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壮棘钢城，沿绕龙骸的脊骨而筑。

比起单独的城市，它更契合城邦一词的定义。

按照各主城中央棘刺自北向南的次序，被命名为相应次序的棘之城。

即，如今飞艇停靠的第一棘之城，城中心的高塔所依附的那根棘刺，居于圣首颅城南下后的第一位次，因而得名。

顺带一提，我准备接见的主教位处第三棘之城。

飞艇通过登船板与高塔相连，塔柱上镶嵌有绚烂的珠玉宝石，彩绘玻璃反射着午时当空的日光，流光溢彩。

除影粘体的神前骑士外，另三名神前骑士先行前往高塔维持秩序。

前者与影魔相似，具备潜伏于特定对象影子的能力。

不过，被潜伏的影子会因此变得光润，不利于极端情况下进行设伏，而且其会具备将实体吞没的沼泽化特性，总体是正负面相当的能力。

我踩在登船板上，借由悬空的虚浮感活络神经。

如果掉下去——不，不如说掉下去才好。

从高度来看，有两百七十二米啊。

勉强可以热血起来吗？勉强可以热血起来吧。

不过，所谓勉强，总让我觉得委屈。所以，我扫去念头，通过天台来到高塔。

在入门处接应的，是一位哈比的神前骑士。

因为种族的特性，它屈着腿，身材较为矮小。

甲胄两侧臂铠的位置做了特殊处理，呈翼网状的金属膜覆盖肱骨、尺骨与腕骨，关节处另烙有尖刺。

面甲也改换为鹰嘴盔，总体仍然密不透风，不能窥察。

我轻敲它的胸甲，发出指令。

原位于高塔顶层等候的第一棘之城的官员，被神前骑士驱赶，退居下层。

在哈比的带领下，我经过浮雕着狼子与狼子登基典故的旋转楼梯，来到四面开阔的中层。

严格意义上，我还未进入主塔，但我已经借助其余两名神前骑士的视野，将其探视。

主塔分为内圈和外圈。

外圈由楼梯与休歇的平台构成，经由门扉与内圈通连。

内圈按照各自的职能作出规划，也兼备住宿的空间。

楼梯旁的墙壁排列着伟人像。“伟大人类画像”的简称。我一个也不认识。

感受着魔法灯炬残留的魔力波动，我真正步入主塔。

与探视中的景象完全重合，我乏味地打起哈欠，眯着眼来到底层。

剩余的黑夏克与巨人的两名神前骑士迎了上来。

前者作为四足犬形的魔物，甲胄整体较为轻便，鼻吻至腹部防护周备，口笼用黑色绷带包缠。腿甲并不覆盖脚掌，露出肉垫。

后者与常规灵长动物的甲胄并无形式上的差别，尺码更加宽壮而已。

影粘体、哈比、黑夏克与巨人，这四名神前骑士，便是随着伊娥前来，供我差遣的仆役。

其中哈比的神前骑士资历最深，等级也达到了一百四十级，在自主活动时具备调用其余神前骑士的资格。

哈比与巨人的神前骑士将手部——或者具备类似功能的部位——放在喉心处，黑夏克则俯着脑袋，用鼻筒拱撞地面。

原来如此，不同种族的祝福礼也有差异啊。

它们身上会不会也携带着净盐呢……

这么胡思乱想着，我甩了甩手算是接受了它们的礼仪。

“对了，希格妮。我不准你变成这副样子。”

虽然希格妮体内的龙血与人血失衡，无法满足神前骑士的标准，但我真正想让希格妮保证的，是她不会为此舍弃自己的意志。

神前骑士不过是才能枯竭的矿脉，哪怕外表光鲜亮丽，实质早已不堪挖掘。

那五国也同样有着与神前骑士对应的武装团体，我不知道它们具体是如何栽培的，但一定不是多么妥帖的方法。

“啊，我……我不会……”

“要回答‘绝对不会’哦？”

“绝、绝对不会……”

“嗯。真乖真乖。”

我搔挠着希格妮的下巴，满意地点头。

我用另一只手指点着大公马菲，让他与地方官员进行交谈。

随行的还有王庭那位女仆长，以及两个我不认识、据说来自愤怒意旨的男人。

他们面目模糊有些相似，好像一张银纸上的拓印，所以应该存在着血缘关系。

其中一人原是被安排看管雷伊·伏尔松格的，但在飞艇启程前，临时加入了巡游的队伍。

我单向地屏蔽了女仆长手中记录画面的魔法工艺，继续与我的希格妮亲近。

希格妮是王国赠予我的宝物。她是属于我的。我不认为女仆长有权进行记录。

但这也是马菲计划的一部分，我还未找到决裂的时机，所以并没有揭发她。

马菲与官员的交涉结束了。

巡游途中，为了履行勇者的职责，我需要代为解决地方官员的困扰。

比如镇压作乱的魔物，或是揪出潜伏的流寇等等。

就像一次正式的晚餐中配套的面包，我享受这份意外之喜。

毕竟，我可是那高洁、正直的勇者啊——

“——勇者大人！鄙人已经向它们确认了消息，午宴会在城主府举行，所以在那之前……”

“怎么样都好。马菲啊，你的目光怎么乱七八糟的？”

底层的光线并不充足，氛围化的幽微萤火照亮马菲不过半张面庞，胡子上下几乎是两种肤色。

他的目光四处停留，却始终不敢直视我的方向。

我当然知道原因。

我不过是在戏弄他。

神前骑士带给他的压力，让他心生畏惧。

“啊……因为您是伟岸超然的勇者，又是天上天教会无与伦比的贵人，鄙人哪里胆敢亵渎您的威严？若您能随鄙人一行，清扫为我等的琐事，已经让我觉得万分荣幸……”

“我不在乎那个的。真正的，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

“鄙人——”

“哈？你真觉得我在意啊？骗你的。白痴、蠢死了、去死吧。我认真的哦？就算你现在忽然死掉，我也无所谓。”

我将莉莉安娜的心声复述。

受到伊娥的影响，我能明显感受到王国众人对待我的态度多了些谨慎。

比安卡·伏尔松格不再缠着我，用她腥膻的狼之血的气味污浊我身旁的空气。

格多克·伏尔松格……谁啊？还有这家伙吗？差不多已经忘记他了。

至于马菲，不知是受到了蛇兽人的撺掇，还是朱鸟的逼迫，虽仍然维持着与我的联系，但企图也不再那么露骨。

当然，它们仍一厢情愿地认为，莉莉安娜正在王庭的病房中挣扎恢复。

啊啊。

（总觉得带着些情色的意味。）

我输出着无意义的文字垃圾，分割思想与莉莉安娜交谈。

（唔……爱丽丝小姐，您是在挑逗我吗？）

（啊，是实话实说。）

（呵呵……如此坦率，不愧是我的爱丽丝小姐。）

（我说啊，莉莉。）

（怎么了？）

（不需要让伊娥帮忙照看吗？分身的话，很脆弱呢。）

（啊！啊……话是这么说，但那个伊娥……）

（莉莉不喜欢伊娥吗？）

（比起不喜欢……）

（看来不喜欢呢。）

（……因为伊娥给了爱丽丝小姐那件扩口器。）

（诶。）

（我有些妒忌……您将它用在希格妮身上，虽然我知道您不是为了——为了那种目的，但我……对不起，爱丽丝小姐。）

（这样啊。）

（我知道我还不成熟，我知道会给爱丽丝小姐添麻烦，我知道我注定不能独占您——但是、但是！）

（好啦。晚上用一下吧。）

（我会改正的，我不会再——啊？爱丽丝小姐……您，您的意思是？）

（晚上用一下吧。）

（……嗯。最爱你了，爱丽丝小姐。）

（我也是。）

心声带来的愉快在我身上漫延。

腹中花种的芽叶钻开我的血肉，汲取着、也吐露着。

蜜语让我迷眩。湿润、旋转的震颤让我耳廓发抖。

因为白日需要避嫌，我与莉莉安娜在夜里温存。

在飞艇的最细微处，攀附着莉莉安娜的花枝。

她能从叶瓣中降生，以赤裸而且脐带相连的姿态与我相拥。

事后也可以方便地去除痕迹，幸福感与日俱增。

就算希格妮这家伙总是神出鬼没，甚至会作出干扰，我们也没有在意她。

在恢复精神的宵夜时间，一起投喂希格妮也是不错的余兴。

我将手挂在希格妮的腰间，轻浮地将她揽进怀中。

“——就这些，其他的随便吧。给我到前面去领路，自觉一点啊？没有眼力，真是的，麻烦死了。”

我心不在焉地叱责着。

涂抹身体乳时，希格妮留下的手印被她贴合的衣物重新触发。

热意在彼此的身体中流动。

希格妮靠在我的胸口，被迫加快的呼吸声被花种捕获。

花种好像有些不满，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是在吐舌头吗？为什么？

而且话说回来，糅合了莉莉安娜植物的特征，她真的会有舌头吗……

反正也快见到她了，到时候再去研究吧。

于是。

在神前骑士严密的防护下，我们跟在马菲身后，剩余的几位官员快步在马菲身旁汇合。

我调动记忆，确认委托相关的事宜。

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勇者将要巡游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消息流传开之后，第一棘之城城政府收到了匿名的威胁信。

它们将在巡游中途暗杀国民代表，如果国民代表并未出面，便会进行对民众的无差别袭击。

还真是残酷呢。所以，一定是自导自演。

当然，如果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也没关系。

我不在意。

我原谅它们。

我停下脚步，轻声呼气。

我让神前骑士四散开，然后将希格妮抱在身前。

刚硬的金属从耳旁划过。

我微微别过脑袋，当气流的涡旋席卷，纷缭的发卷正好余留空隙，并未被它勾动、扯去。平稳的空气一瞬间被扰乱，不自然的冷意迅速扩张，几乎高扬。

余光中，银白色的轨迹急速延伸，将他——谁啊？这家伙。

被贯穿的脑袋无法稳固。

血肉的窟窿为这道轨迹晕上红色的氤氲。

脑袋因为失衡的压力而爆裂，发出放置一整晚的水果落到地上的声音。

已然发酵。不再干脆。让我恶心。

我抬手阻挡飞溅开的肉沫，然后将它从掌中吹去。

目标明确、精准的暗杀。

从没入墙壁的金属物的尾端看来，应该是投枪一类的棍状物。

“勇、勇者大人——”

我用手掌拂去掌心的粘连感。

手段漂亮、利落的暗杀。

我想是它们通过【轰星】的武技进行投掷的。

我指点着神前骑士，让它们将一行人围堵。

【轰星】正如其名，是谓“轰落星星的一击”。

据说只要勤加演练——以及更为重要的，力量数值超过界限——便能突破中大陆意象的夜空，贯穿实质的星体。

那月升处的魔土，弦月岛，便是坠落在外海的实质的月亮。而如今，意象的月亮仍然高悬。

当然，不断从我身旁掠过的投枪，说什么轰落星星啊，其实甚至不能摧毁这座城市的建筑。

好吧，好吧。

我太自私了。我检讨着。

对城市的这些掌权者而言，它们象征着死。

由神前骑士封锁退路，投枪更为高效地将它们处死。

希格妮在我怀中颤抖。后背那十字状的龙皮想要从长裙中挣出。

不可以。

我绝对不会认可。

难道，希格妮还未从身体上接受我的选择吗？

总觉得有些厌烦。

我温柔地将她转向它们。

“哎呀。为什么要颤抖呢？如此怯弱的你，无能为力的你……可以回答我吗？”

我触碰她的眼罩。

亲手绣制的痕迹，仍然弥存于我的指肚。

“对、对不起……”

“这算不上回答。看看他，胸口——这个位置的贯穿伤很低效。而且痛休克会让他失去宝贵的濒死的体验……”

“啊……啊哈……”

“哦，这一下我喜欢。看好她的脑袋。我想你的眼中应该还有完整时的印象吧？一瞬间变成血花，飞溅开来的血滴……哦，都沾到脸上，呵呵……”

“啊啊、啊啊啊……对、所以，所以啊……哈……对不起……”

“我说，你也太胆小了。算了，我也没资格指责你——骗你的啦。”

“呕……不、不要……啊啊……哈哈……”

“我敬爱的、亲爱的姐姐呢，她曾经教导我。咳咳。你若是一次次错失机会，便将永远吞咽苦果——唔，好吧，措辞还有语气都有些差别，但你应该明白了吧？它们都是塑造你过往的帮凶，它们死不足惜。所以啊，我的用意正是希望你可以——”

“不是、不……对、对不……呕啊、呕……哈……不是的……哈、哈……”

“哼……”

温热的食物残渣从我掌心滑落。

团状的松饼、蜂蜜、胃液。

这是希格妮仍然有愧于眼前画面的最佳证明。

哎呀。她犯错了。

但我反感通过惩罚进行教育。我需要指导她克服这无用的怜悯。

我用魔法牵引她的动作。

即便在被延长的思考时间中，暗杀也是迅速的。

我挥手让神前骑士将远处的投枪人擒拿，自己则带着希格妮来到喘气不迭、失禁但还幸存的一位官员身前。

心有余悸的他冒着虚汗，脸色苍白。

“谢谢您……勇者大人……”

我忽视他。我将地上的投枪踢到手中。

“勇者大人，哈哈……不要开玩笑了，您这、这是——”

“……我不喜欢无聊的玩笑。”

投枪很轻，材质是混合的金属。

枪身有着螺旋的花纹，经过【轰星】的投掷，枪尖已经有些弯折了。

我温和地挽着希格妮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弯下，让她握紧这柄投枪。

我抽取了投枪表面的温度，一道寒颤击穿希格妮的身体。

“不要、求求您……”

“对、对不起……呕哦……啊……您是……我不想……”

不要再颤抖了。

我钳制住希格妮的下巴。

不要再犹豫了。

我轻咬她的耳朵。

瞧瞧他。胸口近在咫尺。枪尖正要摇晃。

不要再迟疑了。

他的皮肤是单薄的。他的血肉妄图逃脱这具残酷、罪恶的身体。

他的心脏因你而鼓动，希格妮。

所以——不要再欺骗自己。

你是在复仇，希格妮。

你啊，明明露出了像样的笑容。

所以。

鼻水。眼泪。历历幻梦。

我的希格妮。

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