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我把小乌托邦储存肥料的仓房炸掉了。
开始,我只想将劣质肥料的部分炸掉的。
但我按照薇薇安小姐的魔法书释放的火焰只让它温吞地燃烧,觉得正好可以利用的我,转身来到优质肥料的房间。
贵族们很有创意,我觉得我只在酒窖里见过这样浮华的辞藻。
我将贴有标签、装在精致玻璃瓶中的肥料混合,拉出一根引线连接到房间外。
我慢悠悠在水槽中洗手。
虽用魔法隔绝了气味的残余,但洗手的仪式感是不可以舍弃的。
行事必须有头有尾,否则我会寝食难安。
我翻出窗户,沿着墙壁爬上屋顶。
屋前看守的驻兵打着瞌睡,我侵入他魔法的频率,用【检定】魔法查看了他的数值——【检定】魔法的简单活用。
他的等级有二十五级,但各项数值都不及我的一半。
我当然可以就这么杀掉他,但显然,让他被乌托邦的管理者追责是更好的选择。
昨晚,我将从厌弃之林的尸骨中收集的装备一部分藏在某一位驻兵的房间。
剩下的则全都藏在流民的被褥下。今早去查看的时候,已经被取走了。
我并不指望它们能够自发地反抗,我从来没觉得磨灭的勇气能这么容易被重新点燃。
所以我要在它们背后推一把。
我杀掉了一位驻兵,脱去他的盔甲,做出被引诱的样子,又杀了一个流民,将两人叠在一起,丢在流民的通铺内。
我不在乎它们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只要它们之间的欺压关系不再牢靠,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我悠哉游哉离开乌托邦。
很快,热浪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席卷而来。
熊熊燃烧的火焰收紧而后膨胀,有若一颗有力的心脏。
流民嘶哑地尖叫着,比驯服它们的鞭笞更强烈的痛苦,终于让它们恢复了一些人性。
压抑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着。
吵死了……
热焰点燃了地上的草叶,像是被完美拨开的洋葱,一层层地向外扩展。
被掠去的生机散发出刺鼻的焦苦味。
但将维持秩序的驻兵的嚎叫声、混乱的踩踏声一并倾轧的,是深绿树精的惊叫。
因“大地的记忆”而朦胧美好的梦乡,被浓烟摧毁。
深绿树精深厚的记忆,让它们的惊叫绵长刺耳。
我遁入绵延至身旁的火焰,朝着乌托邦轻松地跨步。
“你……你是!”
当我从浓烟中走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水管的驻兵愣住了。
我随手以短剑刺入他的脖心,向上一转。
在脖子内侧搅了搅,然后,我拖着他的身体,走向流民的方位。
“大,大家!我杀掉了,把,把他杀掉了!哈哈,哈哈哈——”
用【人体炼成】的魔法拟造的声带,发出虚弱兴奋的声音。
我想象着之前将我私刑杀死的那家伙,浮夸地表演着。
“喂!你做了什么!”
看管这些流民的一名驻兵匆忙地跑过来。
被火光映亮的盔甲上倒映着我的笑脸。
我将收纳胃袋里伊芙利特的乳牙取出,弹弹珠似的弹进他盔甲的缝隙里。
他整个燃烧起来。还能发生什么呢。
“哈哈,烧起来了!都烧起来!不是喜欢拿烟头烫我嘛!哈哈哈,再笑一笑嘛!”
他无用地拍打着身体,上蹿下跳想要把盔甲脱掉。
但是随着他的喘息,浓烟反而将他扼住了。
他用力地扣着喉咙,在地上打滚。
我用驻兵的头盔敲碎了他的脑袋。
很快,有流民学着我的样子,将过往遭遇的不甘发泄。
我看到它们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我留给它们的装备。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流民并不无辜。
瞧瞧他,他手臂上的纹身是地下帮会的证明——哦,她呢,这双好手因为偷窃被剪了拇指。
越来越多的驻兵聚集起来。
“什么……可恶,不用再保证猪猡的数量了!先镇压暴动!”
有一个看起来有脸面的驻兵厉斥道。
原来流民被称作猪猡吗?
“该死的!和这群人拼了!”
“让它们也去吃独眼巨人的眼球!”
流民几个几个地扑上去,纠缠住一个就不放开。
它们很清楚,要想对抗这些装备精良的驻兵,只能依靠人数的优势。
我观察着它们的动作,发现有个精瘦的男人曾接受过训练。
失势贵族手下的士兵——不,是冒险者吗?
我的经验是,冒险者很容易沦落为流民。
我把一颗伊芙利特的乳牙弹入他的麻布衣。
然后,我转身远离。
看向管理者和那位大人物暂居的谷仓建筑。
外部包围着那一队灰色领域的冒险者,其中的魔法师职正从掌中射出水流,对抗蔓延来的火势。
既然不能主动地却灭火情,至少得让显贵支撑到救援时,明智的判断。
我完全不知道在类似的场合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因为我绝不会让幽灵小姐遭遇这等难堪的境况。
被我弹出的伊芙利特的乳牙杀死的两人,经验积累起来,让我又一次得以升级。
二十八级。啊啊,毕竟只是两个不成器的人类。
我没有闲心再用【检定】魔法确认数值。
顺带一提,经验的判定并不复杂。
我用伊芙利特的乳牙杀死了两人,符合A+B+C的结构,经验会直接判定在A身上。
相应的,被我的火焰引燃的肥料,火势扩张,烧死无数树精,步骤繁琐,违背了A+B+C的结构,我并不能收获经验。
如果我这会闲得慌去给每个一息尚存的树精补上一剑,便能获得微量的经验量。效率太低,没有意义。
我向着厌弃之林的出口悠哉游哉晃荡着。
虽然总有想要确认乌托邦火情的冲动,但我心里有个声音重复地呼唤着——
真恶人从不回头看爆炸——什么的。
做恶人也不容易呢。
辛苦了,奥菲莉亚。
我决定小小犒劳一下自己。
按照计划的时间,天上天教会的神前骑士快要通过转移基点,往厌弃之林的位置来了。
事实上,我确实从目光的渺远处看到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几人宽大的洁白衣袍拖行在地上,头顶四角帽,有一个小丑打扮的人在前头吹喇叭。
典型的天上天教会神甫出行的阵仗。
它们不紧不慢,在经过我的时候将我拦住。
地方教会吗?
“你怎么会从厌弃之林中出来?”
发话的是个嬷嬷。
“我去抓蝴蝶,抓腻了就走了。”
我直视着它们。
我完全不担心会被它们辨认身份。
“你没注意到吗?”
“什么啊?蝴蝶的话,这个季节确实没有好看的品种。”
嬷嬷眯着眼睛,危险地盯着我,在她宽大衣袍下抬起的手,是在酝酿魔法吗?
一旁的老神甫抬手制止了嬷嬷的动作。
“孩子,不要怕。我们是天上天教会的人。”
“嗯。我现在知道了。”
“有一位很重要的信众,她出游的时候被地方的火情限制住了。”
“那还真不走运。”
“孩子,你从林里出来,能带我们过去吗?”
“去哪里?啊,先说好,去哪里我都没兴趣。”
“愿上神庇佑你,孩子,帮帮我们,上神也将看见你的善行……”
它们鬼祟地挪移,将我包围。
看来是把我当作纵火者了。
天上天教会特殊封闭的魔法体系,让我无法分辨几人的魔力频率,便也无法通过【检定】魔法确认对方的数值。
不过,毕竟是厌弃之林啊——无所谓啦。
要试一试吗?
我挑衅地做了个鬼脸。
因为面部机括复杂的关系,总觉得怪怪的。
“我没兴趣,你是耳朵不好吗?”
“孩子,请你牢记,这绝非我等本意……愿上神庇佑——”
“啊啊,随便啦。”
既然决定要打,我就不会被它们的言语扰乱。
我出色的灵感让我察觉到了几人的小动作。
嬷嬷隐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正汇聚着魔力,而其余人也在衣袍下做了个古怪的左右手食指相扣的手势。
我依稀记得,进行祷告时绝不会是这样的手势。
我活动着腿部的机关,决定先发制人——
“你就是神前骑士吧?把它们都杀了。”
身后。远方视线的边际。所谓神前骑士那一身不容置疑的高档装备隆起庞大的身影。
我忽然失去兴致,将手搭着收纳胃袋的侧边。
——这样就方便处理了。
我看到浮现在这一行人面容上还未表露完全的嘲弄——它们勾起嘴角、弯起眼眉,就连随行的小丑也蹬着腿发出拉长的“嚯嚯嚯”的笑声。
“如果不耍小聪明的话,还想没有痛苦地截断你的四肢,现在么……愿上神宽恕你。”
老神甫的话不像他这张枯槁的脸一般沉稳。
我可以感知到地上浮现的法阵,因为正被构建而隐隐泛起白光。
随后,像是被重量压破的袋子,魔力凝聚的光柱迸射而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既然个人的数值受到厌弃之林的限制,那么就用秘法以一人为主导,让其余人供给魔力吗?
在光柱包裹我的瞬间——还未形成的瞬间,我向后撤步。
原来我站立的地方,散发出一股廉价烟草的味道。
足尖在地上留下痕迹。被法阵框住的范围,在这道光柱闪现后变得支离破碎。
嬷嬷抬起她的手臂。衣袍因此掀开。她曲起畸形的手指,转动手腕,地上的法阵急速向我掠来。
间歇泉……
很无所谓的,这一名词在我脑中旋转。
我向上掷出短剑,剑身没入高处的树干。
手里还紧握着剑尾系着的绳子,我用力回拉,风声猎猎。我在树上打了个转,垂挂下来,攀上横生的树枝,我歪头朝这一行人吐舌头。
“哼,下一次,没有那么好运了——”
老神甫向嬷嬷使了个眼色,法阵在嬷嬷的操使下被放大,相应的魔力密度也有所降低。
真危险真危险——才怪呢。
好累。
不晓得神前骑士在犹豫什么,但灵光一现,我觉得应该将骨哨从收纳胃袋中取出。我将骨哨从收纳胃袋中取出,然后,我提着扭片锁链轻晃。
那有若雕塑的庞然巨物终于动了起来。
啊,是不认人的类型啊。
神前骑士缓步走来。
它甩动手臂,一支比它魁岸身躯还要粗长的骑枪随着闪动的金光在它手中凝实。
这份厚重,仿佛厌弃之林也因为它变得逼仄狭窄。
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逼迫着这一行人注意到了它。或者说,在那之前,缓步向前的神前骑士,已经撩起骑枪,将它甩动。
我并没有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它难以想象的肌力,光是甩动枪身,就让我感觉身旁的空气被抽离。眼睛有些痒。
我闭上眼,很快听见几声短促的尖叫。
于是,我放开手落到地上。
拍去外衣沾上的叶片。
抬眼看过去时,已经不见这一行人的身影。
我用【人体炼成】制作的嗅觉器官,反馈着空气中弥漫的草腥味。微弱。
我转身——字面意义上解除腰部的关节锁——环视,数十米内的树木大多被拦腰折断,不然也被刻上有若野兽的划痕。
阳光照进,神前骑士洁白的盔甲光彩熠熠。
我走上去。
单单是甩枪的引力,神前骑士就让这周遭的事物卷入涡流,被磨碎。
想来那几人也是同样。空气中飘散着它们的碎屑。
唯独我攀着的树完好,是它有意控制了吧。
可怕可怕……嗯,大概吧。
我把玩着骨哨,看向单膝跪下的神前骑士,略作思考。
玩具的好用程度超过我的预期。换算为等级,神前骑士大概有一百三十级,而且力量的数值相当夸张。
差一点就能和薇薇安小姐的造物对抗了——可以吗?不可以吧。总之,不重要啦。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答案显而易见。我决定不再克制自己的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