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拨回十七点二十一分。

莉莉安娜通连植物的感官，躲避密布王庭的监控魔法。

虽然术式数目繁多，但好在结构简单，只要入侵魔力网络便可以实现干涉。

在寄宿意识，也被意识寄宿前，莉莉安娜一味被教导理解术式，并活用这虚无的语言进行创造。

如今想来，这不过是理念的偏差。

人类作为典型的短寿种，归属于生物系魔物兼同态魔物，思想层面注定难以摆脱短见带来的惯性。

比如一代代传承、汇典编籍的魔法理念，使得当今人类魔法界少有变通、迷信权威。

莉莉安娜认可其理念对于魔法的解读，因为无关于理念是非，人类何其愚蠢，甚至不自知这份愚蠢才是人类得以长存的根本。

只需遵从五国同盟的秩序，人类便能在中大陆苟且。

若是忽视这一关系，真不知道该说是狡猾还是傲慢。

不过，无论如何，人类的事宜已经与莉莉安娜无关。

她只需放任思维的运转，便可以施展魔法。

无论术式的形态，在庞大脑力的计算力面前，不过是试错多少的问题。

她频繁地遮蔽监控魔法的视界，转换角度，合理化魔法的异常。

监控魔法会提取视界中的画面，将其编码为特殊的魔力流向，最后反馈在名为“监控台”的基点上。

编码方式由施术者设定，且随时会因为魔力环境发生微妙的改变。

莉莉安娜无意破解监控台的密码。

毫无疑问，作为集权国家，监控台定是被希吉尔·伏尔松格这所谓第一大公掌控的。

莉莉安娜自认为不足以抗衡他的能力。

在莉莉安娜操纵植物的根须，窥视那崇神的大仪式时，大橡树布兰斯托克外近半数原生植物的神智便被摧毁。

虽然感到惋惜，但它们必要的牺牲让莉莉安娜真正确认了敌人的身份。

最直接的威胁来自希吉尔·伏尔松格。

他意图通过大仪式唤醒现世残存的一位大神，然后借由大神赐予的槲寄生将祂射杀。

因拒绝被大神驯化，莉莉安娜的同胞们曾被禁锢于地核。

可它们纯洁而且仁慈，庞大的意识中无有憎恨的情感。

在星间漂游时，它们不止一次遭遇族群存亡的危机。

但它们的爱，无数次克服挑战，被星体接纳。

所谓中大陆，又一次错误的降临，仅此而已。

当然，身为意志之主，莉莉安娜表率性地抬高了处置希吉尔的优先级。

莉莉安娜尚不能抹灭那一丛槲寄生的生机，在大仪式的加持下，由槲寄生编织而成的箭矢也许能够真正杀灭她的意志。

真是可怕呢。

莉莉安娜无所谓地调整计划。

她既不贪生，也不畏死。

可若是一定要被什么人、以什么方式杀害，她希望死在爱丽丝小姐腹中。

温暖明媚的爱慕让她欢欣。

莉莉安娜主动分割这部分意识，重新聚焦在希吉尔身上。

在大神苏醒前，希吉尔定会保存槲寄生这一撒手锏。

此时的希吉尔不足为惧。

这丛槲寄生对自己而言，确实是不错的滋补。

这意味着，莉莉安娜若想将它摄食，必须把握介入的时机。

可莉莉安娜还未明确仪式的媒介、步骤与运作原理，贸然介入反而可能打扰爱丽丝小姐的兴致……

好吧，先放下它吧。

至少在那所谓定能承载大神的意志、汇集龙髓与龙魂的神胎诞下前，希吉尔断不会举行仪式。

于是，搜刮着王庭中琐碎的声息，莉莉安娜在沿途墙壁的缝隙中埋藏花种。

她加固了花种的外壳，以延后生根的时点。

必要时也能软化种壳，加速挣裂龙骸颅骨，破坏仪式的场地。

希吉尔在王庭中栽培的植物，损害着大橡树的康健，莉莉安娜相信以自己花种的韧性，足以摧毁布兰斯托克实质层面的防线。

若是能与槲寄生一起吞入消化腔中，短时间内困扰莉莉安娜的食欲全能得以缓解吧。

果然还是想试着取夺。

莉莉安娜倔强的心思让她有些焦躁。

真希望大家能重视植物的食欲啊……

建立看见植物食欲协会什么的，类似于“吸血鬼友盟”，兴许能改善不利的环境吧。

思考着无关的事情，莉莉安娜衡量手中的筹码。

爱丽丝小姐收编了第三棘之城外的亨定们以及一位教会主教，侏儒的雷金。

它们将与底层大公的私兵汇合，倒逼希吉尔让权。

不过，以它们尚不能剿灭反抗军的兵力而论，对局势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

雷金向爱丽丝小姐交代了自己的底细。

身为覆灭的侏儒国度，那河底的安德瓦利王国的遗民，雷金姑且是有着千年的阅历。

他的智慧、眼界或是才能等等也许有一技之长，但也不能指望雷金动摇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局势。

雷金自称接受神启，想要直面一位大神。

他认定沉眠王国的这尊大神与他追索千年的邪龙法弗尼尔存在隐秘的关联。

后者乃是覆灭安德瓦利王国的元凶。

印象中，安德瓦利王国以金属工艺、符文魔法以及微缩的水下建筑闻名。

因为在地缘上与玛拉格王国相距极远，侏儒的风俗也同人类相迥，莉莉安娜并不很熟悉安德瓦利王国的文明。

而所谓的邪龙法弗尼尔，不过是篇页边角记录的龙种，相关的目击记录不足为凭。

它与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依傍的白龙龙骸有何连系——实话说，莉莉安娜一点也不在意。

法弗尼尔不过是意外被卷入王国冲突的异物。

无论如何，雷金与他收留的亨定们必须冲锋阵前，向死而生。

再者便是莉奥拉小姐支派的书记官伊娥与四名神前骑士。

在莉莉安娜见识还短浅时，她便知悉天上天教会存在文职与武职两大机构。

与示人的神甫主教不同，征讨神敌的骑士行踪诡秘，一般信众与干部甚至不能获知神前骑士确切的称谓。

如今莉莉安娜却也触及神前骑士的本质，发现它们也不过是教会微乎其微的齿轮，在信仰中获得新生、也就此湮灭。

莉奥拉小姐还真是残酷呢。

不，不如说无关喜怒，神明本就绝无可能被肉眼凡胎臆测。

伊娥特殊的身份注定不能主动干预王国的局势。

而神前骑士在不宜的情势下，恐怕也难以高效地宰杀希吉尔。

作为一张底牌，神前骑士也不过等值于扑克中的四条而已。

还要提防那位无名的傀儡，神前骑士这一战力无疑难以运用。

那家伙……

根须表皮的触感浮现在莉莉安娜的掌心。

在大橡树布兰斯托克，傀儡察觉到了莉莉安娜的探查。

从傀儡体内弹出的木匣，装载着鸡蛇标本的操作器。

鸡蛇虽已被消灭，但也引起了希吉尔的戒备。

监控魔法已经密集到足以相互监控的程度，即，加密后监控魔法的画面再被另一道术式捕获，二次加密。

至于监控是否有效，就取决于加密方式的难易了。

希吉尔称那位傀儡为“旧世者们”，考虑其指代性，莉莉安娜更多地认为傀儡只是旧世者们的成员之一。

傀儡的本体与各傀儡之身构成了所谓“旧世者们”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而她身为傀儡，却展现出深入的有关植物的学识。

仅仅是园艺上的兴趣，还是出于对植物魔物的敌意，或者说傀儡的同伴中也有植物系的魔物……

联想到中大陆频发的植物暴走伤人事件，莉莉安娜隐约感受到阴谋的气息。

真的，好歹为植物的远亲考虑一下吧……

莉莉安娜友爱的分身们，可都被迫谨慎地收起植物的特质了哦？

她用权杖抵住自己的前额，靠在希奥尔迪丝的囚牢上缓解疲惫。

这位神秘的希奥尔迪丝，流淌侏儒之血的女人，同时也是希吉尔口中神胎之母，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希奥尔迪丝将与希格蒙德、希格妮兄妹结合，实现受肉。

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利用龙髓构陷罪害，笼络人心，强化人类至上理念的凝聚力。

大公们巧妙地将这份疯狂内化，巩固其统治。

比起玛拉格王国的世俗王权，大公制度无疑成功地限制了个体的掌控力。

当然，希吉尔仍从这一制度中脱颖而出，成为对等的权力集团中更自由的那一个。

希奥尔迪丝的囚笼被隐藏在“舞会”旁的暗道中，因爆炸事件重见天日。

莉莉安娜端详着囚笼的轮廓，抬手轻抚表面的藤蔓。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垢污气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脱序的水流声。

覆盖囚笼铁门的魔法，其魔力流向极其特殊，至少莉莉安娜不曾解读。

她认为这是希吉尔亲手施展烙印，并反复施加魔法后产生的术式异常表达现象。

莉莉安娜去除手部中的魔力，以无害的植物的形态，摩挲着生冷的金属。

铁门背后声息全无。

不过去除声息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莉莉安娜歪着脑袋，集中精神。

意志的触角准确地缠绕囚笼，在意识的边缘处，这些飘渺的、思维最微小的结构缓慢地渗透囚笼。

莉莉安娜庞大的脑力压缩了魔法的界限，她仔细，也随意地在囚笼中搜查。

囚笼内无比昏黑，好像埋入沙滩时，被耳旁滚动的沙砾声逼迫阖上的眼睛。

意识在无光的狭窄房间内扩张。形体第二次获得形体。房间中只有一张床。

而那位神秘的希奥尔迪丝，浑身赤裸，安然地平躺在床上。好像从未醒来。

希奥尔迪丝的意志已经被磨灭了吗？

莉莉安娜不知道。她无有求知的义务。

流放这部分意识，将之与主体比对，莉莉安娜确认了希奥尔迪丝催情的能力。

为了实现受胎，希奥尔迪丝一定被希吉尔或他口中那位大神赋予神性。

大神——至少说，莉莉安娜所知的莉奥拉小姐，直视她降下的神迹，会让人想要掏出自己的眼睛。

在莉奥拉小姐信众的观点中，神迹是不能被直视的。

慈悲的莉奥拉小姐，愉快地满足了信众的愿景。

而莉莉安娜的眼睛不过是构造性的视觉器官，并不具备实际功能，她可以抵抗这份冲动。

真希望星期一能够适应未来教会的生活……

思维从抽象的信仰滑向具体的对象。

莉莉安娜衷心为爱女祈祷，抹平情感的涟漪。

莉莉安娜们并未将星期一视作同胞。

汲取了爱丽丝小姐的血肉，星期一处于动物与植物的中间态。

星期一的锯叶显然与无垢百合喇叭状的花瓣相差甚远。

她太过张扬——被爱丽丝小姐溺爱——的性格，也不符合星间种族的特征。

当然，也可能是星期一还未死，不能跨越超限的生死情感。

总之，就算还未举行婚礼，在莉莉安娜签下那张红线的合同时，她永恒的生命注定将覆盖爱丽丝小姐的倒影。

莉莉安娜第一时间向姐姐大人报告了花种将要破体而出的消息。

在姐姐大人的动员下，迷宫的大家及时为莉莉安娜准备了急救的器械。

它们全然不被实质的世界限制，也绝不会过多地浸染现实。

因而，生育一事由她与爱丽丝小姐一同执行。

好在星期一并未损害爱丽丝小姐的身体。

借着心口的伤痕，她们得以品尝深度欢愉的禁果。

食肉。在极卑微的情欲中，谋换极炽烈的快感。然后食血。

倾心的爱丽丝小姐幻化出渴慕的本体。在那荒原中的热的轮廓——

精壮被毛的肉。不能挺直的翅。如同骑士是世界的器官一般，那三首的狮鹫。

想被拧杀。想被撕裂。想被吞吃。

无论那个脑袋。

仅仅是想象自己的非血之血在爱丽丝小姐的喉管中流，便足以让莉莉安娜躁动，让莉莉安娜疯狂。

——果然。希奥尔迪丝具有催情的能力。

理所当然的性幻想在莉莉安娜的意识中廓张。

她无所谓地剪下蔓延的意识，将它铭刻、将它烙印在消化腔的壁上。

这会是希奥尔迪丝能力的抗体。

莉莉安娜从腹中取出笔记，写下有关希奥尔迪丝的情报。

封锁在囚笼中。缺少自我意识。具有出众催情能力（非魔法性质）。低威胁。

无需清除。

莉莉安娜合上笔记，将其放入口器，顺着喉道滑下。

接下来……

那个叼着希格蒙德从阴暗中现身。

傀儡的玩物，那个。用发行走。

血脉的套娃，那个。水虎的臂弯折在地。

大公中最具胆量的那一个，那个。椎骨上的轮入道正喷吐鼻息。

从露出的腑脏看来，入内雀已筑起窠巢。

大首的外皮覆盖雷伊·伏尔松格蜘蛛状的身躯。

“‘停下来’。”

莉莉安娜以【猪笼草】的能力将他催眠。

雷伊停下来。

“‘把那家伙交给我’。”

雷伊将口中的希格蒙德吐下，踢到莉莉安娜身前。

“‘好了，等会儿你也跟进去’。”

莉莉安娜确认着希格蒙德的生机，操纵根须取出他的龙髓。

既然他还未与安多恩完婚，死亡就不能将他眷顾。

生死别离不过尔尔，必须为神迹让步。

希格蒙德还未转醒，希格妮便在一位女仆的引路下来到囚笼前。

女仆名为希格露恩，乃是被爱丽丝小姐杀死，愤怒意旨中赫尔基那人的妻。

“你怎么——”

希格露恩瞬间反应过来，动身想要逃窜。

于是莉莉安娜挥手将她催眠，与雷伊并站在一起。

“过来。”

“噫——对不起、请不要！不要拿我喂……喂，那个……对不起……我、我错了……”

“嗯？为什么……啊，忘记了，以你的能力，应该能看破大首外皮的隐藏……算了，你们俩滚开点，不要碍事。”

雷伊与希格露恩在地上缩成一个球，滚开了。

“诶、诶？”

“我的催眠能力还不能维持催眠对象健全的脑力。所以。”

“不、不是的！那个，对不起，但是，我……地上的，是、是——”

“希格蒙德。是他。你的哥哥，或者说长兄。”

“哥哥……是、是他……哥哥……”

希格妮呆滞地望向地上的希格蒙德。

莉莉安娜转动权杖，将根须垫在希格妮身后。

激烈的情感在希格妮身体中流窜，根须也随之轻颤。

是重逢的喜悦，还是难以置信的怀疑？

以希格妮的神智，难以分辨其中的差别。

她向前。地面在她的脚步中后退。

她向上。流光在她的精神中黯淡。

“哈……”

她来到希格蒙德身前，抚着裙摆，屈卑地坐下。

她后背微微弯起，挺出十字状的龙皮。

她不能等候。

就像不能等候一具死尸复生。

“哈哈……”

啊。

原来如此……

“哈哈哈——”

希格妮抬手钳制希格蒙德的脖颈。

在开胃食物的滋补下，希格妮的后影足以倾轧希格蒙德的身形。

她瘦弱的身体不能承受的力气让她战栗。

从手中宣泄。流淌在血液中的憎恨。或是别的什么。从手中获得。

他还活着。他还未死。希格蒙德是杀不死的。至少希格妮不行。

可悲的、弯垂的血缘。这龙血的诅咒令它们注定共死同生。

莉莉安娜观察到希格妮眼中沸血的魂灵。

它最后的挣扎便是借助这不幸的脐带、这生命的旋转重获新生。

还真是不肯死心呢。

莉莉安娜温柔地拨开希格妮的手掌。

她并不反感魂灵丑陋、无所不用其极的求生欲。

这是一份美德。她想到。

可美德总是珍稀的。是竞争的。

——做得过分些也没关系。

是啊。做得过分些也没关系。

莉莉安娜动意地卷起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将它们丢入囚笼。

她紧随其后，合上铁门。

来吧。

她心中呼唤，点亮星荧。

让我来。

她解除催眠，化为植物。

让我来见证你们的疯狂——这样的想法。

莉莉安娜触碰自己的脸颊。

火热。嗯。无比火热。

啊啊。

果然呢……

这爽快的态度，仿佛与爱丽丝小姐融合，在她腹中消解一般……

这就是世上最真切的幸福吧。

莉莉安娜肯定地将它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