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格妮仍未从将他杀死的余悸中恢复。

缰绳准确无比地套上他的脖颈。

当缓慢推进的枪尖刺破外皮，这层从未包裹魂灵的丑恶皮囊下，涌出的血液的抵抗让希格妮震颤。

血流转眼盖住枪尖。

如同绞刑架下的垫板被撤去的瞬间，一种蒙受启示的神情在他的面容上浮现。

光耀、解脱的预兆让他勾起唇角。

怎能允许。怎能容忍。

他一无所知，全然以为长眠正要将他眷顾。

我的希格妮，正用她稚嫩的手脚驱赶这无趣死亡的阴影。

为了强化她的印象，为了让她深切地感知，我挑动希格妮的神经。

快感让她痉挛。棉纶与尿液混合，散发出浓烈的氨气的气味。

手中的异物正在变形。

啊啊……

是时候了……

接下来——

我松开扶着希格妮胳臂的手掌，顺着后背上滑，经过后脖，直到抚住她脑袋的枕部。

掌心传来发旋的搔痒。希格妮意图转身获得我的注视与催促。

据说幼鸟会将破壳时眼中湿漉漉、模糊的动物视作亲人。

我符合湿漉漉与模糊的条件。我是正体，也同时是自己的影子。

但对希格妮而言，我应该更贴切于将这道影子碾碎的，她的主人。

我投喂着她。

我为她筑造笼子。

我坦然接受她的讨好。比如呕吐。

但屈服于诱导是无益的。我不需要一位胆怯弱小的女仆。

我用实体化的威压限制希格妮动作的幅度。

我抬手穿过她的腋下。

汗渍覆盖我的手臂，像是要从我的身体中汲取水分，奇妙的剥离感让我感到愉快。

我用食指与中指触碰希格妮的心口。

“这个位置。人类一切秘密的核心，不甘与妥协、憎恨与欢悦的交点——刺下去。”

“对、对不起……我已经——”

“刺下去。我的希格妮。只有切身的痛，才能缓解如今你这一份苦楚。所以，刺下去。”

“我、我——”

“当然，我不会帮助你。选择是极其自我的。若你不杀他，我就来杀，我会往他的耳中灌入毒药，或者掀起地上的石板压在他的胸口，然后堆叠砖瓦……呵呵，你从来没想象过这些，不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啊啊，还有啊。我的希格妮。在他的哀嚎声响彻街道时，在他忏悔过往的作为时，我可不允许你这家伙在场。是你交出了惩杀他的权力。所以——”

“不是……呕……不是的！不可以——对不起！对不起！呕啊……对不起……嘿嘿……对不起……呕啊……”

腹中早已空无。吐出的胃水依稀有些血丝。

我压在希格妮心口的手指，感受到她胸部风箱似的起伏。

那蓬勃的、壮大的热，让希格妮沸腾。

如同火焰的宫腔，希格妮获得新生。

虽然右眼中的魂灵并未占据她的意识，可希格妮的动作却展示出可怕的冷漠。

她从容地将投枪提起，耍出枪花，圈了个圆，将圆钝的枪纂朝向他的面门。

我不认为希格妮掌握武技。也不认为她的力量数值足以用枪纂击碎他的脑袋。

换做是我，会从眼窝处入手，或者压断他的舌头。但这缺乏创见。

如果先将眼睛搅烂，然后作势挥打身体的柔软处，让他丧失于紧绷的神经……

我的希格妮，你又会如何——

她举起投枪，挥砸他的颞部。

原来如此。

浮肿。

有如壑丘。

思维的惯性确实不易察觉。

青色的。

一切棍状物都能施以挥砸。

淤血。

咚——咚。

无比厚重，也能接收到同等的反震。

红色的。发与皮肉缠在枪纂上。

然后，希格妮推枪顶压他的喉心。

四肢扭曲。手指弯折起异常的角度。

所以。前额。唇。齿。

眼中的胶体在撞击中完整地脱出。

下颌。舌。耳。

所有流血的。都已经满溢。

所有包合的。都已经迸裂。

咚——咚。

希格妮的肩膀受到巨大的伤害。有些脱臼。

她跪坐在男人身前。绵软无力。

挥起。落下。

噗——

用她外翻的手肘。

噗——

手腕红肿。掌心褪下一层皮，伤痕中涌出细密的血珠。

噗——

我为她骄傲。我为她流泪。

我的希格妮。

我让神前骑士们为她鼓掌——或是别的什么部位。

我起身从女仆长手中夺过记录画面的道具。

那是一枚眼玉。

一枚眼状的白色玉石。

它内部勾勒的每一道纹路都意味着被记录的一段画面。

虽然眼玉一般被加以特定魔力频率的保险，但对我来说，它形同虚设。

我抽离了记录希格妮敲杀他的全过程的纹路，然后将眼玉还给女仆长。

大公马菲与他背后那朱鸟的计划，都需要它。

而且我也无需这等残次品。

我取出手机，将这道纹路完全魔力化，注入其中。

随着魔力散尽，相册相应多出了一条视频。

画面更加清晰，因为女仆长的惊颤导致的失真也被修复。

完全就是宝物啊……

我弹起响指，让神前骑士将暗杀者处死。

冷漠的希格妮丢下投枪，正迟缓地将脑袋伏在尸体胸口。

有别于胆怯的希格妮。有别于她右眼中的魂灵。

与相遇当晚，那无意识的状态相似的，可以称其为“本质”的希格妮。

正挖掘着尸体的心脏，将这枚生命的结晶放入口中。

仍然搏动。机能完备。如同火烈的根茎。

咬开它。然后咀嚼它。

咀嚼它。然后吞咽它。

全部、全部，经过喉管落入胃中。

犄角增长，鳞片漫延着轻盈的波动。

这是希格妮得以壮健的证明。

原来如此，她开胃的食物，便是人类的心脏啊。

在成年前，龙种每一次吞吃开胃的食物，都能够增益血脉，发掘潜能。

那么，她最初吞食的心脏又是谁人的呢……

好吧。我不能否认。我有那么一些好奇。

她是我的希格妮啊。

有如一枚彩光的水泡覆盖皮肤般。

时间回到现在。

夜晚。端正的夜晚。意象的月亮旋移的夜晚。

希格妮仍未从将他杀死的余悸中恢复。

或者说，她那疏离本质的一部分仍残余在她的外表上。

“原来如此……人类的心脏吗。”

莉莉安娜用食指中指翻转手机，揣测其意。

我拿出餐刀，将巧克力酱抹在面包上。

“内脏的话，有些生腥。”

“如果是血液……”

“可以哦。”

“呵呵……真可爱呢，爱丽丝小姐。”

毕竟是宝贵的生命之水，全然不是腌臜的内脏能够比较的。

当然，也不能与巧克力相比。

我夹着几瓣橘子，将面包揉成一团放进口中。

清爽的水果气味在醇厚的苦香中更为轻佻。果汁也冲淡了面包带来的纤维感和口渴。咀嚼。然后吞咽。

“结合她的年龄……我想她其实是阿比盖尔失踪案的主谋吧。”

“诶。”

“一桩旧案，爱丽丝小姐。曾经在王庭供职的一位女仆，忽然失踪了。而且留下的线索指向几位大公。因为大公原则上不被允许向国民下手，所以闹得很厉害。”

“这样啊。”

“这几年也发生了类似的案件。比如普罗科涅与菲罗摩拉姐妹失踪案，同样的，她们的职务也是女仆。我操纵草木查看了卷宗，发现她们是格多克·伏尔松格推荐的女仆。”

“格多克……”

“她们在她……也就是您的小宠物手下工作。根据我的猜想，女仆是格多克准备的礼物，为了满足她的胃口。他好像迷恋着希格蒙德希格妮兄妹。”

“格多克啊……”

“要提前将他处理掉吗？无论什么时候，对爱丽丝小姐的宠物起了心思，都罪无可赦。”

“莉莉，他是谁啊？”

“……哎呀。不愧是爱丽丝小姐。”

于我而言，不管是格多克，还是格多克·伏尔松格都无意义。

我将餐刀放在桌上，它却被莉莉安娜的根须卷起。

她绕过希格妮，坐到我的腿上。

根须缠住刀柄，轻柔地摇动着。

莉莉安娜的根须含情地蹭磨我的胸口，她将餐刀倒朝向自己乳间的心窝。

刀具残留的巧克力酱被均匀地涂抹，然后切入肉中，向下割划。

稀薄的花蜜从中涌出。我能够窥见消化腔的一角。

比起透过扩口器，伸出手穿过喉管，抓紧莉莉安娜消化腔内层的腔体，这份窥见更让我心欢。 　　

莉莉安娜伏在我的耳旁。

“不要管那些了。再来一次……”

“嗯。我不要。”

“爱丽丝小姐……”

“别的时候。明天昨天什么的都可以。今天不行。”

“唔……”

“对不起。但是——”

“是那个吧。”

“是那个哦。”

那个。

“爱丽丝小姐期待了很久呢。”

“我会补偿莉莉的。”

“嗯。爱你。”

“我也是。”

一次简易迅速，磨合的吻。

莉莉安娜操纵着根须，将餐刀喂入腹中。

她回身看向凑过来的希格妮。

“……她怎么还在舔我。”

“本能？”

“嗯……算了。这就是姐姐大人所说的必然吗……”

比起我这个处在叛逆期的妹妹，姐姐似乎偏好与莉莉安娜交谈。

我并不觉得被排除在外。如果我愿意确认，莉莉安娜也会让我查看。

我不能权衡姐姐和莉莉安娜的分量。她们同等重要。

希格妮仍然在莉莉安娜的脚掌上伸出舌头舔舐着。

“姐姐她说什么了吗？”

“希望爱丽丝小姐保证睡眠时间。十二小时的睡眠。”

“我达成了哦。”

“不愧是爱丽丝小姐……还有，不要打扰她。在GOD上也是。”

“毕竟在约会呢……我会忍耐的。”

“那么？”

“那么。”

距离莉奥拉与弥达斯合作的游戏，Gacha or Die，简称GOD，公布内测时间和人员名单已经经过六天整。

而在我与莉莉安娜温存的同时，面向迷宫同伴的内测窗口已经提前开启了。

既然是符合常规标准的游戏，莉奥拉神明的天性让她格外在意GOD能够提供的体验。

那么，错开时间不就好了？

在“相亲相爱迷宫人”的频道上公开征集意见，最后莉奥拉采纳了伊莲娜的建议。

即，通过积累游戏时间，直接建立游戏资源的优势。

让落后于迷宫成员的外部玩家成为前者的体验，前辈亲手拍板了这项提案。

一切顺应发展，演变为如今的事况。

莉奥拉开辟了真正的世界，修枝剪叶，将其引导为GOD的温床。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沉浸感吧。

总之，怀抱着无比的期待，我与莉莉安娜，还有希格妮一起，点触GOD的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