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塵為山積

作者:Peteryasoloufu
更新时间:2025-08-19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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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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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7月15日,下午4点13分,绝岛人民联邦,首都山阴城西南区,开济政法大学】


七月份山阴的天空似整张厚重的铅板沉沉压下。垂落的雨丝从檐角滴向青砖台阶,敲出细碎声响。庭院苔藓湿漉漉地泛着幽光,积水绕过石狮像蜿蜒成小溪,悄然没入深不见底的水池中。竹叶在风中噼啪作响,恍若远方之人正敲击着无人能解的暗码。隐隐闷雷滚动。第一声拖着悠长的尾音,如铁链在山谷中拖曳。八秒后再度迫近的雷声转瞬间密集如炮兵试射,每3秒或5秒炸开一阵,震得檐角上雨珠簌簌坠落,屋内瓷盏中的绿茶亦荡开细密涟漪。


当林砚青所属小队驱车抵达任务地点时,警方与大学城内恐怖分子的谈判已逾半小时。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不是以年度优秀毕业生的名号,而是以名义上的联邦特警的身份重回母校。


“林中士‘开济’毕业,到时可得给小队指条羊肠小路。”


对面的米勒中尉是名一米八七左右、标准东亚人相貌的壮汉。犯罪心理学硕士毕业的他是队伍中的通讯员兼谈判专家,被局长从警务系统挖了墙脚,来到小队担任副队长一职。因名字问题和语言天赋,队友以外的旁人常把身为松江人的米副队误以为是东南澳陆或者马六甲老乡,以至于不少人即使看到本人仍坚信他是白人夫妇的养子。


“仅限地图上被标注的通道,副队。”林砚青揉搓着后脑勺,隔着钢盔的揉搓效果如隔靴搔痒般屁用没有——启程13分钟后,林砚青低头心算测试枪械的弹道。此举却让米勒误认为下属睡着了,于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拜他所赐,脑门到现在仍嗡嗡作响。“通风管、林荫道等地方是不可能的,一来我从没钻过这类逮着会被扣学分的地方,二来就算真有,在2年时间亦被改动了七七八八。”


有队友起哄道:“米队以为人人都像他那副熊样,咱林妹妹可是正经高材生,从不稀罕翻墙出去劈酒(喝酒),大伙说对不对?”


“对啊,对啊,上次老宋差点被纠察‘提干’,还是小林扛着他跑的呢。”


“那可不嘛。咱林妹虽说外表弱不禁风,可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武术家,那腿脚那力气——欸欸欸,林妹咋急眼了?”


“我先替米队‘提干提干’你这小兔崽子!”“别挠别挠,哈哈哈哈哈……”


……


“投机取巧是不可取的,同志们。”


白帐篷的帆布突然被拉开,浓厚的尼古丁熏仿真皮革的气味连带着刺眼的白炽光扑面而来,帐篷内的众人停止了打闹与说笑并笔直地挺身站起,注视着入内的男性。男人名叫舒图,黑水人。严重不符刻板印象的,一米七八的身高与部分队员相比并不壮硕,甚至偏清瘦。再加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与文静秀气的面容,以至于其在属下一众汉子中显得格外特别。


特别是当他发现属下一众队员嬉笑打闹至违反纪律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因连带着极端严酷的惩罚显得格外丧心病狂。


“老舒,情况如何?”米勒打量了下比自己只高1级的同僚,对方白净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平静。


这通常意味着本次任务的前景大体乐观——当然,是“大体”,而非“完全”。


“情况有些特殊,现校园内的暴徒们不像阿富汗出身的恐怖分子,后者通常受训有限且武备简陋,但这伙人完全不一样——坐啊?”


舒图没有直接回答同僚,他拖出一把折叠椅并打开投影仪,招呼惶惶不安的队员入座。


白色棉麻布上出现了一组监控画面:1名清洁工模样的男子进入拐角的杂物间,把门打开至遮蔽摄像头视线。恰巧1男2女的3名学生先后路过,杂物间一侧的女学生察觉不对时愣住——显然看到了暴徒所持武器——另一侧的女学生发出尖叫,随即门把手上方的门沿亮了3下。暴徒甩上门后再度射击,目标显然是出口处的男学生,后转身对准已躺在血泊中的2名女学生的头部开火2次后扬长而去,走入镜头下方盲区前,开火击碎了摄像头。


舒队把画面回放至开头,摁下暂停键并放大了画面中暴恐分子的部分。


“HK416-M,可模块化装卸,近年来陆续装备以德252步兵师为核心的华约军。”


舒队从防弹衣左胸口袋里取出1个证物取样袋,他拿着这东西向在场队员们展示了一圈,“现场弹壳显示,其口径为5.56×45mm WTO (华盛顿公约组织)标准弹药,这与我方近期于本市物流中心截获的包裹是一致的。”


“是否是‘红狼’狗急跳墙?”


有人发问,语气并无惶恐,反倒像是在确定一个公认的默认前提。


帐篷内安静下来,唯投影机持续转动,旧型号的滚筒风扇在角落“咔哒咔哒”地抽着热气。雨声隔着帆布已不再清晰,只能听见时断时续的金属打击音,像远处有谁正一遍遍敲打着废弃的锅炉。


“若是‘红狼’,那也不是残兵。”舒图站在投影幕前,声音不高,但清楚有力。


他伸手轻点屏幕定格画面左侧角落,“你们注意这段门沿闪光……不是反光,是低光速火帽点火时的二次闪。这种弹药不是街头仿造,必须由工业线批量供应。”


他走回桌边,拉开一份打孔边的简报——手写部分用红笔勾出三处地点名称,字迹娟整而冷静。


“我们在东港港务仓库截获的弹壳与此案中所见完全一致,5.56毫米,壳底钢印批号为‘J-04-682’,根据对外军械贸易记录,这批次应当供给波洛维奇联军南线部队——但我们在联邦境内找到了它。”


林砚青轻声说:“你怀疑是外部运输线未被彻底切断?”


“运输线不重要。”舒图摇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知道了——却仍然选择出手。这说明,他们此举并非求胜,而是立威。”


米勒接过话茬:“既是立威,为何目标选择三名未持械学生?”


舒图将简报翻到第二页,抽出一张半褪色的学生登记卡复印件,贴到板上。


“林欣然,德公系,二年级。外祖父曾任联邦临时宪政委员会第二任副主席。男学生何广铭,其父参与过七年前宪章草拟。第三名女学生父亲则是西部军区工程局副参谋。”


帐篷内温度似乎骤降,没人再开口。


舒图继续:“三人均非现役官属,但均有家族象征性。他们是挑选出来的,不是随机目标。”


“说明对方提前做了功课。”米勒盯着学生卡,“也说明此案本质不是爆发性恐袭,而是计划型整肃。”


“他们要我们看见,看懂,最好再恐惧。”舒图翻回第一页,声音如铁,“但这不是我们该交出的反应。”


他走到战术图纸前,笔尖点在图书馆外侧小广场。


“行动方案一:我们维持周界封锁,继续引导谈判,等待对方暴露真实目的。”


“风险?”一名年长队员问。


“风险是他们根本不想谈判。我们拖得越久,所受压力越大,现场掌控力越弱。”


他顿了一下,又指向南教学楼与后山小路之间的一块林地。


“方案二:我们向北部推进,强行切断其预设逃逸方向,但需冒暴力升级的可能——若对方身上带有自毁机制或人质控制方案,则可能酿成二次伤亡。”


“我们不排除有人质。”林砚青插话,“但目前没有呼救、也没有条件提出诉求,说明他们要的不是交换。”


“是宣告。”舒图点头,“所以第三个方案:我们不等,也不逼,而是制造错觉——让他们以为自己仍在操控局势。”


他抽出最后一页通报,是手写传阅稿。墨水因潮湿微微晕染,上面只有一句话:


> “……若敌先动,示弱;若敌先稳,示疯。”




“这是他们的剧本。”他抬眼,“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照做了——然后将他们拖入我们设下的第二舞台。”


米勒沉默片刻,像在评估。他不问细节,只简短问道:


“执行人选?”


舒图目光投向林砚青:“她带‘雨燕三组’进入图书馆后楼,从未启用的档案部地下出口进入,他们不会想到一个两年前还在那儿写论文的人会从那里进来。”


“我需要至少一名学员留下协同方言辨识。”林砚青平静地说,“‘红狼’派系有时掺杂奥塞语发音,外来者不容易捕捉语气变化。”


米勒点头,作出决定:“老丁去。”


“命令下达十分钟后执行,整场封控维持对外消息管制,谈判只保留广播通道,其他频段切断。”


一张作战表被摆在桌上,钢笔“咔哒”一声打开,会议进入最后阶段。


雨停了。帆布帐篷外的风比刚才小了许多。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催促。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块块被雨水打磨后的旧石碑,沉默,却不沉没。



帮忙端菜盘曾是儿时的林砚青在家最讨厌的事情之一:高温穿透7毫米厚的白瓷或是玻璃一路覆盖住整片手掌,放也放不了,以至于每次从厨房到餐桌成为了她眼中的生死竞速。以至于每当放下餐盘,林砚青便会对约伯在毒疮痊愈时的美妙感同身受。


她现在也有类似的感觉——她刚用腿部的伞兵刀割开了1名暴徒警卫的颈动脉——滑腻的鲜红从伤口迸发,后在接触空气的1分钟内变成凝固的暗红。由于自己错估了血液循环的力道,使得七七八八的腥红暗臭染满了整双手套。


“第一次杀人?”老丁问道,他正在前右侧书架后端枪警戒,应急逃生灯的绿色光芒从门口隐约透露出,这是档案室唯二的出入口,2名队员正捣鼓着二人身后的大门锁,“我是说,第一次近距离杀人。”


林砚青把匕首卡进脚裸处的刀鞘,阴阳怪气地回答道:“是的,为方便事后你和副队撰写评估,我先简单告诉你我刚才的感觉——‘顺滑地像烫刀切开热黄油’。”


“……哼。”


林砚青听出了老丁冷哼中的不屑与嘲弄,一股无名火陡然升起。好在2名队员成功敲开了门锁,恰好打断了下士与中尉的交谈。


老丁用右手从上衣左胸袋取出1叠23厘米长的黄色便利贴,他揭下其中1张将之缓缓伸进他所在的右门缝侧1至2厘米。他捏便利贴的手的手腕极稳,共持续了3秒。


林砚青在昏暗的空间里看不清便利贴纸身的细节,但老丁做出的手语让众人面面相觑——握拳,在胸前左右晃了一下,掌心摊开,贴近鼻口短促扇两下。食指竖在鼻尖,手掌平推向门缝,边推边微微摇动。


3人对视一眼,明了老丁手语的含义——“室内净空,空气清新,不像多年封闭。”


这说明有人到过档案部。


老丁对林砚青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表示行动继续。


她右手竖起3根手指,每数1秒弯曲一根。左手则取下挂在防弹背心左下腹部挂钩的闪光弹,左拇指压住激发鞘,食指停留在在顶开拉环的边缘。


(3、2、1。)


中尉猛地拉开门,以屋内视角看不到门口的人影。


1根圆柱随后被丢入,先砸中了堆积的文件档案,后在金属架间弹来弹去,最后于棕红色的橡木地板转了一圈。在其停止转动的瞬间,金属镁被引燃的刺眼白光伴随着一阵嗡鸣从黑色柱身的圆孔中迸发而出。


嗡————


林砚青的目光越过门框的一瞬,余光捕捉到墙角的阴影没有移动——没有埋伏。她的左脚跨入,枪口上扬,瞬间横扫房间左半侧;同时身后第二人低身切入,负责右半侧。两人的呼吸、脚步和枪口移动几乎在同一节拍上。老丁与另一名队员紧随其后,他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半蹲在门口,用耳朵捕捉室内外的声差。确认无声息后,他用手语给了林砚青一个“净”的信号。


四人遂于门口组成菱形队形。


若以背对大门的方向,林砚青与老丁占据负责远端警戒的前位与负责殿后的自由步枪手,两名队员则占据左右侧,防止来自近处的可能突袭。


阵型被迅速改组完毕后,“雨燕二组”开始了移动。


(“停。”)


在走过一对货架时,老丁突然停下并握紧左拳举臂,示意小组停止移动。林砚青往后退了2步,由先前负责左翼的队员接替远端警戒的位置,自己转身查看老丁停下的原因。


橙色的校园路灯光从天花板与墙壁连接处的小窗渗入室内,这束一光芒虽不足以照亮紧靠着墙面的东西,但足以看清楚其大致轮廓——这是1具男性尸体,胸口处的伤口呈开放性的撕裂伤,裸露的伤口边缘出现火药烧灼时的焦黑色痕迹。它身下有类似水洼的极小反光,那是飞溅的血液,星星点点一路延伸至众人脚尖前数厘米,覆盖了包括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体——一支落在尸体左手旁的HK-416M突击步枪。


她打开了枪管左侧的战术手电,灯光亮起,光束在档案室的灰尘里划出一道锋利的白线,扫过书架阴影时,又有七八具尸体赫然现出。


“‘塔楼’呼叫‘雨二’,‘塔楼’呼叫‘雨二’……”老丁见状立刻通过无线电呼叫指挥部报告情况,但声音却如浸泡在蒸汽中缓慢低沉。


“是,原本部署在东北方向的暴徒均已死亡,”老丁继续着汇报。2名队员则开始检查尸体是否含有线索。“附近环境,例如书架上有火药烧灼痕迹,掉落于地面的档案文书呈损毁的碎纸状……”


“……”林砚青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她能闻到血浆凝固后散发的铁锈气味,那是豆豉酱油被打翻在炖坏的番茄浓汤的味道。锅中升腾的雾气弥漫于厨房的天花板下方,宋姨在餐厅喊着她的本名,每当这时,宋姨会在她的素描画架前软磨硬泡,如果祖父或父亲在家,她会乖巧地立刻收起画笔。


“好,这就把她叫来,林……”,老丁一回头,发现四人小组里军衔次高的人在门沿旁一闪而过,感到一阵恼怒的他立刻追了过去。少了一个人的帮衬,检查尸堆的进度不可避免的减缓,导致特工们对其最底层闪烁红光的发觉不可避免的延长。


“林下士,林下士!”林砚青感到左前臂突然被死死钳住,剧痛让她从回忆中拉回,她扭过头,那是一张带着不满与隐忍的脸,3年来的相处让她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个清楚。


“不要擅自离队……!”她没听完中尉的话语。因为在后者发出‘i’音前,火焰带着一股热浪从门口奔涌而出,陡然增高的亮度让她原本适应黑暗的双眸感到酸胀。这感觉只有一瞬,感官的注意力很快从中尉的后方转移到其前方。烈焰晚于冲击波几秒抵达,她感到胸口,不,全身仿佛被军用卡车撞击。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有的只有一种诡异的轻灵感。


当林砚青恢复知觉时发现她仰面倒在走廊的门口——7分钟前他们就是从这里进入档案部——她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黏黏糊糊又有些许瘙痒,于是用手抹了抹。


那是灰尘与鲜血。谢天谢地,由于老丁的遮挡,火焰并未灼烂她的面部,手上的鲜血来自她的额角而非脸颊。


林砚青试着坐起,她要去看看老丁和队员们。她成功了,但迟到的疼痛却在这时一股脑迸发出来,逼迫她瘫坐了回去。林砚青又试着站起来几次,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于是她便贴着墙面缓缓坐下并等待着救援队员节奏分明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地来到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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