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咨询当天下午，陆玄开车去了郊区墓园。

这里距离处于北京最热闹繁华区域的京博心理咨询中心，大概两小时车程。

陆玄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2点，距离和白楚轲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

于是她手捧一束白菊，不疾不徐地往墓园里面走。

陆玄低着头，这里的路线她很熟悉，不需要特意去辨认。

直到在一块墓碑前，她停了下来。

墓碑周围很干净，像是已经被人打扫过了，盘子里的贡品看上去也是新的。

墓前已经有了一束百合，一束白玫瑰，陆玄弯腰将白菊也放在那里，让它看上去显得不那么孤单。

“方慧姐，我来晚了。上午带老妈去看病，在协和找了一个很有名的医生，你也知道，协和的号，挺难挂的，事儿都赶到一起了，对不起啊。”

说完这句话，陆玄的神态显得有些疲惫。

于是她蹲下身来。

“小智和军哥应该都来过了吧。一年又一年的，大家都开始忙了，平时也不怎么联系，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能聊上几句话。你应该也很想他们吧？”

陆玄还是觉得不舒服，索性坐在地上，也不管脏不脏。

“小智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听方叔说实习单位已经找好了，是一家国企。这小子，以前没少让你操心着急，现在倒是也成了个学霸了，哈哈。军哥……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准备再找一个，他还是忘不了你吧。”

“方慧姐，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我感觉有点撑不下去了。”

陆玄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来笑了笑。

“但是坐在这里我突然踏实了很多。其实上个月我就想来找你说说话了，可是我不敢。”

她抬头看着碑面上满脸笑容的年轻女孩。

周围很安静，女孩只是不知疲倦地笑。

陆玄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悲伤。

“今年的生日过完了。”

“现在……我已经比你大啦。”

一滴眼泪滑落。

陆玄伸手去擦，但是手不干净，沾染的泥土反而刺痛了眼睛。

声音中带着哽咽：“那以后是不是换你叫我姐姐了？”

陆玄把头埋下去，又一次沉默了很久。

中途有两次，有人从她身边路过，看着蜷缩在地上埋头哭泣的女孩，只是很平常地走了过去，连脚步声都没留下。

在墓园里，这是很常见的事。麻木的生者司空见惯，只剩长居的逝者垂垂怜惜。

他们也在匆匆寻找那块为之驻足的墓碑。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玄从两腿之间抬起头，茫然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2点50分。她以为过了一个世纪，但其实只过了50分钟。

上周的这个时候，她正坐在京博心理咨询中心的大厅里等待和白楚轲的会面。

那个地方和这里一样，也很安静。

那里也有一个人，会让她不安的心脏短暂地变得踏实下来。

陆玄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

她走上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孩的脸，随后大步走开，逐渐消失在一排排的墓碑之间。

走到接近门口的地方，陆玄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让她很意外的人。

在她的右前方，白楚轲正蹲在一块墓碑前面，专心地摆弄花束。

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陆玄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白楚轲的眉眼温柔得很有辨识度，而且自己对记忆人脸有一些天赋。

只是对方摆弄得过于专心，根本没看到她。

白老师怎么会在这里？她今天不是上班吗？

陆玄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上前打招呼，她偷偷离远了一些，绕过去走。

成年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很有边界感的。这种场合，不适合偶遇，不管怎么开口，都显得过于沉重。

而且自己和白楚轲只是医患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更何况陆玄现在也没有精力去进行交际，更无力深究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又因为什么理由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虽然对于刑警来说这像是职业病。

只是陆玄还是没忍住，在走过去之后轻轻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白楚轲祭奠的人名叫白守佳，碑面上没有照片。碑前没有贡品，只有她刚刚在摆弄的一束花。

所以是家人去世了吗？陆玄顺理成章地想。

白楚轲和她约好了晚上7点的咨询，现在是下午3点，她却出现在郊区墓园。

距离京博心理咨询中心，车程两小时。

所以她今天根本没去上班。

出于职业，陆玄的思绪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会一直一直往下想。

所以她现在离开，说不定都会比白楚轲早到。

不对，是一定会，她的车技很好，而且白楚轲好像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玄摇摇头，努力赶走脑袋里突然活跃起来的思绪，走到停车场驱车离开了墓园。

-

来到京博心理咨询中心所在的写字楼下，才刚过5点。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陆玄慢悠悠地找一家顺眼的快餐店去吃饭，结果体验一点都不好。她点了一份牛肉炖土豆盖浇饭，牛肉嚼在嘴里柴的要死，甚至还有一股腥味，土豆也一点都不软烂，看上去半生不熟的。

陆玄奇怪这店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

看来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她匆匆地随便吃了几口，也没有心情换一家店了，就上楼坐在接待大厅里玩手机等时间。

接待大厅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前台的女孩忙完手里的事，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临走前，她跟陆玄打了声招呼：“嗨？”

陆玄抬起头来：“嗯？您好。”

“白老师和我说过了，您是晚上7点是吧？”

“嗯，对。”

“好的……那我这边要下班了，白老师的话……”女孩看了看表，“她应该一会儿就来了，您先自己在这里坐一下，不好意思。”

陆玄点点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耽误你下班了。”

女孩笑了笑，没再说其他的，跟陆玄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陆玄一个人。

天色渐暗，接待大厅里灯光却永远都亮着。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慢很慢，陆玄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孤单。

其实，独自一人和独自一人也是不一样的。陆玄一个人在家里时，并不会觉得孤单。一个人在警队加班时也不会，甚至有时候她还会一个人去吃火锅，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在街上跨年看夜景，从来都不觉得孤单。

但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她有一种奇异的孤独感。

陆玄很难细细去琢磨内心的这种感受，她只是觉得，灯光有些刺眼，一些情绪正在被寂静的空间无限放大。

情绪充斥在空间里，不断不断放大，直至后来连整个空间都看上去有些扭曲。

一些画面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但当陆玄想要仔细去看清时，又不见了。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失神。

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等很久了吗？”

陆玄猛然抬头，是陌生又熟悉的温柔眉眼。

白楚轲离她很近，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陆玄像是一下子被人拉回正常的空间里。

白楚轲看着她的眼睛，她有点慌乱，随口道：“没有，刚到一会儿。”

“但是助理说你在这里等很久了。”

被人戳破谎言的陆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今天没堵车，我来的比较早。”

白楚轲满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下午有一些事要处理，刚刚才回来。不然我们就可以早点开始了。”

陆玄摇摇头：“白老师你不用跟我抱歉，约好的7点，你又没迟到，是我自己来太早了。”

白楚轲微微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好。”

陆玄跟在白楚轲的身后，往那间渐渐熟悉的咨询室走去。

出门右转，尽头第一间。

白楚轲先走进去，打开了灯。

柔和的灯光亮起来，陆玄兵荒马乱的心莫名其妙变得很踏实。

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觉得灯光也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