一样，都是灰灰的。”
“那我们很相似呢——小熊猫和小浣熊，经常有人会把它们认错吧？”
“明明区别就很大……”
我们在杂货店里笑着持续这样无意义的对话。
周围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声，远处八音盒传出的淡淡音乐趁着安静的空隙跑进我们的耳朵里。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两个也变得像孩子一样。
在我们离开杂货店、思考下一站会是什么地方的时候，一旁的抓娃娃店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一台机器里有一起抱着同一只苹果的小浣熊和小熊猫的玩偶。
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学姐已经径直走向那台机器旁边了。
“要不要一人抓一只？”
无声的默契在那一刻形成了。
我们兑好币后，站在机器面前，她先投入硬币，微微弯下腰，眼睛看着钩爪，最终在移动完毕后按下按钮——
抓空了。
抓钩归位的音效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嘲讽，而她像是燃起了胜负欲一般，又投入了好几枚硬币。
结果——全部落空。
那玩偶有时能被勉强抓起来，但到达最高点后又会掉落下来，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几次。
她好像有些气馁，我笑着拍拍学姐的肩膀——在学校里能干的学姐居然会在私下会和一个吊娃娃机斗气。
我用仅剩几个的币尝试了一下，结果在只剩最后一次机会的时候也大败而归。
万一就这样空手而归……
我晃晃脑袋，把这种可怕的想法赶走。
“好难抓……最后一个交给学姐你了……”
“看我的吧。”
她再次认真起来，郑重其事地把最后两个币投入机器。
我们屏息凝神着，等待着抓钩的移动。
最后——抓钩牢牢地抓住了那只玩偶。
丢进了出货口。
我们同时呼了口气，好像心里的石头也随着娃娃一起落下了。
“结果只有一只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玩偶塞给我。
“给水泽同学吧。好像很适合你。”
我接过我们的共同努力成果，有些诧异地抬头：“真的可以吗？”
“当然。”
“谢谢……”
我抱紧了怀里的玩偶。
玩偶的触感毛茸茸的，很舒服，上面的两只小动物形象也特别令人怜惜。
或许这只玩偶的纪念意义很非凡。
“饿了吗？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先去吃个饭？”
在乱逛了一会后，我打开手机一看，惊讶于现在已经快六点了。
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
我们走进了一家家庭餐厅。
温暖的灯光照着深色木质桌板，她拉开外面的凳子，把沙发位让给我坐。
点完餐后，我们在狭小的桌面上默默等待着。
“水泽平常会去什么餐厅吃饭呢？……”
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抛出了一些很好回答的日常性问题。
每次和学姐待在一起总是不用害怕冷场，好像她有无穷的话题来让气氛热络起来，因此我才会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不一会，菜就上来了。
我用叉子卷起意面，番茄的味道裹着面条被送入嘴里，味道很不错。
“学姐之前参加过辩论赛吧？”
“啊……对的对的。很怀念啊……那个时候。”
“我当时就觉得，学姐好厉害啊。几乎是完全碾压了。”
“没有啦。我也只是比较凑巧想得到能够反驳的论点而已。”
“学姐很喜欢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吗？”
“其实不是很喜欢呢。这次辩论赛是为了凑人数才上的……”
“这种话谁信啦……”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从日常的生活再到学习，说了很多平常不会说的话。
可唯独有一部分，无人愿意去触及。
我们只是在触碰对方最浅层的方面，关于那棵樱花树、和那天的广播与回信，我什么都无法问出来。
或许对于现在来说这样就好。
我不知不觉诞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水泽同学能再多呆一会吗？”
走出商场的我被这句话和有些寒冷的夜风同时袭中。
“当、当然……”
她开心地点了点头，领着我走向那个未知的地方。
商场的后方一段距离后，是一条滨江栈道。
这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喧哗，只有江水拍打岸堤发出的声音。
我和学姐并肩走在被路灯照射的橘黄的道路上。
夜晚的风比白天挂的厉害些，迎面吹在脸上，多加了几分凉意。
“今天开心吗？”
学姐侧过头来问我，我不敢看她的表情。
“开心。很开心。”
手里的手提袋被我攥的紧了一些。
“我也很开心。”
风取代了我们的声音，在耳边吹动。
“很意外地能遇到学姐呢。本来还以为今天去完书店就会回家了。”
“我也是。看来今天花掉了积攒的很多运气呢。”
“欸？什么意思？”
学姐笑了笑，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就这样在这条无限延伸的路上踱步，感受着清新的空气。
今天见到了很多在学校里见不到的学姐的样子，有种失真但惊喜的感觉包围着我。
江对岸闪着点点霓虹灯光，让我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中。
我贪心地想让风再吹慢点。
“马上要入冬了呢。”
“今年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啊……”
我和她畅想着即将迎来的冬天，路过了一对牵着手走来的情侣。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右手与她的左手就这样晃荡在有些寒冷的空气中。
一阵躁动在心头燃起，即便努力隔绝，可还是会被江风吹回。
我悄悄地把手臂往外拐了一点，微微碰到了她的指节，不知道冰凉的触感是来源于风还是她。
我立马把手缩回来，可我们皮肤之间的接触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减少——反而是增多了。
万一——她也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呢？
我听到波浪的声音，不知道那是来源于心脏还是江水的。
如果是学姐的话，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不知为何，心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指尖微微抬起，然后感受到了她指尖模糊的形状。
随后，那份模糊在夹杂着寒意的夜风里，变得清晰。
那份冰冷的触感，不是来源于风，而是她的手心。
心跳好吵。
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不想让来之不易的指尖溜走。
悄悄地侧过头，我们的眼睛在那一刻对视。
然后，一起眯成月牙形。
两人的轻笑声被江风吹到水底，记忆悄悄把此刻的光点存储在脑海中央。
从手心传来的力度与温度、还有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无一不在回答之前困扰着我的问题。
我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