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罗罗...在紧张吗?”
看着我把碟片放入机器之前,身体的动作有些迟疑,莓这样问道。
“就当作看电影一样的吧,我的过去。”我对莓说道。
“为...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真相什么的,就是要揭露人前嘛。”我说道,“你看,我还买了爆米花,一块看吧。”
因为我害怕着,自己实际上会是个恶劣的人。
仅仅从零碎的片段上来看,我是个好人,我追求着正义和真相。
但如果自己也曾逃避也曾畏惧的话,我希望有人能盯住我,告诉我自己,我所追寻的方向没有偏离。
仅仅是我自己的话,我一定会逃走。
水声,风浪,屏幕前的,是我自己。
站在巨大的涡轮旁,水力带动着涡轮,仿佛冲刷着污秽,巨大的水流落地,声响让对话都显得模糊,而碟片里的声音像是把我记忆中的声音合成了上去,我独自一人在等待着谁,而画面渐渐淡入久远的记忆。
红心女王的声音突兀地提及了我的过去。
曾经的我,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说是孤儿院,应该更显然的是某种实验室一样的东西,那里的我们作为圣女长大,人们还在渴求着一个向着星星许愿的机会,把这视作人类最后的希望。
比起不识人心的星星,让人类来承载愿望更为合适,因此有着圣痕的孩子们才这样诞生了。
我们被严苛教育着种种的准则,那段时间也并不能说的上不愉快,却也没驻留更多的记忆,我只记得我的姐姐,她一向亲切又开朗,是孩子团体里的首脑,但有时又会无端地愤怒和悲伤。
她独自一人在空旷的教堂舞蹈,春日清晨的光,透过穹顶的折射打在教堂的中央,展露出某种神圣的意味。
姐姐她回忆着前一天学到的舞蹈,动作却逐渐在一人的舞动中变形,最后变成仿佛是发泄着什么的狂舞,而我则为了找一件东西,呆呆地目睹了全程。
我想起这件好像是令人羞耻的,秘密的事情时,因为好奇而克服了恐惧,去问起理由,她则用一个问题回答了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天生诞生就存在意义的人,和不存在意义就诞生的人,哪一个更好一些?”
“应该是存在意义而诞生的人。”我说出了正确答案,在孤儿院中学到的那一个。
“但我,不想这样。”她伸手朝向穹顶外,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握了握。
在那之后,我们经常交谈,互相问起对方,是否有着和自己不同的答案。
“我不想去成为圣女。”姐姐说道。
“为什么?”
“因为注定要死啊...”姐姐说着。
“但是外面的人也注定要死。”
她若有所思的想着,在画图本上给我画出她想在活着的时候去到的地方:世界的尽头,有着彩虹色的山丘;月球的背面,会有可爱的兔子捣着让人不死的药;巨大的树下,可以打出一个树洞,成为我们两人的家。
这样的时光,直到我的姐姐,那个和我最亲密的人,在穹顶之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比她大一些,自由自在生活在城市里,有着家庭、雨水、欢笑与姓名的另一个自己。
在她撺掇懵懂无知的我们一同离开孤儿院后,我的几个朋友被杀死,几个被抓回去,而我和她,一同逃出了那里,而到了那个时候,世界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我正想念着她,怀念着她,那些我们一同旅行,又被迫分开的日子,我们见证巨大的人工卫星从天际滑落,将绯红色的天空一分为二,也曾经杀死过因为愿望而诞生的怪物...
在巨大的涡轮前,什么人来访了,那人知道我在等候,影像中的我也毫不意外。
“你瞧,你给这些人揭露了真相,让他们愤怒,让他们杀戮。不过最后他们还是跪地祈祷。”那人说道。
在涡轮边的瀑布下方,人群跪倒一片,不停念诵祈祷着。
一个抬起头的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在伏地祈祷着。
“但是,没有办法啊...已经,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说道,“我当时只是觉得这么做会更好,而且,这也是【正确】的吧。”
我惶恐无力地解释道。
“你只是想借着暴动救出你姐姐吧,顺便对着那些公司复仇吧。”隐在黑暗中的人一口气论破了我话语里的私心。
但是,已经如此绝望了,我仅仅只是想和她能待在一起死去而已。
就仅仅只有这种程度的愿望而已。
“你已经有了她的消息吗?!”我激动起来,而对方仍然抱着年长者的余裕。
“这就是她的结果了,拿去看吧。你所想要的真相。”对方抛来一叠文件。
最终的真相就是,我苦心经营的复仇没能成功由自己主导,我试图寻求试图保护的姐姐死在了我掀起的动乱下,甚至失落在记忆之外,而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仅仅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
“你是——是在欺骗我吧!”我甩开手中的文件,“这种东西我才不会相信...我要继续去找她!我会去的,不管去哪里!”
“随便你吧,玖罗罗。”对方转身离开,“公司的残党已经在追踪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不,还没结束,我的复仇,我的狩猎,我的调查,对啊,我还可以用我的圣痕让他们自相残杀,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去做吧——
屏幕中的我,正放声大笑。
碟片播放结束了,黑色的荧幕像一面镜子,映出现在的我脸上糟糕的表情。
记忆正在一点点回来,感觉自己几乎要哭泣了。
“玖罗罗!”莓握住了我的手。
“是吧,是挺糟糕的吧。”我说道,“我是个【史诗级别的失败者】来着啊。”
手心被汗所浸湿了。
“玖罗罗你...一直有在鼓励我,保护我。”莓说道,“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过去的你,究竟做了什么,但是,现在的玖罗罗还能做出改变...”
“改变吗?”我有些灰心地笑了笑。
“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莓说道,“死过一次的话...就,不一样了。”
莓盯着我,睫毛微微颤抖着。
我伸出手,抚开她的刘海,露出了她眼睛边的圣痕,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如今我知道了,那是受人祝福又受人诅咒的痕迹。
“你说的对——至少我想起来了一点,关于这里的许愿,只是去许愿的话,一定会让人不幸的。”
我从记忆的深处,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不..不幸?”莓问道。
“是啊,所以我要,阻止杀人。”我说道,“至少在这个箱庭里,我要阻止杀人,然后找出黑幕的真相。”
尖锐刺耳又略带讽刺的声音骤然响起:
“哦吼吼!曾经害死过数百万人的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红心女王的尖笑声从周围传出,“没被自己的真相吓到,还要去做这种可悲的事情吗?真是没胆气的东西,赶快咬破自己肚脐去死怎么样?”
“一直在旁边看着吗?真够恶趣味的。”我环顾四周,没见到周围蹦出什么怪东西来。
“我是不会违反规则的啦。”女王说道,“不过,恢复力还真是快呢。”
“因为还有着残缺吧。把我记忆的一部分藏了起来,到底是什么目的。”记忆中的我,一定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但是如今看过了影像,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不过假如真的想起了更多,想起了我的姐姐,想起了她的名字。
那份停留在阳光下的愧疚一定会再度融化吧。
“你是人类吧!”我对着不知何处的红心女王喊道。
“【我可不是人类这种低等的生物】,你就尽情去猜测不知道在哪里的黑幕吧,然后等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被杀掉吧!”
“那么你曾经也不是人类吗?!”我说道,“你能有这个勇气复述这句话吗?”
“我可没心情陪你玩过家家,你就继续和身边的小姑娘玩过家家去吧!”红心女王似乎潜遁到了不知何处。
自己感觉身体一阵的劳累。
有人盯上了莓。
她可能被人杀死。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睡吧...玖罗罗,在我这好好休息吧...”莓似乎是觉得我赶走了来骚扰的红心女王,总算是再度体会到了心里的悲伤,扶着我的肩膀,任由我倒在她的床上,缓缓拍着我的背。
或许是这样的吧,不然为什么,有眼泪正在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