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所欲为？

陆玄挑挑眉，重新开始审视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件。

她足足审视了5分钟。

白楚轲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默默在等待，好像她本身就没有任何情绪。

终于，陆玄伸手拿起一个秋千，来到沙盒前。她并没有急着摆放，只是随意地丢在了沙盒里，又回头去寻找其他东西。

她随后又拿过来了一块墓碑，一间小屋，若干人偶。

再接着是高大茂盛的树，一艘帆船，一只老虎。

这些东西躺在沙盒里，陆玄开始摆弄它们的位置。她首先把沙盒左侧的沙子全部拨弄到右边，弄出一片没有沙子的干净区域，把秋千端正地放在那里。随后她把小屋安置在了中间沙子最多的区域，对面的远处放着高大茂盛的树。各式各样的小人儿摆在小屋下面，有男人和女人，年老的和年轻的，穿着花衣服和戴着帽子的。最右边沙子较少的区域，她放上了那块墓碑，旁边是那只老虎。最后，陆玄重新回到左边的区域，把帆船放上去，就停止了动作。

至此所有的物件都差不多摆放完毕了。除了一只小人偶还孤零零地躺在沙子里没有被安置。

白楚轲没急着开口。

因为陆玄停下动作后，表现出了很明显的迟疑。

片刻，她重新回到陈列柜前拿了灌木丛，地毯，还有一只小狗。她把灌木丛放在了小屋的不远处，灌木丛后面藏着一张地毯，地摊上趴着一只小狗。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那个被抛弃的小人偶一样，思考一下后将他轻轻放在秋千上。

小人儿坐在秋千上，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陆玄后退一步，整体审视着沙盒里的一切。然后她转头看着白楚轲：“白老师。”

白楚轲很及时地回应：“嗯？放好了？”

陆玄点点头。

于是白楚轲站起身走过来。其实她在沙发上已经观察得清清楚楚，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

白楚轲歪歪头：“能给我讲讲吗？”

陆玄也跟着歪了歪头：“讲什么？”

“讲讲你的感受。”白楚轲伸手指了一下左边没有沙子的部分，“比如这里为什么把沙子清空了？”

陆玄想了想：“在我的印象里，这里是一片大海，所以我把它和陆地分开了。”

白楚轲点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有了开头，陆玄的思路就变得很通顺：“这片平坦的陆地是安全的地方，我的家就在这里，家里有很多人，都是我爱的人。这里……有很高的树，就像小时候那样，我和姐姐会在树底下玩游戏，有时候老妈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我们就急急忙忙跑回家。”她指了指灌木丛，“但是我也有自己的秘密基地，谁也不知道。我喜欢自己在里面玩，和我的小狗在一起。”

白楚轲笑了：“听上去很温馨。”

陆玄看上去有些不安：“但我感觉挺幼稚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摆。白老师，这有什么说法吗？”

白楚轲摇摇头，很认真地否定她：“不幼稚，很美好，光是听你描述我都感觉到很舒服。”

像来访者这种自嘲一样的评价，一定要用真诚的态度去坚定地否定，因为他们就是在等待一个人很认真地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

心理学，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果然，陆玄害羞地低下了头。

白楚轲问：“那剩下的呢？”

于是陆玄就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往后说：“在家旁边，有很多危险的地方……埋着死去的灵魂，还有凶猛野兽。但只要不刻意去触碰，就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可是如果真的越过边界……”

她沉默一下，伸手将小屋下的一只人偶拿起来，丢到旁边。

人偶滚了两下，最后停在了墓碑的旁边。

“其实就在咫尺之间。”

咦？

陆玄说的话从简单直白的叙述一个场景，突然变得有哲理起来。

白楚轲试着去跟上陆玄画风突变的节奏，努力理解了一下：“所以这个地方才比刚才那个安全的地方低了很多？而且它本身就高低不平的，看上去很坎坷。类似……山顶和谷底的关系？那种风景截然不同的感觉。”

陆玄眼睛一亮，点点头：“是的。从山顶到谷底，看似相距遥远，但实际上，只有一步的距离。”

白楚轲挑挑眉。

所谓的一步之遥，指的是从山顶跳下去吗？

只有一个人站在崖边，迈开腿往前走一步，然后跌落下去，山顶和谷底才会“一步之遥”。

但是她看着沙盒，装作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听上去很奇妙。”

她等着陆玄继续说下去。

但陆玄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似乎也在等她的下一步反应。

只是……不对啊。

白楚轲指了指秋千：“那这个呢？”

陆玄随着看过去，然后突然变得有点困惑。

她思考了一会儿，挠了挠头，又挠了挠脖子，还是什么都没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然后她满脸苦恼地转过头看着白楚轲：“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

白楚轲想了想，试着引导她：“你刚才说那片区域是大海对吧？所以是秋千在大海里？”

陆玄点头：“对。可是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里。”随后她开始解释，“因为您刚才说……合理性什么的都不用管，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莫名其妙就很想让它在那里。”

随后她又表现出了不安。

不知是性格原因还是最近的经历造成的，她似乎很容易就会感到不安。

于是白楚轲安慰陆玄：“没关系，如果暂时没有想法那我们就以后再慢慢探索，总会有答案的。”她说着伸手过去将秋千上的小人儿扶正，让他安稳地坐在秋千上。

“我们就先允许它，一直在那儿。”

陆玄看了白楚轲一眼，随后点头点得很乖巧。

乖巧？

陆玄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这个形容词惊到了。

乖巧这两个字跟她沾边吗？

可是……在这人面前，陆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很轻易就能被安抚到。

这段时间各种各样的安慰她听了不少，对她好像起不到什么作用，甚至有一些还会让她压力倍增。

陆玄又偷偷看了白楚轲一眼。

她正在收回刚才摆弄小人儿的手。

她穿着好看的白衬衣，优雅而从容。

她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温柔，十分蛊惑人心。

……

白楚轲知道陆玄在偷看她。

但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收回手，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袖子，然后像是无意间看到手表上的时间一样：“已经这么晚了？”

陆玄回过神来，下意识慌忙地去掏手机，解开锁屏。

下午4点20分。

咨询本该在4点结束。

她赶紧道歉：“对不起白老师，耽误了您这么久。”

白楚轲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没关系，很正常。如果不是看到表，我都没注意。”随后她补充道，“这说明我们这次的探索很成功，让我们两个人都忘记了时间。”

陆玄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样，很认真地点点头：“我觉得对我的启发很大，也让我对克服这件事更有信心了。有您的帮助我真的觉得非常感激，谢谢白老师。”

还是那句话。心理学，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但偏偏就是有用。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回去还是好好关注自己内在的变化，如果失眠一直不能缓解就去睡眠科看看，一直不休息人会垮的。”

“嗯，我会的。”

“那我们下周还是这个时间，周日下午3点？”

“下周……可以晚一点吗白老师？下午3点我不太方便。”

“可以啊，那要不换一天？换成工作日？”

陆玄思考了一下：“也不太行。您看周日晚上7点可以吗？”

白楚轲表现得有点遗憾：“我的下班时间是5点。”

陆玄赶紧点点头：“嗯嗯，我知道是有点晚了……那就……”她愁眉苦脸的低着头，“那就等方便的时候，我到时候提前跟您的助理确认时间。”

白楚轲饶有兴致地看着陆玄低头苦恼。

又想起了她刚刚偷看自己时的样子。

于是她话锋一转：“那就7点。我等你。”

陆玄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真的吗？白老师这……合规矩吗？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没关系，我周日通常都没什么事。”

陆玄连连道谢。

她脸上的疲态消失了一些，看上去可爱了一些。

白楚轲扬了一下眉毛，突然心情不错。

将陆玄送出门后，白楚轲重新站到沙盒旁边，看着里面的小小世界，默默地开始思考。

陆玄的沙盒整体上是非常有逻辑的，而且她不是一边拿一边摆，然后一边摆一边拿，而是一次性想好后拿了很多东西，这些都说明她是一个理性至上的人。

的确，她是一名刑警，她需要这样的性格。

陆玄强调了家建立在“安全的地方”，说明家庭让她很有归属感，不会让她感觉到不安。高大茂盛的树木代表她对自己的成长和能力都很自信，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她的成长环境十分健康。相对的，自己的秘密基地不愿意被任何人知道，所以地毯和小狗躲在灌木丛后面，在家的方向看不到的地方。

而墓碑和老虎，还有陆玄自己的那番描述，很显然是刑警这个工作给她带来的一些心理变化。

因为刑警是见识过最多人性阴暗面的普通人。他们每天都在和罪恶与危险打交道，也深知一个人堕落进深渊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每天都在接触这些东西，想不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

人性本恶，一念成魔。

白楚轲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沙盒。

嗯，一切都很合理。

所以陆玄就连潜意识的投射都那么有逻辑性。

可是这样有逻辑性的设计里，却出现了不和谐的画面。

大海里怎么会有秋千？

秋千上还坐着一个人。

而且陆玄在描述这个沙盒的时候，也忽视了它。陆玄说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它在那里，就必定有它的原因和意义。

只是陆玄自己意识不到，而白楚轲目前也没有什么灵感和头绪。

她揉揉眼睛，有些疲倦。

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机，白楚轲对着沙盒拍了几张。

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房间，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