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开始了。
我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
无论多少次也习惯不了的温度,让我不自觉地抬起腿,打了个寒战。
打光的设备照射着我的眼睛。
它们模糊的身影围绕在我身旁。
有人从身后按住我,其他人配合着将我的双手双脚用扎带绑在床上。
我的手腕脚腕缩进去一圈,青紫色,上面有扎带的齿留下的咬痕。
伤疤被重新硌破,温热的血液在光滑的床面上淌开。
“哦、瞧瞧,这就是老爷要的黄金血。”
陌生的声音随后欢快地吹了个口哨。
它是客人。
它们用吸管吸起这股珍奇的液体。
它们用钳子拨开我的眼皮。
我被简单地包扎。
光源正对着我,白色。
白色,白色,白色——
我的视力每一天都在变差。
模糊的人形一个个从它们身上抽离。
是影子吗?
还是另一批好奇我的血液,追逐而来的客人?
总之,欢迎你们。
我的唇翕动,却说不出口。
我的声带被切除了。
绷带很快因为我的血液浮起星星点点的金色。
——我不知道,我猜的。
橡胶手套滞钝的蜡质触感在我的皮肤上滑动。
我的腹部,我的胸口,我的脸庞。
它捂住我的眼睛。
我眼窝中的胶体与手套的皮面贴在一起。
挤压带来的痛感前所未有。
我在金属床上挣扎起来。
多么温柔。
我早已经忘记的,第一次被拖到金属床上时,遭受的殴打,以及因为黄金血的特殊性而被过度使用的麻醉药物带来的意识涣散的感觉。
现在,我都想起来了。
我的耳旁响起清晰的嗡鸣。
我踢倒了一旁的物品架。
我扭着肩膀,想要将手从扎带中扯出来。
戴橡胶手套的人轻和地按住我的手臂。
因为它手掌的温度而微热的手套,与我皮肤渗出的汗水黏合在一起。
像是被一只水生生物的触手抓握,或者说,一对章鱼正在交合。
“切掉它。”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不记得抽血的人里有她。
啊,陌生人,你好。
我笑着转动沉重的脑袋,想要从白光里看清楚她的脸。
她披散下来的发缭绕在我的鼻尖。
我的大臂被一个直线状的东西压住了。
金属床被我的身体压出的有热度的形迹,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压住我的东西是那么冰冷。
下陷感,拖拽感,牵扯感——种种感觉混合在一起,它们一样的准确,一样的不准确。
像是危险的肉食动物张开的口器。
我听到它们在调整呼吸。
“迟疑什么?”
女人歪头催促道。
这东西在我的皮肤上颤了一下,但又被把稳了。
我可以感受到,施加在这东西上的力,我皮肤的阻力,两者重叠在一起,让这东西微微向一边弯折。
在这东西的表面滑过的弧光,照进我的眼角。
我的眼皮抽搐了一下。
我有它的印象。
锯子。
我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个名词。
推拉——
它要锯,开,我——
钅,居——
开——
口,畏,你——
忄夬点,快,醒来——
醒过来——
我醒来的时候。
我发现我在地上伏行。
耳朵旁有蚊鸣。
我只有片段的记忆。
我在一张冰冷的床上。
我也在荒原上。
眼前是火辣的太阳。
我的视角很低。
胃部沉重。
我能感受到生命的形状。
下垂。
我吞下一整头鹿。
胃部在下垂。
针管刺破我的皮肤。
蠕动。
消化液分解着它。
胃壁蠕动。
不真实的饱腹感。
不真实的心脏。
血液输送着冰冷的营养液。
我推得越深。
我越感到充实。
我向前走。
我在地上爬行。
跟随脚印。
我从金属床上走下来。
迈过脚印。
粪便。
血液。
粘稠的湿泥灌进我的指缝。
我压断枯草。
剪刀贯穿我的脚掌。
我拔掉它。
我咬碎它。
吞咽。
然后——然后——
变形重叠的天空。
没有方向。
没有雨。
我觉得口渴。
我用喉咙嘶吼。
伸展下颌。
舌头卷过牙齿。
阳光的热力让我觉得舒畅。
白光,白光,白光。
我在大晴白日下。
求求,亻,尔。
饣尧,了,我吧——饶了我——
陌生的声音。
我的耳朵拍打起来。
我看过去。
我看不过去。
我的身体隆起。
背脊高耸。
我用爪牙剖开它。
锯子。
锯子?
我手里的东西。
我让它下陷。
让它拖拽。
让它牵扯。
我切断它的手臂。
我杀死鬣狗。
抢食的蠢物。
弱小的动物。
我绝不会让出来。
血液。
红。红色。
我戴上橡胶手套。
我的爪划破了它。
庞大的,有力的。
在荒原中,无与伦比的。
我挖出它的眼睛。
手指在眼窝中。
我拍碎它的颅骨。
白色、白色。白色。
我将它朝向太阳。
让它缓慢地融化。
胶体。
我压碎它。
十七分钟,它才融化。
我,钅昔,了。
我听不见。
我的耳朵覆毛。
鬃毛。棕色。
我继续爬行。
爬行。
没有脚印。
没有方向。
哪里。
我要去那里,有答案的地方。
金属的通道。
囚笼,栅栏,警报声。
孤独。
我的族群。
我的血。
我好冷。
扎带还缠绕着。
我用手掌在峭石上敲打。
直至敲碎。
扎带落下来。
我的鼻子好痒。
我脱下衣服。
我的背上有翅的芽苞。
衣服穿上去。
荒原酷热的风吹在我身上。
领口掉在肩膀上。
脸庞,胸口,腹部。
拉紧衣服。
不用太干净。
被深入的大地的腑脏。
挚友。
盟友。
你的手。
玷污了我。
我破开门。
门被我破开。
荒原不再是荒原。
我不再是我。
我在哪里,
我是谁。
我是狮子。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