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头的独轮一顿一顿地往下颠簸，两排履带蹭着台阶滑下楼梯，后面的香奈乎半蹲起来扶住晃动的大铁箱，以免它们从车上滑下去，前排的驾驶员却在这种环境下打起了哈欠。

“忍姐姐，累了吗？”

“只是有点困而已，昨晚太兴奋了，熬得有点晚，等会儿吃午饭的时候我会睡一下的。”她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心想这样下去要打瞌睡了，得找点话说说。

“仔细想想，昨晚的星空确实是很漂亮，但和书里的描述总感觉还是有很大差距，比如比喻成海浪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夸张了，到底是文学上特殊的表现手法，还是说单纯因为空气污染，导致古代人的视角和我们不一样呢？”

“海浪是什么？”

“诶？要从那里说起吗？简单来说的话，就是海洋受到引力或者风的影响形成的波动吧，我也只看过书上的插图而已，可能会有表述错误，或许就和晃动水杯时，水拍打杯壁的感觉差不多吧……对了，我们前天吃过的罐头里的鱼，那个好像就是在海洋中生存的种类哦。”

提及鱼罐头，香奈乎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用肩膀代替手臂撑住铁箱，伸手从挎包里摸索出一个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写下笔记，思维也跟着飞散。

“我们现在就在晃动的车上，成为鱼也会是这种感觉吗？”

“呵呵，说不定真的是哦，香奈乎偶尔也会说出很有趣的话来了。”

螺旋状的楼梯终于走到尽头，天桥在这里就结束了，继续直行的道路算不上平整，但好在已经不再像前面的桥底下那样堆满了建材垃圾，履带下除了细碎石块被碾压的嘎吱声外并无其他异状。

两侧的毛坯高楼仍像营地里封闭的防爆墙一样将所有人都关在里面，昏黄的斑驳碎影从大楼缝隙中透过来，宛如这些年来一直追逐在后面的噩梦。

不过这些司空见惯的景象，大概也很快就要见不到了吧……忍如此想到。

在这正前方，这些高楼之上的更高处，矗立着一座直通云霄的桶状结构建筑。

从外表看上去很是破旧，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外涂料已经脱落了大半，内里的钢板就这样显露在外，柱体表面悬挂着好几座塔吊模样的机械臂，而在大约二十米高的位置，模糊不清地标记着大大的数字“06”。

这是第六号区域的电梯塔的意思，也是十年前、或是十几年前，香奈惠牵着忍一起为了逃离上层而乘坐过的电梯塔。

回忆总是看不真切的宏伟高塔，此刻就近在眼前，清晰可见——虽然想这么说，但看上去还有挺长一段距离。

“忍姐姐？”香奈乎敏锐地察觉到忍突然的情绪变化。

“嗯？啊没关系的，只是终于又回到这里了，总感觉心情很复杂。”忍踩下刹车，在一处模样类似蒸汽机的加油设施前缓缓停下车，从缺少玻璃的侧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手搭凉棚抬头仰望。“真是花费了好长的时间啊。”

“是这样吗？我一直觉得时间过去得很快。”香奈乎歪头看着忍一边回话，一边提着一个空油桶小心放到地上，自己也翻身跳下车。

“是香奈乎过得太悠闲啦，难道就没什么想要做的事，或是想去的地方吗？等去了上层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真的不会后悔吗？”

加油设施外围有一圈没有扶手的钢梯，走到顶部能看见一排阀门，底下的透明金属箱里挂着一卷备用软管，忍抽出软管安装好，站在边上检查了一会儿后朝香奈乎招了招手。

“这边的管道不够长，香奈乎，麻烦把油桶搬过来。”

香奈乎应了声知道了，搂着空油桶跑到出油口正下方，但软管还是短了一截，她便爬上去站在油桶顶上，握着管道末端手动对准油桶的小口，挥挥手示意忍可以打开阀门了，才继续补充道，“我去哪里都无所谓的，只要和忍姐姐一起就好。”

“是嘛，你总是这么说呢。”忍露出了叹气一般的无奈笑颜，放弃了这个话题，“嘛啊，反正等去了上层后发现食物充足，大家都在快乐地生活着……之类的梦话就不说了，至少能离天空更近一点的话，星星也看得更清楚，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刻意没有提及那位被征召到上层部队后就从此失去联络的姐姐香奈惠，哪怕这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要亲自前往上层寻找姐姐的踪迹，哪怕香奈乎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虽说出发旅行的契机确实是形势所迫，可只有寻找姐姐这件事，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或许也有着越是接近目标就越是不敢想那个最坏结果的原因在，不过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忍实在不希望看着最重要的妹妹香奈乎以这样懵懂的心态把自己的未来交到别人手上，就算是她也一样。

对此，香奈乎虽然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但从来没有深思，只是像往常一样专注地盯着油桶，等满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程度便再次挥挥手示意忍关闭阀门。

接着两人再合力抬起油桶灌入到车的油箱内，重复着这样步骤直到加满。

“这样燃料就补充完毕了。”忍帮着香奈乎将油桶安置在车子侧边的收纳栏，也跟着爬上了后车斗，“粮食和水还能坚持多少天？”

“水剩得不多，这附近的自来水管道好像还能出水，应该没问题，食物的话，最多支撑30天左右。”香奈乎趴在收纳着行李的铁箱上仔细清点物资，顺手拿了一包当作午饭的军粮出来递给忍。

这包写的是水果味呢，忍翻过包装将上面的片假名念了出来，然后脱下手套仔细擦了擦手，撕开包装封口，抽出一条压缩饼干喂到腾不出手来的香奈乎嘴边。

香奈乎叼着饼干含含糊糊地给出了“很甜”的回复，说话间一个不小心没咬稳，下意识就要用刚蹭上灰尘的手去接快掉下来的半块饼干。

忍赶紧拍掉了她那只脏兮兮的手，干脆继续拿在手里自己喂她。

“等会儿我们最后再去补充一次水源，就直接过去吧，还得留出一些时间去确认电梯塔到底能不能使用，我们没有上层的地图，现在气温已经开始转凉，要是在陌生的环境里被大雪困住可就麻烦了。”

“唔嗯。”香奈乎脸颊塞得鼓鼓囊囊，口齿不清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