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并未在百翼枢城停留太久,便启程下尾锚城。
这便是所谓的预兆吧。她想到。
就像朝早时间顺着叶脉滑落的露水,她总能精准地预计露水下落的时机。
叶片颤动的幅度,表面的粘性以及植物本身对于露水的渴求,植物的语言是隐晦的。
好吧,能够解读的她,将之称为预感多少有些讨巧的成分。
总之,预料到酝酿的阴谋将会在下尾锚城爆发,就像怀中的番茄,她指挥着神前骑士,加快飞艇的航速。
以天上天教会的魔法作为动力,若非她加固了飞艇脆弱的结构,恐怕已经散架了吧。
她将墨镜推到前顶处,从沙滩椅上坐起。
身旁架设的煎锅发出嗞啦嗞啦的油脂声,浓烈的烟气让希格妮不住咳嗽。
在飞艇的航行中拖着尾巴的烟气,完整地覆盖了她的视界。
“……加些油。”
虽然她从未做过料理,但并不缺少基础的常识。
更何况她曾在欢乐牧场观摩各位厨师,自然而然偷师了一部分厨艺。
只要掌握油水的平衡,料理的成品至少差强人意。
听到她的指令,掩着口鼻的希格妮慌乱地放下锅铲,在煎锅下的调料架中翻找。
行事缺少条理,难怪这么马虎……
竟然还要照顾这种家伙……
她将沙滩鞋提到脚边,随意地穿上。
煎锅上,被摊平的绞肉一面完全焦黑,焦层甚至已经蔓延边缘。
面包糠对新手而言太困难了啊。
她有些苦恼地操纵锅铲,将焦层剔除。
肉饼内心仍呈粉白色,生肉在热力下有些松散。
她将肉饼挂在一旁,转动阀门调整火力,将热油融化的动物油脂均匀地涂抹煎锅表面。
“对、对不起……”
希格妮终于从丰富的调料中找出植物油,怯懦但却很有气势地伸直手臂,将它举到她身前。
“……没关系。稍微大方一点。”
“咝——真的,对不起……”
“啊啊……算了。”
她接过希格妮手中的塑料瓶,对准煎锅斜倾着挤出油液。
因为高温爆裂的油滴四溅,希格妮比她更快速地作出反应。
希格妮抱着脑袋,蹲身躲到她背后。
女仆的裙装下,覆盖希格妮背脊的龙皮稍显坚韧。
希格妮颤巍巍的,龙皮不时刮蹭她的臀部。
太暴露了吗……
毕竟是沙滩风情的打扮。
与裙摆有着配重、自然下垂的百褶裙不同,轻盈透明的纱裙其实让她难以平静。
适应性的问题吗?还是说风格的差异的?
不。不是的。
她加以否定。
理由很简单。而且直白。
如今个体意义上飞艇里单独剩下她。有些孤单。仅此而已。
一阵异常的烟气倏忽腾起,冲入她的鼻腔。
内部舒张的腔体唤回她的意识。
她本能地再次挤了一些油液,却发现煎锅上已然升起烈火。
“烧、烧起来了……”
希格妮抓着她的侧腰,小心缓慢地探头。
“是啊。不要抓着我。”
“好厉害……”
“啊?好厉害……不能理解。”
“因、因为……呃……很帅气?”
“……你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吗?”
“对、对……对不起”
“所以说啊……”
心智不成熟的小孩,照顾起来也太麻烦了。
她无奈地叹气。或者说,作出叹气的行为以示无奈。
被飞艇扰动的气流扑压着火势。
火焰起伏,就好像腹筋痉挛时的腹部。
如此明艳、如此妩媚,几乎与迷离时闪现的快感相同。
也只是几乎相同罢了。
一瞬间从痴情中恢复,她扭紧阀门,然后引导气流减弱火力。
毕竟是迷宫出品的煎锅,功能完备而且火力稳定,以她的等级尚还不能在无损的情况下阻断。
这身衣物也是问题。她不愿意让它因此烧损。
让神前骑士来处理吧——
但在她将它们召唤之前,希格妮抱着水桶赶过来,一泼清水就这么压盖煎锅。
啊。
不妙。
所以说啊,这家伙太麻烦了吧。
得把她卷走啊。会被波及的。
虽然这家伙很麻烦,但她不该幸灾乐祸。
被片刻的思维放大、变得缓慢的视界中,光线下透着朦胧光斑的清水在火舌的舔舐下快速汽化。
煎锅表面剧烈抖动,炸响尖锐的爆鸣,大量白色蒸汽向外翻涌。
燃烧的油滴划出火星,被蒸汽推动,向外飞射。
张开叶片顺着火星的流势将它们裹挟,蒸汽潮湿的热意足以让她晕眩。
她切断这部分有害的意识,抬手甩去包合的叶片。
氤氲轰隆的蒸汽还未散去,金红色的火球便从煎台向外猛烈膨胀,间隔的空气被其抽离,声音也好像变得弥远了。
会影响到飞艇吗——
如果把希格妮丢开的话,应该可以及时制止吧。
明明不愿意的。明明不在乎她的。
难道她其实这么慈悲、这么多愁善感吗?
麻烦死了……
因为不能舍弃飞艇。
从千米左右的高空失坠,要说危险多少有失偏颇。
所以——对不起——就这一次——
——姐姐大人!
仅此一次。
她在心中呼唤。
如果觉得困扰了,可以来找我商量。
如果妹妹她拈花惹草,也请宽容她。
所以。
温和、有如掌托的力量抹去火焰。
飞艇重归安平,煎锅自然完好无损。
普通油脂引发的火焰不足以破坏它。
被火球的热浪冲击,在甲板上滑动造成的刮擦伤相当轻微,她很快便将其抚平。
谢谢您……
她衷心地在心中致谢。
哪怕身处遥远的梦寐之地,也能以悲悯之心将她眷顾——
啊啊,不愧是姐姐大人……
“对不起、对不起……呜……对、对不起……”
“……不要再哭了。”
“但是……都是……都是我的错……”
“很烦人哦?”
“噫——那个、我……我就是……对不起!”
“啊啊。就算你露出这副表情,我也不会投喂你的。绝对不会。”
“我——”
“不好意思哦。先限制一下你的语言能力。”
就算缩成一团,欲念还是张扬地表露在外。
希格妮察觉到自己的本性了吗?还是说这是她常规的情感?
她不知道。也不能理解。
就算代换为啃咬,她也能够清醒地分辨快感的载体与无意义施虐之间的差别。
似乎希格妮这家伙,正有意识地从外部攫获快感……
还是说,潜伏在希格妮右眼罩下的那一小部分影响到了希格妮本身……
她抬手摆弄希格妮的唇角。
“诶……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呢。”
“唔唔——”
“一副泫然可怜的模样……不,这些滚烫的眼泪是真货啊。了不起。”
“唔?”
“牙齿很坚固呢。也很光滑……哦,虽然脚掌感受过,但这舌头还真是细长。奇妙的种族差异。”
“啊——”
“鳞片……嗯,这些也是鳞片。比那个晚上柔韧了许多。龙种还真是便利的种族。和我们不一样呢。”
“唔、呜啊——”
“好了,就这样吧。这次火情不怪你。以后多学习一些常识吧。”
“唔哈、哈……对、对不起……嘿嘿……”
“……这种笑容,难怪她会……算了。”
希格妮抬掌覆盖自己的脖颈。
被她用手指夹出的舌头垂悬着,随着吸吐的气流摇动。
黏稠的水色包裹着,柔媚真纯的粉色显得有些妖冶。
因为问心无愧,她并不着急转移目光。
以她目前的身份,只能临时调动神前骑士,因而甲板上仍然空空荡荡。
她比对着希格妮与自己的体格,发现希格妮好像比原来结实高大了些。
这也是重复服食开胃食物带来的增益吗?
一般来说,开胃食物的有效期是不固定的。
成年的龙种在瓶颈期也会突然渴求开胃的食物。
据说曾有开胃食物的产出动物灭绝,郁郁而死的龙种存在。
以现在的速度,恐怕希格妮很快便能够直面自己的欲望吧……
哦……已经在进行稚嫩的尝试了啊……
龙种还挺有趣的。
她失去兴致,打着哈欠,来到沙滩椅旁将其折叠。
目的地是下尾锚城,准确的启程时间在三小时前。
如果构建【大转移】魔法,如今定然已经了结那些无聊的反抗军了。
可不借助飞艇直接抵达下尾锚城,也会导致王国幕后的阴谋家退缩,既然容许的时间足够宽裕,自然悠闲些更好。
她从腔中取出换用的女仆装,丢到希格妮身旁。
勇者的形象在王国群众眼中,目前是与希格妮绑定的,她需要希格妮进行伪装。
希望能快一些、主动一些更换,如果来不及,她是绝不会顾及——
绝不会……
麻烦死了。
这家伙,就连衣服都不能自主穿换吗?所以说,麻烦死了。
不可以扭断手臂,再塞进衣服里。希格妮一定会笑着让她再来一次。
就像倒塌的积木。一次一次拼合,构成形状。形状无意义。倒塌和拼合才是。
所以要温和。
麻烦死了。
圆头的皮鞋。围裙。连衣裙。内衣。
内衣。连衣裙。围裙。最后是圆头的皮鞋。
作为换装人偶,希格妮也不合格啊。
好歹举着裙摆转一圈,这样的。
说不上期待,只是觉得希格妮太过陌生。
不过她可以肯定。
如果举着裙摆转圈圈,希格妮一定会摔倒。
真是不省心的孩子。
她轻抚希格妮的后背,短暂地成为她的依靠。
这种单方面的怜悯会让希格妮不快吗?
谁知道呢。
单单是这副表情,就完全不让人觉得希格妮有所在意。
好吧。反而是她出于莫名的情感,陷入对希格妮的窥探。
这不健康。而且有违常理。
麻烦死了……
啊……
飞艇抵达下尾锚城。
精准的生物钟将她唤醒。
从久违的瞌困的状态中恢复,她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盖着一条凉毯。
希格妮缩在她的怀中,只露出脑袋压在她的肩膀上。
从毯子的气味来看,是希格妮从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
啊。这孩子。
都快热死了。
白痴。
她有些嫌弃地穿过希格妮的腋下,将希格妮举起然后抛开。
“——痛!”
她听到咬破舌头的声音。
希格妮撅着臀部,在吐出的舌头上挥手驱散痛感。
她起身拍平外衣,提醒神前骑士准备下落下尾锚城。
遵从指令,两名神前骑士踏上甲板,将钩索抛向承接飞艇的台面,然后向着怀心拉扯。
下尾锚城与其余主城不同。是混乱的。是无序的。就像万圣节混合的糖果。
虽然她从未体验过所谓的“万圣节”,但塞德里克先生每年都会举办相应的活动,如果顺利的话,她可以体验今年的节日。
她们来到城中。
总之,接应的下尾锚城的官员谨慎狐疑地盯着她,反复与手中的画像比对。
真麻烦啊。她取出在天梯前从格多克·伏尔松格那里取得的领结。
注意到领结的形状颜色,官员轻声嘟囔,但态度中的戒备忽然便消失了。
格多克·伏尔松格与反抗军有关。确认。
下尾锚城实际是反抗军的据点。确认。
接下来便是纸条上提醒的,狼毫装饰的战壕。
她敲击着神前骑士的甲胄,让它们应付下尾锚城的官员。
希格妮脸颊泛红,有些晕乎乎地跟在身后。
箭猪的刺。虎尾。鹿角。
然后是,狼毫。
外观粗粝,装饰野蛮。真恶心。
伪装成侍从的格多克·伏尔松格,为她打开战壕的大门。
那位神秘伟大的辛菲奥特利就潜藏在战壕深处吗——
格多克·伏尔松格以他自以为不会被察觉的动作和速度,抓住她的手腕。
他并未佩戴手套。
“……你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吗?”
“什、什么——”
“啊啊……也是呢,你们应该以为我是‘勇者’吧。”
“就算被察觉了又能怎——你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勇者!我的神通力能够——”
“融化,对吧?”
她——莉莉安娜·圣·沃辛顿,轻声接话。
从杀灭了博格希尔德大公那股狂气中浮现的生动的惊恐,让格多克身体一颤。
“哎呀,看样子完全没有自觉呢。也是。【大转移】这种程度的魔法,都需要借助仪式施展,没有察觉到我可爱孩子们的存在,也是当然的。”
“不对不对不对!你!为什么会知道——”
“嗯?我告诉你了啊。我可爱的孩子们。”
莉莉安娜可爱的孩子们,在她身旁无风拂动。
壮健充满活力的根须破开墙壁,绿色的新芽送来生命的新息。
“就是它们。很可爱吧?”
莉莉安娜任由它们缠绕,她想了想,操纵一部分根须环住希格妮的腰部,将她卷在身后,包裹呈蚕茧状,露出她呆傻的脸。
“……你到底是谁。”
“我是勇者~”
“别开玩笑了!如果你是勇者——”
“当然不是。你忘记了啊?格多克·伏尔松格。我们见过面哦?”
“不、不可能……难道,难道勇者是两个人?双胞胎……”
“哈?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算了,如果我换下这张脸孔呢?”
将脸孔换下。
不过是外物。
同时,莉莉安娜取下发网。
这样,她那被包裹、快要窒息的她们,也得以疏松。
“——不、人类不可能……”
“人类做得到啊?只是你见识浅薄,而且没什么本事罢了。”
“就算是这样,像你这种、这种废物魔法师!仗着勇者的女人这个身份才——”
“啊。忘记调整身材了。”
所以缩小吧。这才是适当的个体啊。
“不、不会的!你也是她的姐妹吧!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这才是勇者的性癖——”
“……你为什么总是联想到姐妹?啊啊,我懂了。你喜欢希格妮和希格蒙德它们的理由意外得简单呢。”
“闭嘴!什么都不明白的家伙,不准擅自议论我的爱情!我最锐利——这世上一切珍宝都不及我闪耀的爱!它们是属于我的!全部!我可没允许勇者还是什么人染指它们!所以!还给我!就算你是勇者的同伴,那又怎样?你以为你能抗衡持有爱之心的我吗?啊!我马上就让你——”
“——让我融化。好啦,快点吧。不然我会忍不住杀掉你的。”
因为你胆敢对爱丽丝小姐的宠物下手——
这样的理由,与格多克·伏尔松格相比,好像并没有太正经。
莉莉安娜苦恼着其中的差别,对格多克·伏尔松格加重的手劲则有些淡漠。
被紧握的受力方式并未持续太久,软化的部分清晰地反馈在莉莉安娜脑中。
她能够随意分割、改变、扭曲身体,因而无比敏锐。
与其说是融化,不如说部位的特质被外力覆盖,变成了形同融化的效果。
意识不能触及手掌,其知觉也不能传达头脑。
与体温相同的液体从被抓握的部分溢出。
莉莉安娜从消化腔中取出权杖,挥打格多克·伏尔松格的下巴。
他显然不能察觉。不能抵抗。
下巴被打碎。大块的骨肉,在飞溅的血液中落到地上。
“诶……就这样而已啊。”
被融化的部分已然脱落。
断面并不平整,边缘有种怪异的柔滑感。
啊。她可爱的孩子们正用叶尖轻抚莉莉安娜的伤口。
有趣的是,莉莉安娜并不能恢复。
“哈、哈……你咕啊啊啊——”
涌出的血液阻塞在格多克·伏尔松格的喉间。
声音有如怪鸟,但他并未如这气势一般,冲向莉莉安娜。
他反而不顾血肉,将手平放在地上。
莉莉安娜确切他的目的。
融化的地面海浪般向她扑涌而来。
她用枝条托升自己,散漫地躲避。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吧。希吉尔·伏尔松格啊,派出鸡蛇,准备连同下尾锚城一起毁灭哦?诶……这什么表情啊?你不知道吗?原来不知道啊。哎呀,你的阴谋完全没被人家看在眼里呢。也太——好笑了。白痴。”
格多克·伏尔松格睁圆了眼,面色惨白。
莉莉安娜笑着投下最后的暴击。
“然后啊。爱丽丝小姐——也就是你们妄图用无聊的‘勇者’的称呼加以界定的爱丽丝小姐!已经在杀灭鸡蛇的路上了哦?你这种白痴,说什么爱啊,什么它们属于你啊……其实连让爱丽丝小姐分心的资格都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