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礼堂里，四周厚重的深蓝色帘布被尽数拉起，像一堵堵沉默的墙，将外界的光与声隔绝。昏暗的光线从高处洒下，落在地面上，勾勒出一片片斑驳的阴影。

深秋午后的凉，融化在人海里。数以千计的人排坐着，不算有序也不算拥挤。

舞台被精心装点过，深红色的幕布高高悬挂，边缘缀着细碎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中央的聚光灯炽热如火，落在舞者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耀眼。

但澪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她的目光游移到舞台后方的一个角落，她在那里发现了几个破旧纸箱，上面的奇怪logo有些印象，是她和青嵐从旧仓库搬来的东西。

好久不见呀。

澪向纸箱先生致以问候。

它们见证了她和青嵐故事的开始，现在似乎也要见证剧末的结幕曲。

最后再看一眼那个奇怪的logo，澪转身推开准备室的门走了进去。

门一关，外面的声浪被隔绝了大半，只剩隐约的嗡鸣钻进耳缝，像一群困在玻璃瓶里的蜂。

会有点吵，她不是很擅长应付这一类的活动啊，最起码耳朵会一直向她埋怨。

节目表单已然过了大半，等外面再响起几次鼓掌和欢呼，她们就该上台了。

这是澪的第一次出演，而且颇为盛大，她理应感到紧张吧，但此刻那种让内脏揪在一起的心情却未如约而至，或许是因为她深知自己并非这场盛宴的主角。

被一番精致打扮后的青嵐，这个夜晚注定要为她倾倒。

她穿着一件老师精挑细选的黑色晚礼服，与澪的款式略有不同，裙面上点缀着细碎的银光，像夜空坠落的星屑。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蝴蝶结，衬得她身形愈发高挑纤细。一字肩的设计露出光洁如玉的肩颈，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让人既想触碰，又怕惊扰了这份美好。及腰的冷灰色长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刘海柔顺地覆在细眉上，像一幅静止的画。而拥有这一切的少女，只是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专注地调整着裙摆。

「紧张吗？」

少女抬起头，透过镜子与她对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在触及她的瞬间软了下来，

「还好。」

青嵐像是在掩饰害羞一般微微笑着，柔和的笑颜只属于『特别』的她，『请再靠近一点吧』，少女的眼神似乎如此诉说，也可能只是澪在多想。

缱绻的情愫堵在喉咙里，无法吞咽也无法倾吐，真是奇怪的感受。

但如果再靠近一点，青嵐的茉莉花香又是否会让她好受一些。

一小步，再一小步。

直到青嵐只要稍稍后仰便可以把后脑埋进她的胸前，她把手轻轻贴在少女的肩上，

「澪今晚很美。」

青嵐看着镜中的她，笑靥如花。

如此直白，如此热烈，澪也难免一怔，然后她以微笑回礼。

「依也是哦。」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指尖却还残留着那份温热。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等待外面的喝彩声渐渐停息。

……

门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清脆声响，踏着舞台上不急不缓的音符，在走廊的回音中渐行渐近，最终停在准备室门前。门被轻轻推开，秋山学姐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哟呼，你们准备好了吗？」

学姐的声音一如平常，完全没有要在几千人前表演的局促感。淡金色的发丝随意披散在肩头，随着她迈步轻晃，像阳光洒在水面上的波光。

一样的黑色系晚礼服，不过更简洁轻便或者说——更加成熟性感？

还有……和她们身上的『商品』不同的是，澪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来，那件晚礼服青涩的设计风格，就像出自初学者之手……也是原创？

这无关紧要的小小杂念，下一秒就被抛之脑后，比起衣服，眼前的人让澪无暇顾他。

明明只比她大了一岁。迎面走来学姐却完全变成了『大人』的模样。

「其他人呢？」

澪歪着头，但怎么看学姐后面都没有人，难道是所谓的『国王的新乐手』，只有学姐能看见的幻影？

一双银色高跟鞋，让学姐足足高了她一个头，露在裙摆外的匀称双腿依旧摆动自如，带着不似现实的破碎美感停在化妆镜前。

学姐从手包里拿出一只口红，指尖熟练地拧开，俯身凑近镜子，轻车熟路地在唇上补了点颜色。那双软唇最后轻轻一抿，红润的光泽在镜中一闪而过，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她们已经在舞台布置乐器了，我们也过去吧。」

学姐勾起的嘴角吹散了澪心中最后一丝不安。

澪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指尖抚过柔滑的布料，刚要迈开步子，一股柔软的触感忽然缠上她的指间。那感觉像几朵玫瑰花瓣轻轻落在掌心，细腻而温暖——她太熟悉了，那是青嵐的手。她没回头，只是下意识地回握住那只手，掌心贴着掌心，告诉她『没关系』。

跟着学姐的背影，她们穿梭在通往舞台的狭长走廊。秋山学姐走在前头，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节奏轻快而平稳。走廊两侧的墙壁斑驳而陈旧，灯光昏黄，投下她们拉长的影子。

远处传来主持人高亢的嗓音，字句模糊却饱含激情，台下的观众立刻回以更加热烈的声浪，掌声与欢呼交织，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在这个告别盛夏的深秋午后，澪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场不好不坏的梦，真实与虚幻交错，让她有些分不清脚下的路。

舞台的深红色幕布缓缓拉起，像一双巨手掀开了另一个世界。澪眯着眼，隐约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幕后静立，是「乐手」们。

「老、老师！」

即使一头青丝被绾成简洁的发髻，金丝眼镜下的精致面庞依旧是平冢老师无疑。

她手里握着一对鼓棒，指尖随意地转了转，像在玩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物件。

「一起加油哦。」

老师把鼓棒挥了挥，作为打气似乎有些无力？太敷衍了吧……

走近些，她终于看清了全貌。舞台上还有两名身着黑色系晚礼服的女生，与她们的装扮风格相近却各有不同。

是学姐和学姐(？)

有了平冢老师这一前例，澪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有一人她是单方面认识的。

冬月樱子学姐，和秋山学姐一样，是高二生。

只见过一面，在新生典礼上，这位学姐做了一段短短的发言，她的身影却不知道刻进了多少人的世界。

因为她，澪记起了一本旧书里的话。

『她美得纯粹，会唤起世人的爱意，会破灭世人的爱情，无限美的世界才值得她的倾心，与她贴面的应是黄昏里的晚风，吻其指间的应是清冬里的初雪，只有最深情的秋夜才能使她安眠。』

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再看，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啊，和青嵐是完全不同的美感。

秋山学姐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其他人也都缄口不言，冬月学姐在调试着她的贝斯，指尖在弦上轻拨，发出低沉的颤音。而另一名女生只是呆呆的看着身前的键盘，像个被遗忘的布偶。

台前与台后仿佛被那卷厚重的幕布一分为二，澪站在这交界处，有些恍惚。哪边才是真实的世界？

那边的世界很明亮，灯光如昼，舞台如梦，观众的欢呼与掌声似乎至死不息，那里有无数陌生的面孔，也有几个熟悉的朋友，还有……赤音。

这边呢，有些昏暗且安静，有青嵐、老师、秋山学姐和『废梦社』，像一个孤独的小岛，只为了迎接一艘属于它的小船。

嗯——

还没等澪得出答案，幕布缓缓向左右拉开，灯光一点点侵蚀进来，视线被光亮吞没，迎接她的却不是崭新的世界，只是如故的现实。

梦境和现实的碰撞啊，结局又何须要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