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稿写稿写稿。”
“活着活着活着。”
双颊被拉扯的不适感让我起身反抗,双臂在空中不停地扑腾着。
不知为何,一睁开眼就看到她坐在我的大腿上,双臂伸长到我颊间......的部分。于是我又遵循自己的内心,缓缓闭上眼。
“誒,算了,”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明天在写也不迟。”
对嘛,明天在写也不迟。总之作家拖稿不需要理由!好冷>_<,为什么会有冷风吹进我的被窝?!
轻皱起眉,转过身,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小凌,睫毛好长。”
“......你怎么进我被子里来了?快出去。”
早已熟悉的侧脸映在眼底,长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睑以上的部分。
“睡回笼觉啊,有问题么?”
她得寸进尺地抱住我,被困意所侵扰下的我重新闭上眼,任由她摆弄。
“很困啦,快睡觉,晚安。”
“小凌,现在是早上10点。”
“那,早安?我不管,先睡了,你随意。”
我试图翻身,可她非但不放手,还用脚勾住了我的小腿。
“......这已经构成x骚扰了吧,编辑大人。”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用力地将我们的额头抵在了一起。
“出版社那边,又来催稿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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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不入流的新人作家。
在尝试了社会的各种工作后,回家当起了死宅,在山穷水尽之际才突发奇想要写小说。
尝试着投稿了之后,得到了第十名的不起眼成绩,也分到了一个奇怪的新人编辑,如果硬要说我们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大家都很穷吧。
山穷水尽的我与囊中羞涩的她,似乎是理所应当般,为节省开支,选择同居。
月租两千的破旧城中村楼房,离公车站牌几十分钟的路程,卧室,卫生间,卫生间旁就是厨房的简易小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分到了靠农田的那个房间。
尽管我很满意,可对于一心追逐梦想的她而言似乎是有些令人唉声叹气。
“......”
之所以我能清楚的回忆起这些,绝不是我已经清醒了的缘故。而是某人的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老实过。
“某叶姓编辑,你不要乱来哦。”
“放心,不会的。”
“那么叶姓编辑,你的手现在放在哪呢?”
“在小凌的心脏上!”
“真亏你能把揩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啊混蛋。”
结果,最终自己还是在12点前就起床了,神志不清地走到沙发前,再次躺了下去。
“某叶,以后有钱了我们换个大沙发吧。超软的那种,这个硬死了。”
“你还不知道这个沙发的实用性在哪吗?”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最大的作用就是———不·让·你·睡·着。”
我预想之中的拳头攻击并未到来,反倒是从大腿处传来一阵酥痒感。
“明明只是个死宅,到底凭什么腿能这么细呢?”
“干嘛,你对我的死宅身份有什么意见吗?”
我睁开眼,拍开她的手。
“有,婴儿肥配空气刘海和长发太可爱。不符合死宅设定,犯规。”
“这这这是什么鬼说法,”我别开脸,“照这样说,你那齐肩短发和碎刘海不符合你的可爱设定,下场!”
“那是小凌的xp太奇怪的原因吧。”
“我不管,我不听......对了,今早吃什么,还是云吞?”
“不,我一不小心把面条放多了。今天就吃面条了吧。”
“只有面条?”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当然......不是,还有土豆丝,土豆泥,土豆炒马铃薯。”
她往门口走去。
“喂,最后那个是什么奇行种啊?话说除了土豆外就没有其他的吗,我最爱吃的按月买的豆芽菜呢?”
“当然有,我们今天最贵的......炸薯条。豆芽还真忘记买了。”
她打开门,伸手到门把手处,抓回外卖袋。
“那不还是土豆吗?这个家其实也是用土豆做的吧喂?!话说这什么杂鱼薯条,怎么都软成一团了。”
我们一天的生活很简单。
挤在沙发上吃饭,挤在床上工作,挤在床上睡觉。
“小凌,吃苹果吗?”
头上传来的触感让我从发呆状态中回过神来。
“说了多少次别在我构思的时候打扰我啊笨蛋。”
我不满地拍开她的手。
“你那不是在发呆吗?”
“是构思了,构~思。”
“算了,怎样都好了,”她举着苹果,“你看,我给苹果削了个刘海,它叫什么?”
“?你开始了?”
“是刘海苹(屏)了”
她笑着将苹果凑近我的脸。
“叶某,这个笑话真冷。(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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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一点点即可以再会面,可是偏偏刚刚错过,十面埋伏过......”
“小叶,接电话。”
她在客厅里含糊不清的说。
“孤单感更**,终差一点点先......”
“叶某 快接电话。”
她不耐烦的小步跑过来,把手机往我右脖颈顶。
“疼疼疼,别顶了。”
我歪头夹住她的手,她小心地把手抽出来,确认手机没有坠落危险后,不爽的“哼”了一声。
“搞得我是你御用女仆一样。”
她用食指按了一下锁屏键,电话自动接通。
“喂?你好,我在洗碗,有什么事吗?”
我半笑着对她甩了甩沾在手上的水。
“......叶子。”
我缓缓停下手中的工作。
“妈,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和我同居的女孩你不也见过照片了么?”
“嗯,蛮可爱的,只是那张床那么大,是一起睡的吗?”
“不是啦,那是我的床。现在过得不错,床买大点也好睡觉嘛。”
“这样吗?沙发为什么要选这种硬的啊?坐着不会硌到吗?”
“放心好了妈,我们基本每天都在床上工作,沙发不太用的。”
“工作稳定下来了吗?怎么也不买个电视,预算不够吗?要不要妈给你们买。”
“不用了,有电脑谁还看电视啊。妈你怎么跟查户口的一样。”
“这不是问问么,就问问......今天吃了什么啊。”
“点外卖了,吃了叉烧和猪肚鸡。菜的话她炒了一盘菜花吃。”
“别老点外卖了,对身体不好。”
“有钱了还不得少下厨啊,节约点时间多工作些好升职嘛。”
“你啊,跟你爸年轻时一个样。”
“不然怎么说我爸呢?都是儿子性格随妈,女儿性格随爸......爸呢,还在忙材料吗?”
“老样子了,真是一刻也不愿闲着,明明都快退休了。”
“那就这样了?等会我还要陪她出门呢。”
“誒,叶子,”电话那头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累了就跟爸妈讲,回老家来。至少爸还能给你找一份轻松点的工作,咱家说不上有钱,但就这样平淡的过一辈子还是可以的。”
“妈,都多大的人了,还用你们操心呢?”我用力皱紧眉头,努力不让眼泪从自己眼底涌出,“等会她洗完澡出来听到你的话还笑话我呢。”
“那......有空回来?记得带室友一起呢。”
“会的会的,那就这样了?”
“嗯,早点休......”
提前挂掉了电话。
因为眼泪早已无法自控地涌了出来,害怕她听到自己抽咽的声音。
努力皱紧眉头,抬头望向天花板,想把泪水憋回眼框,好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可是,自己却心知肚明的不愿去面对。
又骗了她们一次,而且也许还讲长久的进行下去。
其实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好,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整天饭都吃不饱,还得忙着忙那。
可是,在她们面前,还是得装作轻松的样子。
因为自己已经让她们担心得够多了。不能让她们再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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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在业界颇负盛名的编辑。
我想以此来证明自己不需要回老家找份轻松的工作,也能努力过上想过上的生活。
因此零零散散推掉了几份看起来不错的工作,来到她身边,却过着这样非常不合我意的日子。
窗外的雨击打在楼下的废旧挡板上,“嗒嗒”的声音令我烦躁。
关上水龙头,对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舒适的热水洗净身体后,余下的是一股疲惫感。
至今为止选择的生活,是错误的吗?
未曾选择的道路,就是正确的吗?
眺望着远处的大厦,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绝望感。
这个月的房租堪堪够付,究竟要多久,才能租进那样的公寓呢?
那么,至今为止的自己,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叶某,今晚打算几点睡?”
她坐在窗台上,长发被风扬起。
她喜欢各式各样的风。
夹杂着湿润泥土气味的雨风。
咸湿着拂过脸庞的海风。
清爽着抚弄发梢的清风。
抚平着心中沟壑的春风。
拨弄着人们心坎的夏风。
诉说着孤独意味的秋风。
体现着生老病死之常的冬风。
在各式各样的风中,我与她也共同度过了各式各样却又同样无比珍贵的时光。
可如今,时光的意义早已变得模糊。
那个梦想着成为业界颇负盛名的编辑、以此来证明自己不需要回老家的我,与此刻这个为下月房租发愁、在梦想和现实间挣扎的我,剧烈地撕扯着。
只剩下情感,还在固执、强烈地涌动着。
“小凌......”我翻身上床,坐在她枕头上,“能过来一下吗?”
“怎么了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披着棉被朝这边蠕动,“要到死线了吗?”
自己的死线好歹自己记住啊喂!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自己根本没有心情去吐槽她。
“让我抱一下,好吗?”我伸手抱住了迷茫的她,轻轻把脑袋靠在她的肩上,“有点累了。”
她左手环住我的腰,右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去忍受这样的生活?”我用力抽了抽鼻子,“看不清前路的生活,自我安慰的征程,从未填饱过胃的食物......”
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却早已习惯了她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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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从读书时代就隐约察觉,我未来大概率会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周围人所评价的待人和睦、语言天赋、小聪明但不努力,与我而言,都只是废话罢了。
我讨厌这些评价,更讨厌读书时代末期时才能得到这些评价的自己,若是自己早些变成这样的人,兴许便可以很轻松的说通某个人,让她不至于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吧?
因此,即便凭借出道作拿到了那个不起眼的第十名,我也只当作是侥幸的垂青,从未妄想自己真拥有什么令人讶异的才能。
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废柴的人罢了。
呵。
刚出社会时接触的所有工作,都被我搞砸了,而且都是高开低走,越是熟悉业务,就越会犯错。
所以我恐惧,我恐惧现在的生活,究竟又能持续多久,看似拥有写作才能的我,兴许在未来的不知道何时,便会江郎才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吧?
这便是我拖稿的理由,我想留下来陪她生活,我不想江郎才尽,我不想拖她的后腿,我不想......到时只能静悄悄地离去,离开她的世界。
我恐惧的从来不是贫穷,而是终将失去留在这个场景里的资格。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以一副即将哭出来的样子抱住我时,我才恍然惊觉,其实从与她见面的那日开始,心中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低语。
我深吸一口气,沉入心灵,想听清楚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
可声音的来源,居然是一片海。
一片在我荒芜心原上悄然涨潮的、温暖而平静的海。
潮汐一遍遍漫过那些自我否定的裂痕,有些被淹没,有些被滋养。
声音便来自于此处。
有的潮声说,留下来。
不是不要走,也不是害怕走,而是简单、固执、不容置疑的——留下来。
留下来,写完她。
留下来,拥抱她。
留下来,成为她未来的一部分,而不是一段过往。
有的潮声却说,你错了。
你恐惧的,从来不是失去留在这里的资格。
你恐惧的,是发现自己如此渴望留下,以至于害怕任何一丝可能毁掉它的瑕疵,包括你自己。
你恐惧,当自己成为她未来的一部分时,又会因为能力不足,而留下令你懊悔的事。
两种潮声在我心中来回拉锯,几乎要将我撕裂。而最终,平息这一切的,是她落在我颈间滚烫的泪。
我抬起头,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拭去那些比海水更咸涩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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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如何努力下去,又为了什么努力下去。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向前延伸着,道路两旁并没有所谓美丽的景色,有的只是满天的黄沙和似火的骄阳。”
她一副准备哭出来的样子,抽咽着自嘲。
“是啊,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我将她的脸从我颈间抬起,四面相对,用拇指拭去那些比海水更咸涩的泪水,将食指放到她的嘴角,想用力帮她勾勒出一个笑脸。结果只是让她的脸变得不成样子罢了。
“可边吃豆芽菜边抱怨吃了几个月也好,边打字边饿肚子并嘲弄对方也罢。”
我放下拇指,掀起她两侧的刘海,夹到耳廓边。
她泫然欲泣的看着我。
在那一刻的静默里,我听见自己心里所有潮声归于同一句回答。
我轻轻吻上她的唇,而后又迅速离开:“在吵闹的人群和喧闹的路人旁追求理想也好,在车水马龙无一相识的陌生城市努力活着也罢。”
土豆,豆芽菜,泡面的生活。
“只要是自己的选择,我想这就没有必要去后悔。至少,我们是用自己喜欢的姿势在挣扎。”
她终于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我。
狭小的屋子,没有个人隐私可言的家。
“小叶,我喜欢你。”
我微笑着,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月薪三千,离公交车站几十分钟的路程。
在阴云密布的深秋夜晚。
“小,小凌。”
我抱着你,一味地诉说着爱。
“我也......喜欢你。”
你紧紧拥住我,哭着谈论梦想与未来。
只是,这样苦涩的回忆,希望在几十年后,我们能当作笑话去看待。
不过,我却丝毫不担心前路,因为未来,终究只是未来。
而我们现在,正紧紧地抱着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