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这是向明曦第一次参加点映,在后台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妆容没什么问题,今天的造型是云溪晚的风格,又若无其事地按灭手机,可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
向明曦有些紧张,即将直面一百多位陌生人,又是不了解又未知的场景,和拍戏时面对陌生人的感觉不同,这让她有些难受。按理说向明曦入圈也有好几年了,不该因为一个活动就紧张,可向明曦本就缺乏面对多数人的经验,读书时连活动都没有参加过。
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时一样。
“紧张?”明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淡淡的,藏着关心。
“没。”向明曦勉强扯出一个笑。
明希穿了一套深蓝色西装,很衬她,但向明曦此刻无心欣赏,紧张让她连明希的靠近都没察觉到。
何似雪凑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丝绒礼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小曦紧张了啊?别担心,待会交给我们就好。”
向明曦的手指攥紧了衣角,仍旧是压不下心脏的慌乱。
“别担心”明希靠得更近了,将手覆在向明曦的眼上,温热的掌心,柔柔地把视线遮挡,明希俯身附在她耳边,温声说:“小曦,深呼吸。”
呼吸随着声音而动,不过一个深呼吸的时间,慌乱就神奇地被抚平了不少。
“我在的。”耳边的声音很轻,却宛如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即将绷断的绳索。
虽然对明希的举动有些意外,不知道这两人啥时候关系这么好的何似雪甩了甩头,将疑惑抛出,只当明希外冷心热是为了安慰向明曦。她也走到向明曦身前,从手包里拿出一支口红,“别动,我帮你补一下口红。”何似雪动作自然地帮向明曦补妆,口红慢慢地涂抹在唇上,何似雪也放轻了声音:“保持微笑就好,其他的交给我们。”
电影放映即将结束,工作人员来通知她们上场,点映场虽然没有记者,但将提问权交给了观众。现场禁止摄影、拍照,没了闪光灯,氛围似乎没有那么让人紧张了。
观众们都很温和,没有想象的那些审视,加上明希与何似雪主动接过话头,向明曦轻松了不少。
突然,一位观众接过话筒发问:“请问向明曦女士,听说导演一开始并没有考虑你,请问你最后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
向明曦的笑容僵了一秒,这个问题太过尖锐,提问者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迷茫的样子引得满场哄笑,等笑声过去,向明曦接着说:“不过我之前有幸参演过施导的电影,或许是那时给施导留下了印象吧?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她们的故事》。”
“作品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明希优雅地将话接了过来。
何似雪在一旁笑着问道:“不知道我们演得大家满不满意?”她俏皮地眨眨眼,引得观众们一阵笑声:“满意!哈哈哈。”。
笑声将问题揭了过去,话筒换到下一位观众手中,小姑娘笑着提问:“请问拍摄过程有什么趣事吗?”
“还记得片中吃火锅的场景吗?”何似雪以问题回问题,引得观众们纷纷竖起耳朵:“那个场景里的火锅是小曦真做的,小曦手艺可好了,拍完这段,施导让大家一起打火锅了。”
“哈哈哈。”
活动顺利地结束,离场后,向明曦躲进卫生间长长地舒一口气,紧绷的精神一松懈下来,才发现,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明希推门走了进来,向明曦转头看着明希朝她走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以为明希是要做什么 。
明希看了一眼,作势俯身压上去,向明曦以为她又想亲,连忙捂嘴。
只是轻飘飘地一个拥抱。
明希俯身抱住了向明曦,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很快就松开进了隔间。
只留下懵懵的向明曦,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门板。
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明希,向明曦霎时间红了脸,打开水龙头,捧着凉水拍在脸上,又扯了纸擦干,匆匆离开卫生间。
“小曦你头发咋湿了?”回到后台的向明曦被何似雪瞧了个正着。
“啊……下了台有些热,就洗了个脸。”向明曦有些心虚。
“哦,好像是有些。”何似雪没听出来,也没太在意。
明希推门进来了,朝着两人说了声:“辛苦了。”
“辛苦了~”
“辛苦了。”
两人也各自回了句。
“今天,谢谢你们。”向明曦朝着两人鞠躬。
“嗨,谢什么!”何似雪笑着说,大大咧咧地在向明曦背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可响亮了:“小曦你这就客气了,不是还给我们带礼物了吗?”
向明曦又做了些香包和小摆件,活动开始前给两人各送了一份。
“何姐,该走了,一会儿要赶不上飞机了!”何似雪的助理探头进来催促。
“哎!就来就来!明天还有通告,我晚上要飞过去,先走了哈!”何似雪快步离开。
“拜拜似雪姐。”向明曦挥了挥手。
“再见。”明希点点头。
屋内只剩下了她们两个,明希问:“我送你回去?”
向明曦摇摇头:“不用,烁姐来接我。”
“好。”明希没再说什么,拿着东西转身离去。
今日的明希似乎有些冷淡,就像最初见到时的那样,明希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视线里再没了她的身影。
忽地有些失落。
是放弃了吗?向明曦想。
放弃了也好。向明曦又想。
却有些不舍,悄悄地侵蚀心扉。
这几日,聊天框中明希发来的消息没有了先前的频繁,孤零零地躺着几条早晚问候,好像陡然间就陌生了许多。
向明曦坐上车,吴烁在说着什么,她却没有心思去听了,声音渐渐远去。
窗外下着雨,雨点搭在车窗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好像谁在说话似的,悄悄地,说着无人可知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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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曦的反应很是可爱,至少在明希看来是这样的,心里偷偷扬起一个笑。
明希的确很想亲她,但明希也知道当下并不合适,点映场人来人往,和综艺节目包场不一样,并没有多少私密性。
所以,明希只是轻轻地给了向明曦一个拥抱。
明希最近真的很累,积压下来的工作堆满了她的日常,各地飞来飞去,还有三个卫视的晚会要录,彩排与录制来得密集,大部分的休息都是在路途中去完成的。
所以明希真的很累。
越是忙碌,就越是想念向明曦。
短暂的拥抱,已足以消减连日的疲惫。
掌心的温度似乎还在,明希看着手心,唇边浅浅地浮上一个弧度。
接下来几天,明希忙着央视春晚沪城分会场的彩排,也好在是分会场,免去了飞往京市的奔波,但也不轻松,每日发给向明曦的消息也因而中断。
这次的节目表演者不止明希一个人,还有三位女明星同台献唱,有同为演员的前辈,还有天后和人气歌手,穿插着舞蹈、表演等等。明希唱歌虽然还不错,但在专业人员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春晚舞台事关重大,每一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明希的压力其实很大。
深夜,结束排练回家的路上,明希点开与向明曦的对话框,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复,感到有些凉意。退出聊天软件,打开相册,一张一张翻看着向明曦的照片,后座没有开灯,手机屏幕的光反射在脸上,忽明忽暗。
2035年2月7日,除夕,是即将迎来新一年的时刻。
沪城分会场是最后一个演出的分会场,四位女星穿着礼服先后入场献唱,引得网络上一片尖叫,“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寒风中,迎来了新年。
天上飘起小雪,烟花绚烂,万众欢呼同乐。
但身旁,却没有心里想要在的那个人。
热闹过后,留给明希的,只有孤寂。
钱朵朵开车将明希送到家,明希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小姑娘开心得两眼直放光,明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让她赶紧回家休息。接下来几天没有通告,明希便做主给她和保镖们放了假,钱朵朵开心地离去,顺带将红包也带给几名保镖。
合上的门,分割了热闹与寂寥。
偌大的屋子只有明希,本该是习以为常的一幕,可明希突然觉得,太安静了。
安静到,自己的呼吸都是那么清晰。
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明希放松了身体,让自己陷在沙发里,心中的思念在不断蔓延。
好想她。
好想她。
好想向明曦。
明希拿过手机按开,点开微信聊天的置顶,敲下文字发出。
明希:新年快乐。
向明曦没有回复,也没有已读的提示。
又等了一会儿,向明曦还是没有回复,明希出神地盯着聊天框,喃喃自语:“也是,这个点了,她应该睡了。”
本不该再去打扰,明希知道自己不该在深夜去打扰向明曦的休息,但思念很浓,也太过漫长。
长到这黑夜仿佛永无止境。
或许得不到回应吧?
明希这样想着,指尖将号码拨出。
在这个众人团聚的跨年夜,独自一人的明希抱着双腿,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放在耳边。
现在,明希真的很想听一听向明曦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
嘟,嘟,嘟。
没有人接听,眼里的光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就在明希想要放弃时,电话被接通了。
“明希?”
是向明曦的声音。
眼眶里的泪,忽地就落下来了。
第四十五章
向明曦的声音带着倦意,像是在睡梦中被吵醒了一般,有些沙哑。
捏着手机的指节越发用力,明希此刻有些庆幸,打过去时用的是手机拨号,而不是视频通话。
眼里的泪水有些止不住,若是此刻开的是视频,定然藏不住情绪。
但回应的声音将它们压了回去,明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嗯,是我。”
“这么晚了,怎么了?”向明曦好似很疑惑。
“没什么,我、”明希想说自己打错了,但嘴张了张,出口的话语却变成:“我想你了。”
心在说谎,心在诚实。
电话另一边,向明曦似乎是沉默了,电话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在证明,通话并没有被挂断。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才轻轻地传来一句:“回家了吗?”
好似在关心,带着丝丝缕缕地在意。
“家,是什么呢?”明希忽地问道。
本该直接回复向明曦“嗯”,但明希不想。
明希确实回到了所谓的家,这间只有她在的房子,真的,能算作家吗?
那边的向明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问道:“叔叔阿姨……”
“他们很早就离婚了。”明希打断了她,身子后仰,让自己靠着沙发背,故作轻松地说:“在我高考完的那天,他们就离婚了。”
十八岁的明希虽然知道父母并不恩爱,但从未想过他们会离婚,并且很快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原来,他也可以是好丈夫是好父亲,原来,她也可以是好妻子是好母亲。
只有明希是多余的。
那些分崩离析的日子里,她的父亲,是别人的好爸爸,她的母亲,也是别人的好妈妈。
只有她是多余的。
有些话一旦讲出了口,就不想再掩藏在心底,明希忽地很想喝酒,但想到答应了向明曦,她还是忍住了,只是接着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是在我父母婚前有的,大我好几岁。”
明希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平静地开了口。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商业联姻,家里将他们与各自的爱人拆散,虽然婚后也曾日久生情,短暂地有过甜蜜的时光,我就是在那时出生的。只可惜,好景不长。”
“在我四五岁时,他们就经常开始争吵,没多久就分居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从那时起,就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做一个好父亲和好母亲。”
“唯独不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是保姆郑姨带大的,但郑姨有了孙子,在我高考后也辞职了,所以,没有别人在。”
除了定期打来的金钱,和每年过年时完成任务一般地带着她去老宅待三天以外,明希几乎以为自己没有父母。若不是两家老人压着,他们早就离婚了,也不会等到她高考完。
自然也就,没有家了。
明希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把这些说出来,她也怎么做了。明希很少示弱,更何况在向明曦面前展现懦弱的一面,但此刻,明希却放任了内心的软弱。
想和她多说说话,哪怕将过去血淋淋地撕扯,也想要再多和向明曦说上一秒话。
明希说了很多,从幼时父母双双厌弃,到少年时为了引起父母关心逃学,和同学打架弄得一身伤,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们各自推诿,将责任丢给对方,结果就是无人关心明希,无人在意明希。也曾短暂相爱过的两人,拥有了一个无法抹去的结晶,在短暂的激情消失以后,这个孩子就成了最碍眼的存在。
昭示着他们对曾经恋人的背叛,时刻提醒他们错误地发生。
可偏偏,两家合作紧密,容不得他们割裂,维持着表面和谐,各自生活,两边的老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希是维系两家的证明,也是可有可无存在,需要时带出来表示两家关系良好,不需要时,就将她一个人丢给保姆,任由小小的明希独自面对无边的孤寂。
“很小的时候,一年中我最喜欢的时间就是过年,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见到他们,虽然只有短短三天。”没有再用父母称呼那两个人,明希的情绪异常平静。
她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不会再为了父母不爱她而伤心,明希甚至能很客观地去看待他们的行为,能理解他们的做法。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去原谅,理解不代表原谅。
所以,即使这两年他们来找她,明希依旧选择视而不见。或许是他们老了,突然想起了她这个女儿,想要修复关系,但现在的明希不需要了。
“但现在,过年,也不过是平常日子中的一天,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人过。”明希的声音很淡,最后几个字更是轻了,几乎听不到气。
现在,你了解我一些了吗?向明曦。
明希想。
“你……”向明曦沉默了很久,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希仰起头,修长的腿搭在茶几上,神色恹恹,似乎是累了,她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点开免提后放在腿上。
“抱歉,我不是想和你抱怨什么,我只是”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很多,“抱歉,打扰你休息了。”话语在喉间打了个圈,还是咽了回去。
我只是突然很想说,很想和你说。明希将这话咽了回去。
“抱歉。”明希再一次道歉,拇指和食指按在鼻根两侧,皱起眉,似乎有些难受。
电话里,向明曦的呼吸声似乎有些急促,但还是没有说话。
向明曦没有反应的回应,让明希觉得有些难过,心口酸涩到疼痛,沉默蔓延在彼此之间,明希忍着难过开口:“挂了吧。”
明希拿起手机,视线不舍地停留在挂断的按键处,就在她即将按下时,向明曦的声音响了起来。
“开门!”
明希那颗仿佛停滞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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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上播着春晚,小品节目里,演员们抛出热梗逗笑了底下的观众,电视机前的向明曦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习惯性去分析学习着他们的演技。
【这些年的小品越来越不好看了。】阿姐打着哈欠,无情地吐槽起节目,她着实是无聊,魂体又不能吃喝,只能百无聊赖地陪向明曦看节目。
今日除夕,两人都给自己放了假,阿姐没有去修炼,向明曦也给自己做了两荤一素,青菜牛肉、蒜香排骨和一个青草小白菜。
慢慢悠悠地做菜,慢慢悠悠地吃饭,再慢慢悠悠地清洗,向明曦很享受这种慢节奏的生活。
没有被安排的事情,什么都不用去思考,也不会被打扰,向明曦要的,是一段只属于她的时间。
很快,春晚就接近尾声,分会场也迎来了最后一个,沪城分会场。向明曦在沪城,之前偶尔也会路过当时还在建设中的场地,室外场地很大,灯光秀也很漂亮。
时间一点一点往后走着,小品过了是歌曲,看了许久节目,向明曦也有些倦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看着屏幕。
哈欠打到一半,向明曦张着口愣住了。
明希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中。
一首歌的时间并不长,分配到明希的镜头也不算多,向明曦很认真地看完了,这是向明曦看得最认真的一个节目。
手机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七天前,最后一条,是一句“晚安”。
明希没再发来消息时,向明曦以为她终于是放弃了,心中闪过一阵失落。而现在,心里却浮现出欣喜。
或许她并不是放弃了,而是因为太忙了。
人们开始倒数,零点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年来到了。
最后的大合唱,屏幕那头的人们唱响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晚会也到了尾声。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
向明曦本该去睡觉了,她并不喜欢熬夜,但此刻,她无法入眠。
息屏的手机被放在茶几上,向明曦抱膝蜷缩在沙发里,眼睛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一点、两点。
屏幕亮了起来。
明希:新年快乐。
向明曦看见了,却没有点开,眼睛分厘不移地盯着,直到屏幕熄灭。
她伸出手,想要点开去回复,理智却在说不要
向明曦慢慢地收回了手。
电话忽地响了起来,是明希。
接还是不接,在短短几十秒中向明曦想了很多。
还是在挂断之前点下了接通。
向明曦压着嗓子装作被吵醒一般,声音转换对向明曦来说很简单,困倦的感觉惟妙惟肖:“明希?”这个时间?为什么会打电话过来?
电话里的让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些泪意在嗓子里:“嗯,是我。”
“这么晚了,怎么了?”她是在哭吗?向明曦只觉得心也狠狠抽了一下。
“没什么,我、”对声音有些敏感的向明曦能够听出,明希似乎在压抑情绪:“我想你了。”
向明曦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这通电话,明希的呼吸并不平稳,向明曦觉得好像听到了压抑的悲伤。
不知该如何回应,向明曦只好说些别的什么:“回家了吗?”时间并不早了。
“家,是什么呢?”明希忽地问道。
向明曦敏锐地察觉到了明希的情绪不对,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难道?于是向明曦迟疑地开口:“叔叔阿姨……”
“他们很早就离婚了。”
明希的话语让向明曦愣住了,而接下来的话语,更让向明曦觉得心疼,她从未想过,星光璀璨的明希,会有这样的过去。
短暂地将麦克风调成静音,向明曦起身喊醒了昏昏欲睡的阿姐请她帮忙,穿上棉衣就出了门。
下楼的过程中打好车,向明曦戴上蓝牙耳机,直到上了车,才将麦克风的声音稍稍调大。
跨年夜的沪城有些堵,车子走走停停。
好在明希的倾诉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地说着,只是声音里的情绪并不平静。
车子在离小区还有一条街时堵住了,向明曦只好提前下了车,一路小跑到星月湾的门卫室,压着喘气的声音冲明希大喊。
“开门!”
第四十六章
向明曦幼时并不喜欢过年。
在弟弟没出生前,每到这个时间段,男人都会更加暴躁,在来人走后或者晚归到家,幼小的向明曦所迎来的,永远都是更加暴戾的棍棒和拳头。
后来,弟弟出生了,那个家就更没有她的位置了,过年时的她,仿佛什么污秽的东西,不能出现在他们眼前,稍有不顺,得到的还是拳脚相加。
大一些了也一样,待在那个家的十几年时间,向明曦并不喜欢过年,那是属于他们的欢乐时光。
后来,离开了那里,迎来新生的向明曦,对于过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这是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
欣喜过,最后归于平静。
岁月是最温柔的利刃,能将一切的激动、欣喜都消平,最后留下平静的日常。
而日常,又何尝不是人们所有情感的载体?琐碎的日常生活下,掩盖了最真实的七情六欲,藏在日常背后的喜怒哀乐,构成了这日复一日的生活。
重复的日常可以是清晨的一杯热乎乎的豆浆,也可以是工作间隙抬头望天时看到的一缕夕阳,更可以是疲惫困倦时倒向的床榻,它们都是生活给予的馈赠,悄无声息间,默默地出现。
而这些细微的瞬间,将记忆编织成网,把向明曦从过去的泥塘中拉出。
虽然平凡,对向明曦来说,却足够珍贵。
向明曦本以为,明希的过往会和那些她认为的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有疼爱她的父母,殷实的家境会成为她们前进的底气。
所以她们才能大胆追爱,全心追求自己想要的人和物,她们不畏惧失败,也不会因为恐惧未知而停止。
但向明曦发现她想错了。
明希对她展开了过往,赤裸裸地将心房拉开。
决定出门并没有思考太久,几乎是一瞬间,向明曦就做好了决定,她要去找明希。
现在,我好像了解你一些了,明希。
站在星月湾大门前的向明曦想。
或许,我要投降了。
疾跑了一条街的向明曦气息有些不稳,还未等明希那边说什么,就着急地说:“我在门卫,你请他们放行一下。”说罢,就将手机递给了门口的保安,对方接过电话后没多久就将手机换了回来,转身打开了门。
“谢谢!”向明曦道了谢,匆忙向明希家所在的楼栋跑去。
到了楼下,向明曦拨通房号,明希迅速解锁放向明曦进来。
向明曦那一句“开门”,把明希震得几乎失了反应,让人放行的对话都好像被蒙上一层纱,理智让本能去说话。
明希晕晕乎乎地守在可视门铃面前,几乎是在向明曦的开门请求发来的同时就按下了开门键,明希站在门前,不敢相信方才的真实性。
心脏跳得飞快,呼吸也变得急促,通话没有挂断,向明曦的脚步声都能通过手机清晰地传入明希耳中。
是急促的,是失了方寸的。
“开门。”向明曦又一次说道,她站在明希门前,顾忌着深夜没有按门铃。
咔嚓,很轻的一声,门锁被人从内打开。
向明曦侧身退了一步,让明希把门打开。
于是,在明希眼中,渐渐出现了向明曦的身影,活生生的,微喘着气的向明曦,站在门前。
电话还放在向明曦耳边,手机的呼吸声和面前的呼吸声重叠。
蓝牙耳机在与门卫沟通时就被向明曦取了下来,重新拿到手机后没再用耳机,手机自然就放在了耳边,向明曦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垂在身侧,随着呼吸,胸口在起伏。
明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确定地喊着:“向……明曦?”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一触即散。
“不让我进去吗?”尾音向下,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味道。
见到了明希,向明曦反而不着急了,她挑起眉,饶有趣味地看向明希。
明希怔怔地看着向明曦,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述说真实。
门外的向明曦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长款棉衣外套,堪堪遮住膝盖,灰色的夹棉珊瑚绒睡裤被盖在外套下,显然是因为来得着急,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下。
见明希呆愣着没有反应,向明曦又问了一遍:“外面真的很冷,不能让我进去说吗?”
2月的沪城并不温暖,空气中还有着入骨的凉意。
明希这才回神,侧身让向明曦进门,橘红色的拖鞋一直放在门口没有收进鞋柜,屋内有暖气,即使穿着夏日的拖鞋也不会着凉,向明曦关上门将运动鞋换下,穿上拖鞋走了进去。
刚走了两步,就发现明希还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只是一味地看着她。向明曦失笑,主动走上前去牵起明希的手,拉着她走回客厅,一起坐在沙发上。
真是,要投降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明希好似还有些不相信似的,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向明曦,视线太过热烈,弄得向明曦有些难以承受。
头脑一热就来了,但来了之后要说什么,向明曦完全没有想好,牵着的手想要抽出,但明希握得紧,抽不出来。
食指在脸上挠了挠,向明曦伸手在明希眼前晃了晃,“怎么?不相信我是真的?”
明希歪着头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向明曦。
向明曦也回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用没被握住的手揽过明希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拥抱。
手在背上轻轻拍了拍,是无言的安慰。
直挺的背脊弯了下来,明希紧紧地抱着向明曦,额头埋在肩上,明希闭上眼,贪婪地嗅着向明曦的气息。
却并没有哭。
隔着棉服并没有多少暖意传来,却足以令明希安心,向明曦的手还带着城市的凉意,隔着薄睡衣,轻轻拍在明希背上。
像是有微风拂过心头,恰到好处地,将所有杂乱的情绪都带走。
屋内有地暖,室内与室外的温度天差地别,没待上多久,穿着棉服的向明曦就出了一层薄汗,但埋在肩上的明希抱得紧,向明曦也就任由她抱着,手上也仍旧继续轻拍的动作。
一下,两下。
“……曦。”
明希的声音很闷,向明曦有些听不清楚,但依稀能够猜到她是在喊自己,回应得温柔。
“嗯?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来?”
“不想我来吗?”向明曦将声音放得很柔,些许关心,些许打趣。
“不是。”明希抱得更紧了。
“那你开心吗?”
“……”
“开心。”
“那就好。”向明曦轻笑,又在明希背上拍了拍,“不过,能不能让我先把外套脱了,你家,挺暖和的。”
“……嗯。”明希有些不舍地松开向明曦,但眼睛还是分秒不离地盯着她。
向明曦无奈地笑笑,站起来把外套脱了,屋内真的很暖和,穿着棉睡衣又套了棉外套,她真的很热。脱了外套放在一边,稍稍缓解了闷热,但向明曦还是很热,地暖带来的温度席卷了穿着棉睡衣的她,向明曦那边没有暖气,她在屋内穿的是加厚棉睡衣,但此刻在明希家是不好意思再脱了,再脱下去,里面的红秋衣秋裤就要露出来了,虽然还是有些热,但向明曦觉得自己可以忍耐。
重新坐回去的向明曦额间还冒着汗,明希瞧了又瞧,拉着向明曦就去了上次的客卧,打开衣柜,拿出一套薄睡衣,短袖长裤。
“你……换套睡衣吧,我这里,有些热。”
向明曦看了看明希,又看了看睡衣,着实是有些热,向明曦想了想还是选择接过明希手中的睡衣。
“那我先出去。”手中的衣物被接过,明希转身欲走。
“其实不出去也可以。”向明曦忽地出声,眯起眼笑了一下,“留下来看也没关系。”
向明曦此时是忘记了几个月前的前车之鉴。
明希也忽地笑出了声,唇角勾起笑,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转了回来,“好啊。”尾音上扬,显然是看好戏的姿态。
向明曦恨不得回到一分钟前捂住自己的嘴, 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这下是骑虎难下了,向明曦索性破罐子破摔,拉了窗帘,背对着明希就脱了起来,棉睡衣一去,红秋衣、红秋裤现了出来,明希扑哧一笑,向明曦后悔地红了耳朵。
再脱掉秋衣,裸露的后背就出现在明希眼中,和那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殴打的青紫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烟头烫伤哪怕是隔了衣服也还是留下了痕迹,破碎的酒瓶本就尖锐,打在身上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
还有一道,从肩胛骨下角蔓延至后腰的,长长的疤痕。
致命的伤口可以被治愈,但留下的疤痕,却时刻在提醒着向明曦,她从何处来。
日日夜夜,不得安稳。
向明曦爱穿宽松的衣服,宽大的袖子将身上的伤口遮盖,她很少穿白色,也没有无袖的衣服,至少明希没见她穿过。拍戏时的衣服多是短袖和长袖,几人换衣都是在单独的换衣间或者卫生间,从没在一起换过。
明希从来不知道,向明曦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疤。
后背上的长疤像是一条狰狞的裂缝,它将皮肤割开,不规则的纹路布满表面,颜色比周围的肌肤略深,仿佛生命的刻痕。
那是烙印在皮肤上的岁月,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它依然醒目地存在着。
原本想要逗弄向明曦的话语都被压在了喉间,笑容从唇边消失,明希怔怔地看着向明曦的后背,说不出话来。
密密麻麻的心疼抓住了明希。
纯色的睡衣将伤痕掩盖,明希眼前的身影却变得模糊起来。
“你……”
她喃喃开口,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向明曦打断。
“我不会说的。”
似乎是料到了明希的反应,向明曦打断得很快,声音很平静而低沉。
“我不会说的,永远不会。”
换好衣服的向明曦转过身来,看着明希,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