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宴结束之后，雷伊狼狈地回到房中。
药性正在发挥，晕眩还未散退，他浑浑噩噩、颤抖着倒在床上。
胡乱地撕扯下胸口的衣物，爪痕因为蔓延肌体的热量而彰明，干涸的血珠留下粉末状的不适感。
改良的血脉赋予他超人的自愈能力，但在药物的阻碍下，半恢复的伤口再次迸裂，好像断在体内的毛刺。
纠缠扩张，前额冒出的冷汗滑落颞部，液体滚动带来的震撼搅动他的耳蜗。
他握紧胸口的护身符以求缓解、转移注意。
前所未有的屈辱让他怒意横生。
当他钻入铁笼时，光芒映下的网格状的阴影分割了他的精神。
比起人类的身份被短暂地剥离，他更不满于自己一度被那野种压制。
不能真正暴露改良的血脉，不能适应铁笼的环境，不能抢占大公马菲的功劳……
他可以找出无数借口，但无一能够安慰自己。
归结到底，雷伊厌恨那位勇者。
虽未直截了当地点明，但勇者确实向马菲暗示了他不纯的血脉。
在雷伊建立派系之前，他需要马菲的庇护。
在王庭中扎根数十年的马菲，为雷伊带来的可不止特权而已。
财力、政绩以及人脉，等等游离在王国制度外的优势，如果被抽离了，雷伊一定会被肃清。
他赞助着改良血脉的实验。这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难道要加紧完成改良，然后出逃王国吗——
“也好……这样也好。”
雷伊喃喃自语，将护身符从脖颈处扯下。
他将护身符抵在唇前，低声呼唤。
所谓“斗兽”，并非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原创的娱乐。
雷伊的协助者，那位傀儡，在进行改良的手术时，雷伊听她提起过。
她本体的所在地似乎流行着类似的活动，雷伊稍作加工，向马菲献策。
为了试探勇者对希格妮的重视，为了激发勇者对异族的排斥心理，为了——为了愚众，马菲采纳了雷伊的建议。
诸多大公在宴会厅的魔物暴动中丧命，恰逢勇者巡游的当口，第一大公希吉尔要求安抚位于权力结构外层的人员。
雷伊这对可爱的弟妹便是绝佳的素材。
喂下不足以致命，但却能够让人昏厥的药物，在铁笼中心放下解药。
想要避免痛苦，想要获得解脱，于是血亲反目，这便是斗兽的精髓。
如果勇者制止了斗兽，可见希格妮获得了勇者的好感，证明所谓的美人计顺利展开。
反之，也可以作为勇者残虐漠视生命的证据，补充要挟的材料。
餐厅准备了复数的监控魔法，甚至动用了还在实验中的植物。
可最后记录下的，反而是雷伊与希格蒙德缠斗的丑态。
啊啊……
那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
区区野种，怎能与雷伊抗衡？
难道他获得了安多恩的宠爱？被那个完美奉行着王国的理念，甚至天上天教会都不能将其改转的安多恩——
雷伊绝不承认。
只有胸口的爪痕仍然提醒着他，这可怕的、不容忽视的事实是，雷伊已经落后了。
所以啊……
快点……快点完成吧……
轻风将草木的气味吹进雷伊干燥的鼻腔。
血液在鼻腔内侧干结，呼吸带着炽热的铁锈味。
回应雷伊的呼唤，站立窗前的傀儡，让雷伊忍耐痛苦，起身相迎。
“……呵，真不像样呢。”
“啊啊，都是那该死的勇者……她向马菲暗示我的血脉特殊，为了不暴露，感觉都快爆炸了。”
“诶……有趣。”
傀儡轻浮地作出评价。
雷伊踢打着衣柜，将憎意发泄。
“哈？有趣？开什么玩笑！那种人竟然是勇者，恶心死了、笑死人了……赶紧去死吧。”
“你不该急躁。你可爱的弟弟找回来了，而且沦为阶下囚，直接找他取血，我们的目的便达成了。”
“我知道……我知道啊！但好不爽啊！就凭那种家伙！被一柄破剑眷顾着，就能踩在我雷伊·伏尔松格的头上——啊啊啊——”
傀儡木着脸，置身事外般冷漠地等待着。
无意义、疯狂的情感漩涡本就难以平息。
更何况雷伊的血脉中混合了易怒的鬼族基因，主刀手术的傀儡自然早有预料。
终于、终于。
“冷静下来了？”
“没有……但已经不至于对着死物发怒。”
“我知道了。那么，你呼唤我是为了——”
“完全替换吧。我不想再被限制在，这无力的、羸弱的肉体中。”
伤痕再次炽热，焦灼感让他彻底丧失理智。
或者说，雷伊压抑的本性在鞭笞他的屈辱中爆发了。
当然，完全替换血脉意味着与王国决裂，雷伊早已找到退路。
在邻国——即敌国的玛拉格王国中，新兴组织“堇色花环事务所”风头正劲。
他认为事务所背后有着玛拉格王国王室的资助。
只要出卖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情报，雷伊便能获得上层的青睐，甚至成为贵族。
玛拉格王国国民主体同为人类，建立归属感也更方便。
不过，在那之前。
“那么，在勇者乘坐飞艇巡游王国的同时，带我采集那家伙的血液。”
傀儡提出要求。
合情合理的交易。
“当然。我这张脸短期内应该还是有效的。”
“爽快。希望事后我能庆幸与你合作。”
“啊啊，全都交给我吧。”
*******
在早宴结束之后，格多克先行告退前往暗道。
他咬着食指，用隐藏在眼镜背后的目光匆忙确认四下的情况，轻敲墙壁上有花饰的骨砖，任由魔力的波动将他吸入墙壁。
格多克强迫自己冷静，但那丑陋的、玷污的画面挥之不去。
以至于明暗的差异也被忽略，稍稍回神时，眼前已经浮现出一道灰黑色的轮廓。
穿戴同样的夜行衣、同样蒙面的人，从暗道深处走出。
格多克本能地察觉到对方并非上一次接头的那人。
“太阳从哪里升起？”
他主动提出暗号。
“……反正不是下尾锚城。”
对方有些意外，迟疑片刻才做出回答。
“好了。确认过暗号了。所以情报呢？”
“不要着急，格多克。按照巡游的顺序和飞艇的速度，至少需要两周才能抵达下尾锚城。”
“我知道……我知道！该死的，受不了……受不了……”
格多克古怪的态度让对方惊讶，她并靠在格多克身旁的墙壁上，等待他平整精神。
疯狂让他斯文风雅的面孔变得扭曲，目眦欲裂、呼吸粗重，好像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腹部。
隐藏在他长袍下的旗帜早已升起，不得体地隆成小丘。
浓烈的麝香在体液的加重下，变得浑浊。
对方向着暗道深处后退一步。
“喂、我说，你啊，有喜欢的人吗？”
“……目前没有。以反抗军的理念优先。”
“啊啊，理念……理念！多么光荣、多么伟大！所以才是丑陋的……”
“是吗。”
“当然。只有喜欢……不，不对，只有最蓬勃、最锐利的爱！只有爱才能持久！”
“希望你仍然重视与反抗军的合作。”
“重视？哈哈，什么重视啊……是我——是你们这些家伙需要我的援助啊！”
格多克的额角渗出汗水，头发粘腻地挂在耳朵上。
带着侵略性的狂热，他逼向对方，将她压在墙上。
哪怕在黑暗的环境中，那对闪烁的眼瞳依旧夺走了她的目光。
“……无法反驳。”
沉默。
格多克率先打破沉默。
“你知道我与反抗军的约定吗？”
“大概听说过。”
“把我的爱人……把那对兄妹交给我……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它们会被玷污。就算被玷污也没关系——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可是啊！不能接受……勇者就可以吗？安多恩就可以吗？那我格多克呢？我也想占有它们啊！”
“你……”
“哈哈……想拥有它们……想剥下它们的鳞片让它们相互舔舐……想让它们做爱……我啊，爱着它们……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它们了……勇者不行……安多恩也不行……想把它们融化……它们是我的，是我的！”
对方试着推开他，却发现他长袍下的肌肉异常耸起，展现出恐怖的力量。
没想到这家伙看着文雅，竟然也是个疯的……
她回想记忆中的格多克，发现自己错怪他了。
他曾逼迫母亲退位，当然不会是位善茬。
在她出神的片刻，格多克已经将自言自语的内容转接到雷伊·伏尔松格身上了。
“还有那个雷伊，蠢死了……蠢死了！竟然把自己改良血脉的事情暴露了……还是在马菲的面前！蠢货！明明是我的底牌……明明是我牵制马菲的工具……不要擅自自爆啊！烦死了！”
声音好歹是轻弱下来了，她挠着耳朵，从格多克的腋下钻出。
她退向暗道的深处，为格多克给出建言。
“冷却一下脑袋吧……去趟舞会，或者睡一觉。你不该在这里停留太久。会被察觉的。”
“……我明白。”
“对了……博格希尔德加入了反抗军。所以，在暗道外你可以向我……向我确认可信的博格希尔德传递消息。”
“是吗。”
“那么，我先走了。”
*******
在早宴结束之后，比安卡回到希吉尔的寝宫复命。
布置与接见勇者时稍有差别，对比安卡来说，还是现在的布置更好。
光线暧昧、空气浑浊，这才是狼的领地。
纱帷下臃肿的人形伴随呼吸胀大，然后缩小，呼噜声几乎覆盖仆从的所有声息。
当比安卡在她专属的椅子上坐下时。
“你来了……我的……女儿……”
“我来了，希吉尔。”
“早宴……如何……”
“那个啊，全部是意料外的展开呢~”
雷伊那张得意的蠢脸被勇者、被希格蒙德打击，阴沉冷漠的样子让比安卡不自觉地提起唇角。
还有格多克，看到勇者与希格妮当众调情，发现希格蒙德的身体被安多恩开发，几乎要爆发出来的紧绷的脸面，很珍奇呢。
当然，那位马菲也是，难道他才知道雷伊暗中进行血脉的改良吗？他口中所谓“羸弱、自负的人类”，用来形容自己有够准确的。
比安卡的鼻翼自然翕动，香薰的气味变得厚重。
她仰倒在椅背上，享受着凌驾于王国秩序的满足感。
“对了，善上那家伙提出的美人计，完全奏效了。”
“勇者……会肆意妄为……所以不奇怪……”
“啊啊……不过，那位勇者确实是个变态。强行往希格妮的口中塞入食物，让她呕吐……就算在舞会也很少见到类似的情趣。”
“勇者的……任性……被允许……”
“毕竟是勇者啊。”
当然，那位爱丽丝完全符合勇者的素质。
她很强。也许比比安卡更强。
一击扑灭宴会厅中魔物的暴动，这等杀伤力，比安卡自认是做不到的。
这就是圣剑的力量啊——
如果，如果……
如果比安卡将勇者驯服，她是否可以获得圣剑的加持？
比安卡精心准备的欲情曼陀罗已经送到勇者手中，只要勇者触碰棘刺，便会浮现对比安卡的浓烈爱意。
虽然不是第一位与勇者亲热的女人，但比安卡仍认为这是一份殊荣。
被触碰而非主动触碰别人，其中的差别足以让勇者堕落。
“啊啊，还有，勇者手中有三年前安多恩送来的，那名为‘手机’的道具。”
“哦……有趣……勇者竟然……”
“要从下级大公中搜刮一些手机吗？或许可以获得有关勇者，她更深层的情报。”
“不……那个……不能碰……那是掌中的……毒虫……”
“……还是格拉姆的预言啊。”
“它的预言……绝对……而且正确……”
“哈哈，希望它预言到会被你吞噬呢。”
“它……不会……”
希吉尔冷静而且笃定。
因为继承了他的意志与狼之血，比安卡升起相同的情感。
勇者肆意妄为，将会成为计划的助力。
接下来，只要扫除反抗军那位神秘的领袖，促成格拉姆的复生，希吉尔便能掌握王国、成为皇帝。
而她比安卡也会作为王国公主，第二位地享有皇权。
“退下吧……我的……女儿……”
“好啊。那么，我先走了，希吉尔。”
飞艇将在三天后启程。
比安卡决定前往舞会消磨时间。
因为一时不能见到马菲他们，比安卡可能会觉得寂寞。
啊啊，虽然都是蠢货，但他们的癖好值得赞赏啊。
当然。
“我才是被眷顾的，王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