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时28分。身为义工的你接到电话，被告知你那位病人快要不行了，让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作为义工，你的工作是照顾见泷原4月末那场灾难后pstd患者，小焰则是你的病人。她只有十四岁的年纪，身子很瘦削。眼角深深地凹陷下去，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扎眼地嵌在苍白的肤色上。

  小焰不大说话，只是常坐在床边，呆呆望着窗外，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眉头总紧蹙着。问她什么问题，她也只回答“嗯”“好”“无所谓”“都一样”。

  主治医生说，她是在灾难中丧失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才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很惋惜:“可惜了，这么水灵一个女孩子。成绩又那么好。”

  医生的女儿在灾难中丧生时也只有十四岁。你不说话，很久才憋出来一句无力的“加油”。医生苦涩地笑了一下，把手搭在肩膀上对你说你也要加油。医生这么说是因为你朋友也在灾难中出事了，而除了点点头，你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过去的好友都来看望过她——貌似只有三位，或许也有更多，你不清楚。你对小焰的了解太少了。

  但小焰不认识她们。任凭那些女孩子着急地涌上来，把手撑在床上凑过去“转校生，开恶劣的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也好，把苹果递给她“喂，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也罢，以至于苦笑着说“明明已经和晓美同学约好了结束后一起吃蛋糕的”，小焰都只是疑惑地皱着眉，用礼貌而生疏的语气问:“我们认识么？”。

  即使如此那三个朋友依旧每天都会来——一开始是这样。

  后来你听说那个总是叫小焰“转校生”的女孩子失踪了。

  你相信她只是失踪了。

  可那之后另外两个也再没来过。只有你坚持每天去看望小焰，看她面无表情地呆坐，看她对自己头顶的发带发呆，间或沉重地叹口气。不轻易外露给任何人的情绪，像是被苦难和折磨磨平了棱角，只剩下伪装的逞强。

  你不记得小焰是什么时候愿意亲近你的。她开始对你絮叨的各种小事做出回应，而不是任由你一个人干讲。甚至有几次，她主动聊起了天气一类蹩脚的话题，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显出稍微有些期待的神情。

  突然有一天，你叠被子时小焰告诉你说:“我有一个叫小圆的朋友。”

  你停下了。

  小焰接着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犹豫了一会儿后又补充道，“我们是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接着小焰就不说话了。你偷偷去看她的表情，不在意般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絮叨着聊开了。她说小圆很温柔，小圆很善良，小圆是她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她会对每个人微笑。

  可现在会跟你聊这些的小焰就要走了。只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到小焰的病房时，她挤出一个笑容。苍白瘦削的手腕颤抖着，想要撑起整个身体，因为用力显出一条条血管，嘴唇紧咬着，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沉重的喘气声像是在无声地宣告，宣告这只凋零黄叶般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

  你下意识想去帮助她，可手刚伸出来就止住了。因为小焰过去对你说过，她想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些简单的动作。

  “只是坐起来的话没问题的。”她说，眼角轻轻地笑。你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 ，心中说不上什么感受。

  而事实上除了牵起她逐渐冰凉的手，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聊了一会后，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那个……嗯。”

  “怎么了?”

  她局促地搓着手:“如果小圆还活着的话，或许会来看我的……”

  你的内心涌上一阵酸楚。小圆的死一直是小焰的心结。你记得有一次她发病了，跪在床边崩溃地哭着，任由你怎么拉她起来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她仍是不停地哭，口齿不清地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过去是魔法少女。她为了拯救小圆轮回了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可最后小圆却还是为了她牺牲了。她哭着说她就是个废物，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说这些的时候你插不上任何安慰的话。你只能一遍遍拍着她的肩膀说不是小焰的错，她也一定很感激你，你们是朋友嘛。

  所以这一次你也安慰她，一定会的，小圆还会参加她的葬礼，为她献上花圈。

  可你的再多的安慰对小焰而言也是没用的。对小焰而言你只是个陌生人，你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小圆。

  你们不知道聊了多少。直到最后小焰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直至最后紧握着你的手也垂了下去。

  小焰死了。

  你站起身走出病房，外面正下着雨。蒙蒙的细雨，和那场灾难过后见泷原上空飘洒的雨一模一样。

  小焰葬礼的那天也飘着雨。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没有人给小焰献上花圈。主治医生不说话，只用大拇指抵着太阳穴，一根又一根地抽烟。

  你从殡仪馆走出来，走到花圈店里想给小焰买一个。

  你拿起了笔，要在纸条上写下献圈人的姓名。

  可你却停下了。

  你想起了很多场景。

  你想起无数个深夜，小焰曾一遍又一遍哭着呼喊你的名字。

  你想起曾有无数次，小焰对着你送给她那条红色的缎带发呆。

  你想起沙耶香酱，杏子酱，还有巴学姐。她们曾拍着你的肩膀说你辛苦了，可其实，你觉得自己和小焰比起来实在没什么好辛苦的。

  你想起沙耶香酱死了，可她是在和魔女战斗时死的，尸体也没留下。所以大家只说她失踪了。

  你想起你那在灾难中出事战死的朋友，你为了复活她签订了契约。可她却在那之后过于自责疯了。她哭着说她就是个废物，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可她还记得要救你。

  你提起笔，在纸条上写下——

逝者生前挚友鹿目圆寄哀思

  小焰，你是我的最好的朋友。这从来就不是什么需要怀疑的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