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安多恩手捧鲜花。他正为父亲送行。
父亲死了。他还未死,所以他要为父亲送行。
安多恩手捧鲜花,跪坐在圣母像前。
父亲死了。死于魔力热病恢复之后,行走水道时一次失足。
或者谋杀。他不在乎。总之,父亲死了。
人群麋集,团团绕绕软乎乎将安多恩包裹。
“节哀,孩子。”
牧师耸动肩膀,随着丧歌摇晃身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谢谢你。”
“真让人惋惜。他是个好人。”
父亲的情人吹着口哨,抿了口酒。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多谢。”
“我杀了他。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鬼祟的凶手附在耳旁,轻言诱惑。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我不在乎。”
父亲死了。他还未死,仅此而已。
所以。
雍容的圣母啊,将父亲拖引吧。
安多恩微渺、脆弱、可憎的愿望。
将它化作现实。
他理所当然会死。他快死了。
安多恩其实早有预料。
在照看父亲的病状时。
在他做着鲜红色的梦时。
在高飞的鸟儿划过玻璃时。
他快死了。
像是在廉价的、散发浊臭的纸上。
写有故事的、折叠的纸上。
不足一枚铜币的纸上。
写下的。
安多恩的父亲,他快死了。
那伟大的、发生的、注定的一天:
安多恩醒来。醒于梦中。
午餐是米饭。
白色的。三千零七十一粒白米。
潮湿。
水加多了。
他死了——
安多恩拿来酱油。
筷子还未去除毛刺。
倒入。酱油。酱油倒入米饭。
他死了——喂、安多恩小子,你的父亲他——
咸苦。舌头发麻。午餐是米饭。
父亲死了。
安多恩手捧鲜花。
哀悼声。黑色的斗篷在旋转。
那是一个雨天。秋季。难言林海正浸润着雨。
撑起伞。有人为安多恩撑起伞。黑色的伞。
林道湿泞。为了行走。还有一步、再走一步。
大衣在雨中飞腾。
动物皮革的气味。封闭的、潮湿的气味。
好像父亲的死体。
灰色的皮肤。胸口那单薄的雕刻。
胁肋流血。红色的血。
既然是血,人类的血,自然是红色的。
流淌、充盈,然后满溢。
破皮的脚跟。漫过。勃起的下体。漫过。青色的双唇。漫过。
棺中之物。父亲。曾经的父亲。
父亲死了。
安多恩手捧鲜花。
圣母像与父亲一同下葬。
安多恩想被掩埋。他还未死。
那有违理性。他还未死。
“哈维尔,勇气的哈维尔,大家共同的朋友哈维尔——”
不是的。这不是父亲。
“为忧容的人带来欢笑。为欢笑的人施以启发。为启发的人表露通达——大家的朋友哈维尔!”
不是的。这不是父亲。
“牧师,为他念段祷词吧。让雨水将他带去无雨的、晴明的世界,愿他能够永远庇佑他的孩子,我们的安多恩。”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这不是父亲。这是父亲。错误的父亲。外在的父亲。不能承认的父亲。发生过的父亲。死去的父亲。错误的父亲。名为哈维尔的父亲。安多恩的父亲。这不是他。
安多恩手捧鲜花。
他缺失了。他获得了。
安多恩正在呕吐。雨水轻浮。
扭曲的蜃气映照着他。
圣母。
水淋淋的苔藓上。圣母像。
填平土坑。为哈维尔祝福。
安多恩的父亲死了。他不在乎。
卑鄙的幻觉影响到了他。
祷词错乱无端。
庸俗浑浊。他在呕吐。
圣母。
他——他——
什么都不是。葬礼结束了。
意兴勃发。激情昂扬。手捧鲜花的安多恩,在葬礼上奉献圣母。
雨带走了痕迹。
伞骨断裂,黑色的斗篷正在旋转。
一次疯狂的历险。干涸。双腿打弯。
想象的父亲的胸口。安多恩仰倒其中。
喷吐的,与泥地上蜿蜒的,一起流走。
再也、再也。
再也不能得见。
安多恩不再是少年。
他紧握的手。曾杀死他的父亲。
那温柔的、欢快的、作曲的、友睦的、团结的、关怀的、敬佩的、仰望的父亲。
死于谋杀。那不重要。安多恩不在乎。他死而无憾。
那生命的轮廓呵。
圣母啊,请您收下吧。
他在黑伞下抽烟。
“你父亲有很多情人。他有一个完整的,三人的家庭——我是说,不包括你。”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呼……那个家伙,因为理念不够纯粹沦落舞会。但是呢,在那之前,他靠着吐出的烟圈后朦胧的艳影勾引了你的父亲。他有肺病。他是歹毒的。”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必须知道。你父亲的病是我传染给他的……哈哈,只要诬陷给舞倡,就不会怪罪在我身上。他很蠢……也很美。是蜡色的蜂蜜。态度轻蔑,让人着魔……总之,我用猎鹿的借口将你父亲约了出来。我蹲伏在丛林中。等待着。拉弓。只要一个瞬间。我拉开弓。”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你也常有类似的感觉吧?他会死的。他注定死在这里。我拉开弓。我瞄准了他的脑袋。那雕塑般的脑袋……呼,等待着。我忽然想到。不行。他的美是肖像的。所以我瞄准了他的胸口……”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他厌倦了。他离开了。
他留下倒逆的脚印。
葬礼结束了。他回到家中。
餐盘湿冷,菜汁馊臭。
安多恩洗了碗。用水。洁净的水。洗了身子。
从此,房屋空无,只有水在流动。
父亲死了。他还未死,仅此而已。
他。安多恩。
安多恩。是他。
名为安多恩的他。
安多恩——他会回应你。
能被称为安多恩的他。
安多恩。他。安多恩。他。
忽然的,某一个阴天。秋季。他拥有了信仰。
有违他的本意。安多恩无有本意。
午餐是米饭。
白色的。四千五百九十一粒白米。
干硬。
水加少了。
安多恩——
安多恩拿来酱油。
安多恩——我命你卧底天上天教会,为母国输入活血。
咸苦。舌头发麻。午餐是米饭。
安多恩手捧鲜花。
他无意志地行走。行走。行走。
在萧索的、绻缩的、狂怒的地方。世界的中心。无端城。
水往无端城流。
手臂摩擦处。
安多恩手捧鲜花。
如同预感父亲的死。
他预感到自己的生。
如同版画中的松树。
那些表现绿意的、却非绿色的。
那些一寸一寸生长、却不曾再增长的。
埋葬着父亲棺椁的那棵松树。
在伟大的上神的赞美诗中。
少年的安多恩被置弃在那场雨、那场葬礼。他还未死,也形同死体。
那成长的阵痛。漫过身体的红色的血液。黑压压,没有尽头。
一瞬间。
短暂的。无关理性的刹那。
安多恩选择皈依天上天教会。
这便是他乏善可陈的人生。
我们的安多恩,命运正在他身上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