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史？我好像没有试镜过这种角色吧？他认错人了。

但来不及我反应便被一路送进一间宽敞得不合理的客房，装潢富丽堂皇，窗帘、墙毯、地砖，甚至墙上还点着香料灯。

我抱着那堆衣服站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

……等一下。

我、我是不是该现在就说清楚？要不一会儿更衣完了，被带去见什么“王室特使”，那就真的下不来了。

我刚迈开步子，正好门外还有一个士兵站岗。我探头探脑地靠近了一点，小声说：“那个……不好意思，我其实不是……”

那士兵听到声音，猛地一震，立正站得笔直，声音比我大了三倍：“尊使有令？”

我差点被吓回去：“不不不是，我是想说我好像……”

“尊使您请吩咐！”他几乎立刻低头行礼，一副“我等候调遣”的恭敬模样，把我后半句话直接压了下去。

“……”我张了张嘴，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那副正气凛然、眼神坚定的样子，让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说“我可能只是个误入片场的群演”这种话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把门关上，转身看着那套衣服，深深叹了口气。

……剧组也太敬业了吧。哪儿请来这么专业的士兵演员？台词、神态、反应全都一套一套的。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暗暗决定：先穿上、先演，演到他们发现我不是再说——总不能现在就跑吧？要真是误会，他们迟早会认出来的。

……吧？

我换完衣服，站在镜子前看了一眼。

那不是群演穿的衣服。也不是我之前拍过的任何那种“古装”。剪裁考究，用料复杂，连领口的扣子都是细金嵌线。整个房间里还有人拿着水盆、香料布、刀叉碟子进进出出，看起来像是真的仆从而不是剧组工作人员。

我有点僵硬地坐下，在椅子边小心翼翼把剑摆好，一边脑子飞快地转。

剧组……真是疯了，这待遇也太讲究了吧？

绝对不能出错，得演好——不能拖剧组后腿。毕竟他们连我这种三线群演都给了戏份，难得的机会，还给我发了主位服装，万一出错影响全场，那责任多大啊？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打定主意：哪怕没剧本，我也要把这场戏撑下来。

不就是即兴吗？我动作设计课不是也学过的吗？静场、眼神、预设反应、模糊台词……全用上！

不过……这个国家到底是哪儿的来者？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魔法之使》的里主要描写的地区——

世界中点的世界树，圣城，后面还有个飘在空中的大陆叫什么来着？

但不管怎样……都没有东境啊？

我眯了眯眼，有点迷惑。

原作的设定不是已经很完整了吗？我大学时把小说全套翻过三遍，连几章彩蛋和删减段落都看过，印象里从来没有提到过什么“东境”这个国家。

难不成……这是剧组自己魔改出来的内容？

可不对啊，我是蓝牌三队的，官方邮件写得清清楚楚，是安排做外围士兵的，不露脸、不说话、拍完就走的那种。

怎么就突然被带到这么高级的地方了？

难道是我记错了？搞错分区了？还是……我混进了别的剧组？

可我一路通行无阻啊，进门核对了身份证、通行牌也没问题，盔甲是统一发的，没人拦我、没人质疑。

我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开始打鼓。

“尊使，”门口站着的侍从轻轻一躬身，“王室特使大人已在厅中候您多时，还请移步会厅。”

我下意识一哆嗦，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好的。”

那位士兵动作迅速地为我引路。他走得很稳，披风和甲胄几乎没有一丝多余晃动，步伐整齐得像练了十年。

我壮着胆子凑过去，小声说：“那个……我其实有件事想问——”

他立刻站定，整个人像打开了战斗状态一样肃然转向我：“尊使有令？”

“……没、没事。”我条件反射地改口，立马装没说过话。

完了，他把我随口一句当成下达命令了，这戏我到底要怎么接啊。

我一边心虚一边感慨：

这剧组也太牛了，连路人NPC的代入感都这么强的吗？

跟着士兵穿过两道拱门和几个迴廊，我一路忍着别让表情崩掉。周围陈设越来越不像搭出来的布景，连地砖都是磨砂石拼成的，踩上去有种不小心就要留下脚印的真实感。

最后，我们停在一扇高大的木门前。

门缓缓推开，里面灯光柔和，一张深木色圆桌前坐着一个人，披著暗红色披风，身形瘦长，年龄模糊。他缓缓抬头看向我，眼神安静而深。

“东境的尊使阁下，”他说，嘴角带着得体的笑意，“久仰了。”

……这段原作里也没有啊。

我心跳“咚”地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秒，我还是强撑着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会厅静悄悄的，只有桌上的烛光轻晃，墙边摆着雕金的甲胄和旗帜。那位披着红披风的“王室特使”正看着我，面带笑意，彷彿在等待我说点什么。

……可说什么啊？

我视线下意识地扫了一圈墙角、书架、天花板。

摄像头呢？隐藏机位呢？这都演到这里了，难道不是《魔法之使》的沉浸式真人秀？我不是来群演的吗？怎么这段没人喊卡啊！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进了城门以后，一直没人喊卡。

一声都没有。

我甚至都没看见收音杆，没看见监视器，也没人来补妆，也没人给我递矿泉水！以前跑横店的时候，就算是打夜戏也不至于没人管我啊！

我额头微微冒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了什么疯子剧组。

“……您是要就座，还是稍作休整？”红披风特使微笑地问。

他的语气温和又礼貌，语调甚至有点古典，不像现代人讲话那样松弛。

我不敢乱动，硬著头皮坐下，披风差点被自己压折了，赶紧装作镇定地理一理。

脑子里却一直在飞快旋转：

这剧组是新形式？沉浸式剧情推进？不喊卡那种？还是说，是那种国内最近流行的“角色扮演类综艺”？

可我连报名都没报，是剧组抓错人了？还是……我真的，搞错棚了？

……不对啊。

进门有人查了身份。牌子、名字都对上了。

盔甲、装备也是从蓝牌棚统一发的，我每一步都照规矩来，怎么可能进错组？

——但如果没进错组，这又是哪门子剧本？！

连设定都不一样了好吗！

东境是什么？哪来的“王室”？原作不是那种神权主导的政治体系吗？——原作里写得很清楚，是自然神权，自然之子作为代理人，最高是祭司议会。什麼“王室”简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

等等……设定完全对不上……

我不会走错片场了吧？

刚才棚区那么大，说不定这边正好是别的剧组在拍别的戏？剧组之间套用布景也不稀奇……只是这预算也太吓人了，连引路的士兵都穿真甲，还敬礼敬得那么真？

我下意识往角落瞟了一眼——还是没看到摄像机，也没人喊卡。

这到底是个什么组啊……给我整哪来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组啊……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能装作很有礼貌地点头寒暄，坐得端端正正，连披风都不敢压皱了。

……万一是那种不打招呼的沉浸式真人秀怎么办？

我看网上说有的节目就专门这么整人，装得跟真的一样，让人以为进了个普通片场，其实全程都在拍，最后在节目播出的时候剪个“社死合集”。

我不能当那个社死合集的主角！

深吸一口气，我偷偷挺了挺背，把嘴角抿紧，试图营造一种“我很专业、我知道自己在干嘛”的氛围。

“您是否要饮茶？”那位披红披风的“王室特使”笑着问我，语气像在请国宾。

“……啊……可以，谢谢。”我声音尽量压低，免得被收音麦录得太清楚。

杯子是陶的，摸起来居然是温的，居然还冒着香气……我不敢多想，生怕哪句话说错就翻车，干脆一边喝一边疯狂回忆原作。

但原作里真的没有啊——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个国家、没有王室，更没有什么“东境尊使”！

这根本就不是我应该去的剧组啊。

……可我没地方逃。谁知道是不是在直播，谁知道那些看似“僕从”的人里有没有哪个藏着麦，或者哪个角落藏著五台摄像机？但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还会被挖掘作为主演

培养。

所以我只能撑住，一边硬演一边悄悄观察现场，看能不能找点线索。比如——

「这次会面，除了向东境致意，也希望能一同商议悼念日的安排。」

我手一僵。

——悼念日？……是那个“白沙事件”？

我当然知道这个，在原作里也有提过，而且提得不止一次。陨灭一切的灾变——“白沙覆盖之日”，纪年断裂、边境失联、很多古文明彻底演灭，像世界裂开了一道无法缝合的缝。

可问题是——它从来没写过这个灾变是怎么发生的。

细节全无，只有影像。说是事件，更像是个“既成事实”用来托背景。我靠这让我怎么编啊！

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但脸上还是稳稳点了点头：「……自然，对我们而言，那一天也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

这种话说出来不算错，谁也挑不出毛病，还显得有共鸣——我内心给自己比了个赞。

对面的人没有起疑，只是轻轻一礼，旋即递过来一份文书。

我低头一看，确实是那种熟悉的通用字体，但不少词看着怪怪的，有些像老书里才用的说法，有些又像是哪儿地方方言混出来的……反正能看懂，但也不是我熟的那种版本。

我心里一边翻译一边吐槽：

……这文书也做得太细了吧？

连这种设定边角都做出来了，剧组到底图啥？沉浸式也不至于改文字体系吧？

……还有这内容，这背景，根本就在魔改。

原作里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什么“东境”。

对这场灾变的悼念确实提到过，但那是一笔带过的设定背景，从来没有详细描述。

现在这写得头头是道的，什么礼仪流程、祭文格式、信使礼语……全给我贴一张羊皮纸上了，文书盖章还带押印，字体都像仿古的。

我拿着这玩意儿翻了一页，又翻了一页，越看越觉得离谱。

……至于吗？

你们剧组是把原作者抓出来逼问了吗？原创作者到底是什么高危职业？

“……尊使，若您不介意劳顿，愿否随我们一同前往远沙阁？”

“啊？”我一时没听清，“什么阁？”

“远沙阁。”她的语气平稳又礼貌，“王上希望在悼念日当天，与东境使节一同登阁，遥望旧土，表示共悼之意。”

我愣了半秒，脑子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悼念日。

远沙……是和白沙有关的意思吗？

听这名字倒像是，但我记得原作里从来没出现过这个地名。还是我当初漏看了什么章节？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她又说：“阁中风高，山路不平，若不适应，可派人陪同。”

“没事，”我条件反射地说，“我可以去。”

她微微行了一礼，看不出表情是不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有随从准备车马，说要带我过去。

我坐上马车，一路被晃得心里发虚。

这剧组是真有钱啊，为了演个悼念仪式，连周边场景都修得这么细……但等我下车，走上那片石阶时，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那地势不算很高，可站在最顶上，视野非常开阔，一眼就能望到远处的边缘。

我一开始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我站在远沙阁的栏边，脚步有些虚浮。

从这个位置可以一眼望见城墙之外的边缘地带。

风很轻，视野却极远。我第一次看到那东西——“白沙”。

……原作里确实有写过这个。

据说是某种世界级的灾变之后留下的痕迹。像是连物质、连颜色都被抽光了，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空壳一般。

可现在，我是真的亲眼看见了。

站在这里，从高处望出去，看到那片死寂一样的沙原，光是那颜色就足够让人后背发冷。

那不是能搭出来的布景，也不是投影能糊过去的效果。

它……是真的存在在那里。

陆地忽然就没了。就好像世界被谁一刀切断了，城市、森林、山全都戛然而止，之后的世界是一整片死白。它不是沙子，不是雪，也不是任何自然地貌。它不亮也不暗，像是一片没有物质的空壳，只剩下灰白色的、失去了意义的残骸。

它不动。它不流动。甚至没有风。

而我站的这边，是有阳光、有风、有生命的世界。

那边……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就像整个世界只做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被某种说不出的灾难抹掉了。

我盯着那片白，本能地产生对死亡的恐惧。

我大脑在发紧，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动不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有人轻声说着什么“纪念”、“悼念日”之类的词。

但我几乎听不进去。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不可能是搭出来的。

不可能是演出来的。

它是真实的。

一个我从没在现实中、也从没在幻想里真正见过的东西——

世界断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