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是菲诺。
我现在……
还在打扑克。
不过我已经努力过了，这算是奖励。
我让薇薇安又制作了二十具分身，加急给迷宫的成员全员配备了手机。
信息渠道的拓宽加上我仿照办公程序制作了相应的软件，现在迷宫的事项已全部转移到了手机端口。
我特意让薇薇安不去销毁这二十具分身，让她们负责实时监控网络上的信息，将分发在迷宫外部与迷宫内部的手机两者的信息网络分隔。
我有时好奇心上来了也会查看外面世界的人都在用手机做什么，可惜大部分都是莉奥拉在她的信众中传播的，内容很微妙。
我甚至旁观了两名信众用天上天教会的教诲调情，我想没有人会好奇这部分内容。
因为施行线上办公，办事处完全成为我日常生活的房间，我让石巨人将它改建得更为舒适，还加设了许多我想往很久、一直担心会被小瞧而不敢加设的家具。
比如滑梯，高达三十米，全长两百米，设置有好几个连续三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且没有缓冲的滑梯。我一般在我早醒后滑上两圈，再美美睡个回笼觉。
还有一具铁处女，毕竟我是幽灵，可以躲进去然后关上，身上多出来好几个孔的感觉很舒服。我想这就是海绵的生活吧。
总之，我在办事处过得越来越清闲。
我和那些家伙相处得很愉快，睡醒了就等它们中的几个来办事处打扑克，或者各看各的手机，时不时说上两句。就像最好的朋友会做的。
不过，这些天公主大人提前结束了她的休假，回迷宫来了。
她暂住在我的房间，和我睡一张床。
毕竟我没有变态到会在家里塞上好几张床。天知道那些床会拿来做什么。
当然，这确实令我为难。
我必须承认，和公主大人睡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古怪。
积极的古怪。不是那种见到爬虫把它们放在手背上把玩时候的古怪。
有点类似于，某种东西要从我的心脏里长出来。
顺带一提，对幽灵来说这是恐怖故事。
我花费了一些时间了解幽灵的种族特征，有一样盘桓在幽灵头顶的疾病让我好几天不能睡得踏实。大概只睡了十一小时。
实心症，正如其名，幽灵会在无法预期的某一天开始，从心脏长出石头，结成名为“心魂石”的珍贵道具。然后，幽灵便会消散。
我还未歌唱人生呢，如果消散了我的怨气会让我变成幽灵的幽灵。
虽然我觉得我很健康，迷宫这么多年过来了，幽灵的常见病症也没见在我身上发生过。
所以，这大概只是我错怪了什么。
我想了很久，找不出答案。
也许这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总之，我和公主大人睡在一起。
说完晚安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背对着背，我玩手机，但公主大人那边毫无动静。
是觉得太尴尬了，还是说人偶睡着了本就是这副样子？
我不知道。
我让她穿我的衣服，我帮她在关节上涂润滑剂。就像每晚都是睡衣派对，不过我是幽灵她是人偶。
她醒得很早，至少在我醒来的时候，床上就我一个幽灵摊开而已。
公主大人对她最近捡来的小宠物很上心，这几天都在处理那小家伙马上要来迷宫相关的事宜。
她甚至去拜托薇薇安暂时降低了第一层的难度。
更让我惊讶的是，薇薇安竟然同意了。
嗯……
薇薇安，我知道书呆子要找朋友很不容易，但也没必要这么纵容公主大人吧？
要是把她带歪了……
不，不是的。公主大人变成什么样，那都是她的选择，我这么管着她，才会让她为难吧。
我看着死死盯着我手里的两张扑克、露出儿童玩具广告里小孩表情的公主大人。
“左边。我把鬼牌放在左边。”
我蛊惑着她。
我们在玩抽鬼牌。
自从上次玩扑克游戏输给罗兰后，我一直没有机会赢回来。
所以我转换思路，直接同它们玩抽鬼牌。
我发现作为幽灵，在抽鬼牌上几乎占尽优势。
我可以模糊自己的面容，像是恐怖漫画那些用细短线条铺开表现的跨页，从而不让对方看出表情。
它们都很友善。游戏而已，也很散漫，所以这一手很有效。
除开运气要素，我到现在只输给过西尔维亚两次。
今天她没来办事处玩，我一路顺风顺水。果然，只有赢过别人才能获得最真实的爽快感。
我将手里的扑克在公主大人眼前晃了晃。
我看到她精致的人偶拇指、食指与中指捻在一起，又微微翘起小拇指，在两张扑克中纠结着。
话说回来……
我扫视四周。
在我超超超大环形沙发上，有许多人在。
这些家伙，今天怎来这么齐整？
难道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我完全记不清啊。
这些人一个个对年纪讳莫如深，甚至纪年的方式都已经被淘汰了——也可能是被覆盖——需要复杂的换算才能得出我可以理解的具体年月日。
所以，千万不要是谁的生日。
至少得让我想出借口，在送礼物的时候开溜……
“您在骗我吗？”
公主大人忽然向我轻弱地问出一句。
尽管我很清楚她只是在执行抽鬼牌游戏中经典的反问环节，但我还是莫名觉得很不道德。
感觉背叛了她。
感觉心里痒痒的。
“没有。所以，我建议你抽右边。”
我用拇指指肚将右边的扑克向上推出一些。
其实右边才是鬼牌，我骗了她。
啊。
我骗了她……
我和公主大人说我给她批了半年的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可当真等到公主大人忽然从我身边消失，好像一只蜂鸟，我才觉得心慌。
所有事情都没有着落。公主大人出色的事务能力带给我的便利，我已经离不开了。
我有那么一些希望她从未成功攻略迷宫，这样我就有理由束缚她。
同时，我也很清楚，将公主大人扣押在迷宫，这对她一位外界的人太过残酷。
我绝不愿意在她心中留下我不通情理、很没眼力的印象。
读空气游戏是我最擅长的游戏，我不要想连这点可以骄傲的地方都不再拥有。
“我是你的话，就抽左边。”
我透明的心软了下来。
真要命，我竟然会对公主大人这种几十岁的小孩上心……
我其实很好懂吗？
我闭上眼不去看她。
快点选右边，这家伙不懂职场人情的吗？
我心里丑陋的小菲诺挑逗着我。
不行，公主大人！一定要选左边，你值得的！
而我心里还有个友爱的小菲诺咬我耳朵。
感受着指肚上的滑动感，我缓缓将眼睛睁开。
露娜瑞拉和阿莱围了上来。
——可惜！
公主大人听进了我的谎话，抽走了放在右侧的鬼牌。
我趁着心底小恶魔菲诺还未得意，便将她从脑袋中扫出去。
“哇！鬼牌女王！”
露娜瑞拉崇拜地看着我，阿莱也躲在他身后鼓掌。
好几次输给我之后，他便想出了这么羞耻的称呼。
果然不可以小看你呢。
身为阳光角色的纯粹去哪里了？
“一百二十七胜呢，真了不起，鬼牌女王。我去帮你做块牌子吧。”
“呼呼哈，已经不满足于爵位了吗？小心你的桂冠，女王，有一位野心勃勃的骑士正……”
“好了，饶了我吧，罗兰亲。戏演过头了。”
“啧啧啧、这可是必要的措辞……反正你也不懂，所以奥菲莉亚才会拜托我——”
等下。
你们要拌嘴吵架我是无所谓啦，但是这怎么牵扯到公主大人的？
“奥菲莉亚？”
我轻唤她的名字。
有些陌生的字眼。也许我应该多这样称呼她的。
“唔……罗兰小姐！”
“咦？哎呀——啊哈哈，菲诺，你听错了啦。”
“不不不，你这种态度才可疑吧？”
“咕，不愧是鬼牌女王，哪怕是翻转的秘密也瞒不过你的全视之眼——”
“求求你，不要，唯独不想被罗兰这么称呼！”
“可是！菲诺！我们的友情去哪里了！”
在掉眼泪的罗兰爬到我边上，抱紧我的腿开始哭啜。
罗兰身上的花香让我有些晕眩。
我试着踢开她。
“喂，谁来都好，把她拽下去——”
“诶，但是罗兰亲的话……”
“啊，我的力量信不过哦。”
“哭过了也就好了。反正只是罗兰。”
“哇，罗兰又哭了！不害臊！”
“哥，哥哥……”
“可是！可是！如果菲诺都嫌弃我！我——我还……呜呜……”
抱着我透明的腿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失真。
而且，罗兰——我嫌弃你又怎么了嘛！
明明木乃伊选美那么有意思的事情都不叫我。
还一副只有我懂你的态度——
“快点啦！湿乎乎的，难受死了！”
以罗兰的等级自然可以随意触碰我的灵体。
一想到这是带着笨蛋能量的眼泪，我就难以忍受。
到最后，还是我的公主大人来帮忙了。
她尽力拉着罗兰的腿将她向外拖动。
好容易才把泪眼花花的罗兰从我身上摘掉，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便席卷我的身体。
我赶紧躲到沙发上，将自己埋进枕头堆里，缩起来，只用一只眼睛向外张望。
公主大人拎着罗兰的耳朵，让她在沙发前乖巧地坐下来。
“奥菲亲……”
“辛苦你了。”
“了不起啊，奥菲莉亚。”
“做得很好嘛！”
“我，我也和哥哥，一样……嘿嘿……”
原本的吵闹变成了单方面对公主大人的夸奖。
实话说，我不喜欢这个氛围。
好像我对公主大人的好，忽然微不足道——很无聊的理由，不是吗？
毕竟得到这些人的夸奖，比我这小气的幽灵更让人欣喜。
就像可可脂和代可可脂。正好公主大人都品尝过了，她很快就会发现我带来的糖分的满足感很是虚假。
“那个，罗兰小姐……还有大家，鬼牌女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公主大人也坐到沙发上，柔软的填充物因她的重量而凹陷，连带着让我也向她的方向稍微滑动了一段距离。
“也是呢，毕竟……今天对奥菲莉亚的小宠物很重要。”
眯着眼的塞德里克将手搭在罗兰的肩膀上。
刚才那个要做“鬼牌女王”木牌的人是谁呀？不会是塞德里克吧？
“没关系。她的话一定没关系。我相信奥菲亲，也相信菲诺亲。”
莉奥拉轻飘飘地提到我，我没有理她。
是我让她动用一部分神迹保障公主大人的安全，她肯定比我更清楚公主大人小宠物的事情。
那女孩要来迷宫。就在今天。
……不过这些家伙说的是这件事吧？
我忽然有些不自信了。
“被罗兰这么一搅闹，变得难说了呢。”
伊莲娜优雅地斜躺在沙发上，饰物层层叠叠、轻纱半解，戴着镯子的脚踝垂在沙发外。
她化着淡妆，抹了金粉。这是在做什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奥菲莉亚，原谅我！”
被伊莲娜煽动的罗兰，又抱着公主大人哭起来。
“罗兰亲……我都拍下来了哦？”
莉奥拉将手机抵在唇旁，我才注意到她手机上有贴纸亮片一类的装饰。
原来你是辣妹角色吗？
“也发给咱！咱也要看！阿莱也一起看吧！”
露娜瑞拉在自己尖帽子下的蓬乱头发里翻了好一会儿，七七八八掉下来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将手机拿出来。
这个，是伊卡洛斯模样的蜡烛。那个，是高塔荆棘织成的鞭子……啊，还有的东西我完全无法形容。
虽然往头发里塞东西是很经典的设定，但露娜瑞拉啊，你好歹也塞些可爱的……
我的手机传来收到消息的提示。
Copybara上的DM，来信人昵称为“DarkEater”，头像则是蜡笔画的小太阳。
是露娜瑞拉。
他向我道歉，如果我觉得不开心可以去他的楼层玩。
啊。
好孩子！
阳光角色！
对不起错怪你了，我才是那个心黑的人！
我的手指颤抖着，用表情应付了过去。
我稍作思考，翻出公主大人的私信。
因她这些天都在迷宫，所以上一条消息已是在三天前。
公主在吗！—
收到请回答—
收到请回答—
收到请回答！—
—收到。请问，
公主大人是每一句话都带标点、而且按照日常对话习惯分段的类型，她的回复断在逗号处只能是被谁打扰到了。
我从枕头缝里看出去，原来是她正一边推开罗兰凑上来的脸，一边用手机进行回复。
—对不起。
—请问，您是不想让爱丽丝来么？
—我马上叫她不要再来了。
—对不起。
不行—
啊—
不是—
为什么你要提到爱丽丝—
而且，我没有理由不让可爱的孩子来迷宫吧？
听莉奥拉说，爱丽丝都是叫公主大人“姐姐”的，既然那个叫白狮子城的地方是公主大人的故乡，她们难道曾有血缘关系吗？
爱丽丝要来迷宫玩的话—
我很欢迎哦—
公主大人打字很慢，我又补充道。
我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
耐心……
—对不起，我隐瞒了您。我希望爱丽丝能成为迷宫的员工，所以我拜托了罗兰小姐，请她帮忙与爱丽丝配合，让她表现得更能适应迷宫一些，也许您会有心意让她签合同。我希望迷宫的大家都喜欢她，已经和大家介绍过爱丽丝了，只有您……对不起。我隐瞒了您，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请您不要抛弃我。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好——好长的回复哦……
虽然还未进入信息时代，但我竟然不能阅读连这些长的句子了吗？
手机还真是可怕，还好，这世界第一个提出思路的是我呢。
我将回复敲入框里，觉得不合适便删掉了。
重新输入一段话，忽然觉得还是之前的好，只好又删掉。
结果我忘记了原来回复的具体内容，怎么仿写都很奇怪，也没有提前复制，就觉得好后悔。
而且，我总是打错字。
可恶。
麻烦死了。
我将身上的枕头全部推开。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你们！全部都出去！奥菲莉亚，你不准走。”
因为我从未大声说话，所以这一次我也不会失态。
我用尽可能平和的语调，将这些看热闹的赶走。
不管是罗兰，还是塞德里克。
我向前挪动无形的身体，坐在沙发边缘。
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公主大人眨眨她的人偶眼睛，不自然地抚着裙子在我身旁坐下。
“喂……”
“您……”
我们的声音同时响起。
奇妙的默契让我们一时哑然，而后相视而笑。
“它们真麻烦呢。”
“都是很有个性的人。”
“啊啊，还好加百列不在。‘个性’这玩意他能闲扯半天。”
“毕竟加百列先生很看重个性，所以他对迷宫的情感也最真挚深重。”
“我看你也不差。爱丽丝想来的话，就让她来好了，小事情而已啦。”
“我觉得您会……”
“我会——我会怎么样？直接把她拉进黑名单里，再也不让她来吗？”
那样有违效率。
我确实给迷宫设置了黑名单，但并未限制其不能探索迷宫，只是会让黑名单里的人永远不能从宝箱中获得好东西而已。
我侧身靠在公主大人的肩膀上。
曾经属于我的身体，虽然被改造成了人偶，但仍有一份隐秘的联系让我觉得这身体靠上去很舒服。
“咝……”
公主大人发出莫名其妙的气声。
“回答我啦。”
“是、是的……我担心您会因为，因为我对区区狮鹫上心，就……就觉得我……很轻浮，然后疏远我。”
“轻浮？”
“毕竟，我享受着您赐予我的一切，您是这世上真正的救世主——我希望我是您心中特别的那一个。”
“救世主什么的……”
“就算不是第一位……就算您只是想在我身上发泄情感，只要您能接纳我、包容我，我都甘之如饴。”
“哇……”
这家伙，有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像是在表白啊？
我抬眼想看她，但是看不到。
公主大人侧向转过脑袋。发与我的发相互纠缠。
我轻声笑起来。
“我很喜欢你哦。”
“……咦？”
“嗯。你是我重要的员工……而且还是第一位外来的员工。我当然会喜欢你。”
“这样啊……”
“是不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很失落？”
“唔……您真是无所不知。不过，在我的种族进阶之后，应该不会再产生类似的感觉了。”
“啊，不是，奥菲莉……”
“您——”
公主大人想要看着我，转过的肩膀让我的脑袋落了下去，磕在她的腿上。
“——对不起！”
“没事没事……”
我揉着透明的脑袋，抬手让慌张的公主大人不要再乱动了。
作为迷宫的主人，我的等级是无法通过常规手段提升的。
迷宫的探索者在迷宫不同楼层中进行的不同行动，都会转化为一定比例的经验，让我得以升级。
因为如今迷宫的探索者很少，所以我的等级提升得很慢。
但体质已经足够让我不会因这样的磕碰感到疼痛了。
“好了，既然都说开了，就一起去等……”
等爱丽丝来——
公主大人忽然捧着我的脸颊，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
人偶的嘴唇很硬，虽然精细到刻画了唇纹，但吻得太短暂，好像只是瞬间的瞬间。
公主大人的面孔在我眼中放大，倏忽又离远了。之后我才意识到，她这是吻了我。
我不自觉地将手指放在唇上。
不对不对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将公主大人捂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掰开，同样吻上她的唇。
覆盖在一起的温热，让我心腔中熟悉的、有东西在生长的瘙痒感再次变得强烈。
“这样啊……”
我原来喜欢她啊。
这可不好。
我看着奥菲莉亚。
公主大人傻傻地眨眼睛，整张脸异常得发红。
她的身子忽然柔弱地软了下来，弯开腿坐在地上。
“呀……那个啊，我们去等爱丽丝来吧。”
我向她伸手。
“啊……啊，好，好的……”
我们的手掌重叠在一起。
她的拇指一下下抽动，握紧我然后突然松开，但很快重新将我的手挽紧。很紧。
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