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脚细密如针,雨滴敲打在玻璃上,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河流,惺忪着睡眼的我,望着着这白昼如灰蒙蒙的纱帐
这雨像是昨夜梦中那场雨的接续,却又不像梦中那样猛烈,纷纷扬扬的白噪音在耳边萦绕。
无论如何都想遗忘的记忆,再一次以噩梦的形式出现,我本以为不会再做那样的梦,为什么……
我坐在飘窗上,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身体有些使不上力气,额头不由自主地贴在窗户上,身体便感受到雨点无序的节拍
即使难受,但还是得去上学,当然,也要去好好面对她。
我收拾好了东西,拾起倚在门边的伞,半只脚踏将要出家门,我回头注意到了挂在架子上的雨衣,又看了看外面缠绵细雨。虽然我知道那可能是多此一举,虽然我自己说过再也不会那么做了,但还是取下了雨衣塞进了书包。
我走到公寓楼的门口,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滴,感受着冰冷的雨水从指缝中流走,接着撑开了伞,走入了雨幕之中
其实昨天,完全没有必要跑掉,全都是自己在闹别扭。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自顾自的胡思乱想了起来。或许并没有跑掉的理由,又或许有,像三年前一样,只是如同失去了理智般逃跑,远离。
快要走进那个种满樱花树的路口的时,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个人,视野内白茫茫一片,等走近了才看出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早同学。
我从来没有在上学的时候见到千早同学,现在我才知道她早上也会走这条路,可能是我跟她上学的时间是错开的,但偏偏今天遇到她了。
我和千早同学,同一时间走进了那条种满樱花树的路。现在我和她都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我俩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平静地在雨走着,我不敢去看她,低着头,看着鞋子与雨滴溅起的水花,两双腿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踩出相似得惊人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着我,我的身体在伞下像烧开的热水壶,焦躁不安,难以思考,千早同学,她现在想什么,会想什么,完全猜不到。
我有点害怕,她会怎么看这个突然做出莫名其妙的举措的我,有些害怕,我和她的关系出现裂痕。想到这里,我的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衣服夹层的位置,确认那颗纽扣还在那里。
或许我还有挽回的余地,和当年不一样,那个人可是彻底……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在我唯一看到的千早同学的消息,是问我今天还会不会在储物室,而且我也有某种预感,就算是像这样独处,我们今天也可能只有在储物室里才能好好说话。
我和千早同学就这样并排走着,中间却隔着一道天堑,直到走进教室我们也没有说一句话。
中午,我非常自觉地在千早同学走来之前离开了教室,躲在了一个阴暗的楼梯间里,虽然我也不太肯定她今天会来找我吃午餐。细碎的人声,错杂的脚步,还有脑海中回响的不合时宜的话语,无一不在侵扰下雨时的宁静。
话说,今天的雨下得有些久了,天空的低语一刻有没有停下,虽然就这么下一整天也挺好的。
轻推开储物室的门,径直走向窗边,灰白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脚印。五分钟,十分钟,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看着着窗外,思考着要向千早同学说些什么。只是脑海里的杂音太多,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思路。
我翻开书包,找出那件透明的雨衣抖了一下,又望向窗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么放肆了,我很早就知道,只要这么做,就能摒除各种杂念,让头脑清晰,但愿这之后能和千早同学好好说话。
我穿上雨衣,翻出窗外。雨点胡乱的拍打在我的身上,在雨衣上聚成小股流下,又从发梢滑落,如针般刺入我的眼中,我不禁眨了几下眼睛。我的思绪似乎缓慢升上天际,穿过云层,然后,极速坠落将一切,全部抛在脑后……
「星野同学你在那里做什么啊!」
我的思绪在这一刻硬着陆
我回过头来,千早同学正在储物室的窗户边看着我,焦急的神情在她脸上浮现。她继续喊道:
「快点回来,别站在雨里!」
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我向窗户靠近,挥挥手示意她离远一些,我也再后退两步,助跑
一跃,翻过了窗户,稳稳着陆,身上的水也没有溅到她身上 ,但她显然被我的举动给吓到了。
我自顾自地脱下来雨衣,甩了甩上面的水,然后随意地丢向一边,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她问什么我回答什么好了……
「星野同学,你脸上都是水啊,头发也淋湿了,别动,我来给你擦一下」
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手帕,神到我的脸上,我并没有抗拒,只是闭上眼任由她擦拭我脸上的水
「你这样……会生病的啊……」
「我有穿雨衣」
「那也会着凉的啊」
「不会的,我从来没着凉过」
我小声地回答她,她开始擦我头发上水,我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她的瞳孔透露出的担忧,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关心我,内疚的情感悄悄在胸膛漾开
「我知道你很喜欢雨啦,但是,为什么要出去淋雨?」她的语气,就像在教育小孩子一样
「心情不好,这样能缓解一些,也喜欢这样」
「仅仅这样就要出去淋雨,而且……好了,擦干净了」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被她的另一句话打断了。
她把手收了回去,我们刚好四目相对,我后退了一下步,这时我才想到一句,无论如何都要先说出来的话——
「对不起千早同学!」「对不起星野同学!」
不同的声音,相似的话语,在此刻一同回荡在储物室之中。
千早同学明明什么也没有错,她才是最不需要道歉的人才对,为什么……
「那……先坐下来说吧,好吗?」
我微微点头,伸手指向没有脚印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我坐在她旁边,但间隔却比平时宽了许多。沉默了许久,我一直想不到要怎么开口,直到她终于发话:
「对不起啊,星野同学,我原本也是想带上你一起的,但是我又担心你和她们聊不来,场面会很尴尬,所以我就没有……而且,我之后也没有告诉你,让你白等了,真是抱歉啊……后来在那边我就看见了你,你似乎很早就看到我了,而且看了很久,我就想叫你一下,结果你就跑掉了,你是……不想打扰我们吗?」
记忆开始混乱,当时的我究竟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似乎不是什么值得现在回想的事情
「可能也有一点这样的原因吧,那时候我看到你们的时候……总之就是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回过神来的时候双脚已经动起来了,我也很抱歉。」
「所以星野同学是不喜欢我和别人在一起,还是因为我昨天失约才会不想理我?」
是这样的,对吗,我自己也已经不太清楚了,昨天心中浮现的情感,如今也无法再描述
「好像,和这两件事都没关系……千早同学有自己的朋友圈,我不应该参与的才是,而且,你也有来与不来储物室的自由,不通知我也没关系的,反正……反正我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人的才对……」
我的声音和雨声都开始渐渐变得细若游丝,双手仍然紧紧扯住衣角
「不对!」
我被千早同学突如其来的震声吓到了,回音充斥着整个储物室
「我以前有说过吧?没说过也算了,我是绝对不会再让星野同学独自一人了,所以,请不要再这么想了」
我无心说出的话,没想到会让她这么激动。她是很真心地为我着想啊
「哎,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我会提前告诉你的……不对,不应该留你一个人的……」
「这个真的不要紧的……」
「下次你也跟我一起去好了,你也应该多认识新朋友了。还有你,不许随便不回消息了,要好好说话。既然我们两个都有错,那我们互相原谅,可以吧?」
怎么可能不可以呢?我本来就不想让我们友谊破裂,能这样子,当然是最好的,我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了,难道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事……当然有,只不过不知道现在问出来是否合适,但是都说到这份上了……
「千早同学,喜欢这个地方吗?我是说……这个储物室」
「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感觉千早同学不像是会喜欢这种阴暗潮湿,只有槌蛇会住的地方,我有一些担心,你可能并不是很愿意待在这里。」
千早同学应当是自由的,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强迫她每天都要来储物室
「噗,槌蛇?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她用一只手挡住嘴,轻声笑了起来。
「我才没有不喜欢这里呢,而且我也挺佩服你的,居然能发现这么清静的地方,简直就是独属于我们二人的世外桃源啊,我真的很庆幸能在这里遇见你哦!」
「是,是吗,你喜欢就好……」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复,我也有些不知所措,我环顾四周,扫视着堆满杂物却并不凌乱的储物室,但愿这个地方独属于我们的时间再长一些
「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回忆着,想要从千早同学口中知道的,还有很多才对
「看你的表情,肯定还有很多想知道的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千早同学已经移到了我的身旁,肩膀与我紧贴着。接着,她双手捧住我的脸,把我的脑袋往她那边扭,强行让我和她面对面
「来吧,看着我,看着我问就好了」
我冰冷的脸颊与她温热的手心相遇,激烈的触感就此产生,我的视线无法从她温柔的笑容上移开,直视她明亮的瞳孔,一个问题呼之欲出
「那个,我记得你好像很早就想和我做朋友的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有,为什么会想要和我做朋友?」
千早同学松开了我的脸,抬起头望向天花板,手托起下巴做起思考的动作
「最开始想和你交朋友的时候,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呢,你还记得新生报道那一天吧?」
居然要追溯到那个时候吗?老实说,那天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记得一点」
「那天啊,我看到你靠在一颗树下看书,那时你看得好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看了你很久,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挺漂亮的,就有点想要多了解你的冲动,希望能和你分到一个班,没想到后面就真的分到一起了」
最开始也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吗?可我完全不明白自己身上有哪一点是特别引人注目的,反而是千早同学和我比起来漂亮多了
「然后就到了开学,那天我不知道你是和我分到一个班的,只看见后排靠窗的位置是空的,我就很好奇到底是谁连开学第一天都不来露面,后来才知道就是你」
「哦,那天我有印象了,我是想着不去礼堂翘掉开学典礼的来着,然后就在学校里面逛来逛去,就发现了这个废弃的储物室,在这里躲了一整天」
「喔,没想到第一天你就找到这个地方了啊,厉害哦」
所以,没有别的原因了吗?从入学到上个月,时间跨度整整有半年,如果是想和我做朋友而已的话,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找我
「那……这么长的时间你好像都没有来找过我啊,明明只是想和我做朋友吧?」
「这个……其实是因为不敢啦……之前不也跟山田同学她们讨论过了嘛,星野同学身上总有非常吓人的气场,大家一直都不太敢靠近,幸好那天被叫来搬东西到这里的时候遇见了你,我才能鼓起勇气和你搭话」
还是因为气场吗,这个我也没辙了,我对自己所散发的这种气场毫不自知,可能这也是初中的时候老师同学都远离我的原因吧
「光看你的表情我好像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可不止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和你做朋友的哦,我看你平时都不跟别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的,所以我就想着你可能没什么朋友,而且身上一直有一种神秘感,所以就对你身上的事有些好奇,所以,我真的是特别特别,想要了解你哦!」
原来是看我没朋友可怜啊,不过她的话确实不假,那时的我已经没有朋友了
幸好,我遇到了千早同学,或者是,是她找到了我,所以,那些都不重要了,只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把那些不好的……全忘掉就好了
「原来这样啊,那你的故事还挺曲折的……总之,谢谢你愿意来做我的朋友」
「我也很谢谢你呀,明明完全不了解我,那时候却能信任我,我们还立下了那么重要的约定」
千早同学笑咪咪地看着我,衣服夹层那颗纽扣,被赋予了新一层意义,是真心,是她想要更多地深入了解我,的真心
忽然,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站起身,朝窗外看去
「哎,天晴了!快看快看!」
我手撑着地板,准备站起来,千早同学突然弯下腰,把手伸向我,我有些犹豫,停顿了一两秒,但最终还是把手掌覆在她的手心上,用力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正好,我们面对面,正好,我与她四目相对,她那对明亮的,闪着光芒的眼睛,大概是能够包容万物的吧?只是此刻,她的瞳仁中仅仅只有我自己的倒影。
「喂,看我干什么,回头看看」
她按住了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整个向后转,面向窗外
是真的,雨已经完全停了了,刚才我甚至没有察觉到,雨声早就已经在耳边消散了,阴云缓缓移动,将落的太阳把光芒挤出云层的缝隙,撒向大地,直直地透过玻璃,在储物室的地面上照出一小片长方形的光影
「今天就先回去了吧,好吗?」
「嗯,走吧」
我将雨衣上的水渍彻底甩干,放进了专门的袋子收进书包里,捡起倒在地上的雨伞,推开储物室的门走出去,千早同学紧紧跟在我身后
雨后的街道有着独特的味道,湿润的风卷着泥土的气味,轻轻吹起我的发尾,小水洼布满地面,啪嗒一声,踩碎一片倒悬的天空
「说起来,你想了解我什么啊?」这一点我还挺好奇的,千早同学到底是是想知道我身上哪方面的东西
「这个啊,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呢……啊哈哈,嗯……慢慢来吧,反正相处久了自然就能多了解对方了。那么,我先问问星野同学,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七月十七」
我出生在夏天,距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我并不会把这天看得太重要,而且记得这个日期的人,从小到大都只有我和家人,以前也没用外人会主动问过我,所以,她现在这么问,会不会是在打算给我送礼物……
「你的呢?是什么时候?」
如果她真的要给我送礼物的话,那么我也得给她准备才行,就算她还没打算也一样,毕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是四月二十九呢」
四月二十九吗,今天可是二十五号了啊,也就是说……准备到了啊!
「那不就是快到了吗?」
「是哦,星野同学会给我准备礼物吗?没有也没关系的啦」
「那我还是准备一下……?」
「好哦,我很期待呢!」
千早同学微微侧着脸笑着看我,风轻轻吹散了她的轻笑声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想:
如果在千早同学心中的「重量」足够,是否她就不会忘记我了?以前……以前或许就是因为不够「重要」,才会被大家忘记,才会被那个人忘记……虽然她已经很明确地下定决心会真的记住我一辈子,但是,我还想更保险一些,所有,就让我在她心里更重要一些,让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更高一些吧
首先,先挑一个能让我在她心里的重量多一些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