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鸟,在夜的怀中翱翔。在月与静谧编织成的海洋里,泛光的双翼轻轻划起温存的波光。
“暂时……被忽略了么?”
银白的鸟,在夜的怀里飞舞。轻灵的身躯乘着夜风,在沉睡的楼与巷之间,逗弄着纯白的尾迹。
——那些家伙,大概是被那两个怪物吸引了注意……得以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进行召唤,算是幸运……吗?不过,以那种怪物作为对手,隐藏真名恐怕也于事无补吧……
银白的鸟,在夜的怀里盘旋。红宝石的眸子扫过砖与石的裂隙,如迷途沙海的旅者,追寻着一缕芳香的甘泉。
——远坂也好,间桐也好,全都爽快地放弃了参与这次“仪式”,是出于对螺旋馆的忌惮……不,恐怕是因为“第五次”而元气大伤,无暇顾及此处了吧……倒是艾斯菲尔德的大小姐,不远万里地从伦敦赶来远东,简直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野狗……
没有双足的飞鸟,轻巧地闪入一扇敞开的窗,扑动的翅飘落在雪白身影的肩上,银白的柔光消逝在黑暗中,融作春初的雪水。
雪白的少女莫约十六岁光景,紧裹一身与初夏的燥热格格不入的白色大衣,洁白的长发随意地自肩上倾泻而下,如冰结的飞瀑般垂至胸前。在空旷的房间中,双眸紧闭的少女无言地伫立,眉眼间缠绕着淡淡的愁云。
“总之——先完成召唤吧。”
强迫自己下定决心似的,少女张开双眼,将右臂平举至身前。大衣的袖口滑落至腕间,露出手背上那有如半开花苞般的赤红纹理——令咒。鲜红的瞳底中映出那一抹赤色,少女轻启朱唇,吟唱起仪式的祭文——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周而复始,其次为五,盈满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宣告:
“汝身听吾号令,吾命与汝剑同在。若应圣杯之召,若愿顺此意志、此义理,回应吧
“在此起誓: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行者,吾乃集世间万恶之总成者
“汝为身缠三大言灵之七天,自抑止之轮而来吧,天秤之守护者!”
柔和的白光自召唤阵上涌起,伴着魔力在房中流淌。宛若回应着少女逐渐高亢的咏唱,沸腾的魔力裹挟着愈发猛烈的光芒,奔涌着,咆哮着,将房中的黑暗吞噬殆尽。
当最后的音节离开少女的舌尖,当刺目的纯白抵达绝巅,当令咒那黯淡的色彩间传来炙热的痛楚,废弃之机悄然降临——刹那间,奔腾的魔力转为平缓,耀眼的白芒归于夜色,少女经过魔术强化的双眼于瞬间适应了昏暗的景色,在那空旷的,熟悉的黑暗之间,多出了一道凭空出现的男性身影。
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身高莫约一米九,高挑而健硕,身着一袭宽松的黑袍,腰间悬有一把黑色的长剑,长袍的下摆上,金丝绣作玄鸟展翅欲翔。他那带有明显东方特点的面庞上,一双剑眉不怒自威,一头黑发自脑后散下,一直垂过双肩,长须飘飘,下垂直至胸前。微微低头直视少女的红瞳,黑色的英灵开口报上其真名——
“从者,弓兵(archer),应汝呼唤而来。朕之名为嬴政,乃功盖三皇,德高五帝之君——试问,此番,汝可是与朕契约之人?”
始皇帝!居然……居然成功了么!如此一来,便有了对抗那些怪物的筹码了!
“正——正是!参见王上!”纵使心中填满万般惊喜,连带着话语也微微发颤,少女却不敢有哪怕一丝怠慢,膝盖毫不犹豫地撞上地板,俯首便要献上跪拜之礼——
“免礼,卿且平身。”弓兵弯下腰,伸手拦下少女的动作,温和地将她扶起“以契约而论,卿为主,朕是臣。况且千年已逝,朕的江山终是易了主——”
朕又有何颜面以帝王自居。眼神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落寞,弓兵终是未能将最后的自责吐露出来——那是身为王的尊严所不允许的。话锋一转,他向着仍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少女开口发问:“契约者,为朕描绘卿的愿景吧——卿不惜染上罪与鲜血也要见证的,是怎样的景色?”
“——”惊讶,愕然,最终化为略显呆滞的寂寞之色。良久的沉默后,少女以细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声音,作为那份沉重的期待的答复“我不知道……说到底,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工具罢了。”
“无妨,且去追寻吧,年少的契约者啊。终有一日,卿所梦想之物自会浮出水面——届时,卿也将得以告别如今的迷惘,告别被驱使者之名吧。”像是安慰受到责骂的孩子一般,弓兵以单手轻抚少女的头顶,话语间卸下了帝王的庄严,以无比温和的口吻安慰道“在此之前,姑且先报上卿的名讳吧。”
“莫妮塔——莫妮塔·冯·爱因兹贝伦”
——梦想浮出水面之时,我也将斩断迷惘,告别家族的支配么?可惜,已经没有时间让我去追寻那份希望了……
亘古长流的江水,在月下轻声哽咽,唯有那残缺的弦月与东逝的江水,见证着第七个契约的缔结。演员已然齐聚,歌颂着血与悲愿的话剧,在这江畔的城中悄然拉开帷幕——
“靠着令咒逃走了啊……不过得救的反而是我们这边吧?”夏洛克颤抖着从地上爬起,脸上血色尽失“还以为要死掉了啊……”
“以几乎相同的方式两次将吾斩杀,甚至仅靠那一击的余威,便将‘神兽之裘’轻易地撕裂……强大得不可思议。”剑士从肩上取下那破损的狮皮,曾经刀枪不入的防具,此时早已化作了无用之物“而且,被她破坏的灵基,根本无法复苏——原来如此,这便是所谓的直死么?”
“毕竟,那恐怕是一柱货真价实的神灵吧……”青年心有余悸地苦笑道“巴罗尔,凯尔特的魔眼之恶神。就算那副外貌与原典相去甚远,那个宝具——将所视之物尽皆以目光杀死的魔眼之力,毫无疑问祂的专利啊……”
“那位女士又应如何处置?”将斧刀挂回背上,剑士的目光落在瘫倒在一旁的售货员身上。可怜的女人早已被眼前超出常理的战斗吓得面如死灰,甚至不敢拭去溅上脸颊的血水。见到那两番死而复生的怪物向自己靠近,她不颤抖着向后挪动身躯,轻微的动作仿佛唯恐刺激到满身鲜血的剑士。
“不用管她,saber,教会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夏洛克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稍微避开普通人的目光。无论是对于吾等圣堂教会,亦或是时钟塔的渎神者,隐藏神秘都应当是头等重要之事。”店门被推开,来访者打量着一片狼藉的小店,快步走到女人身前将她扶起,以责备的口吻接话“我是这场圣杯战争的监督者——代行者,玉。初次见面,如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saber的master,夏洛特·西沙门德先生。”
玉——自称监督者的男子身材修长,虽无法与剑士相提并论,却也足以称得上健硕。他留有一头利落的短发,略显沧桑的面庞上,透露出饱经磨练的坚韧之色。颈项间垂下的银十字与一身深蓝色的祭祀服,意外地与他那东方人的面孔相得益彰。
“那边的废墟也有劳你一并处理了,玉先生。”兴许是见到监督者接下了处理现场的工作而放下心来,兴许只是为了彰显对教会的厌恶,夏洛特迈开惊魂未定的双腿,紧锁着眉向门口迈开步伐“走了,saber!”
“吾有一事相求,master。”剑士从衣架上挑出一件未染上血渍衬衫,向仍未完全恢复神智的售货员问道“不必慌张,女士,吾并无恶意——请问,吾能否买下这衣物?”
“以你的身材——原来如此,为了安抚那个女人么?”夏洛克无奈地笑了笑,从荷包中摸出几张钞票随手拍上柜台。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想,售货员眼神中的惊恐仿佛淡下了几分,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将手中的衬衫递到御主手中,而后在女人无比震惊的注视下展开灵体化隐去身形,只留下嘴角一缕不置可否的笑意。见状,夏洛克转身拉开店门,黑色的衣角在风中飘起,融入夜色的沉寂。
“鬼……鬼啊——!”
“请冷静,女士,不必惊慌,请看着我的眼睛,您已经安全了——今晚没有发生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对面店铺的倒塌也只是一次煤气爆炸事故,这间小店的橱窗则是被飞来的碎石击碎,你只是照常进行你的工作而已。”
“你在说——啊,是啊,只是照常工作了一晚上而……已……”
身后,传来神父与店员交谈的声音——圣杯战争的痕迹,被拙劣的谎言与暗示,从表面的世界上埋葬。
半截残烛,呕着飘摇的微光,在将死的火中泣着,无言地,滚烫的泪,未即滑落便做了苍白的疮伤。
铜黄色的烛台,伫立,忠实地映射着微弱的烛光——那犹如横亘百年的梦幻般,柔软如水的金黄。
“宛如落日的残霞——”叹息般地,男人略带疲惫的声音,在朦胧的黑暗中赞叹着“真美啊……”
——宛如倾吐着,深压心底的禁忌之恋。
瘦削的手,漫不经心地将烟斗搁在桌上。口鼻间溢出的烟气,蜿蜒,化作昂首的白蛇,攀上铜与火光的梦境——在烟云缭绕的火光里,他吞吐着粘稠的夜。
“真美啊……”呓语似的,男人重复着叹息般的赞美,懒散地直起身。瘦削的面庞多年未见日光的滋润,在烛光的轻抚下泛起惨白的光,一头黑发略显凌乱,更衬出他眼底那一抹哀伤。
信手拾起烛台脚下的咖啡杯,杯中流淌着的黑褐热气尚存。毫无血色的唇瓣印上杯壁,啜饮着倒映在漆黑中的火光。苦涩的浓香入口,男人眼中迷惘的雾气散去几分,回味着,发出微弱得无法听闻的叹息。
“你的口味还真是独特。”黑暗中传来不知男女的声音,无所事事地搭着腔。猛禽的爪掌从烛光的尽头伸出,踱着步,留下木桌上好似弹孔的抓痕。
那是一只状如雄鹰的猛禽,身长却不足一尺。遍体金羽间夹杂褐色的纹路,淡金的瞳仁向那苍白之人投去犀利的——直透其内心,剜穿其魂魄的目光。
“论奇特,你也不遑多让。不是么?骑兵(rider)?”觉察那神禽华语中暗含的讥讽之意,男人回敬着,却将语气的重心落在了最末的单词。
“已经透过我的视界,见证了那两个怪物的战斗,却还是如此悠哉么?”并未追究男人不敬的话语,被称作骑兵的鹰淡淡地转开话题,却不减话语间的讥讽之意“还是说,死于非命的结局正合你意?”
“纵然在下已决心燃尽这腐朽的躯体,却也不想将这奇迹之物拱手他让。”平淡地回应着,男人微微挑起左眉,缥缈的目光却不离那已燃至烛根的残火。
“但愿如此,若是失掉了作为锚的你,我也会头疼的——”锐利的喙轻梳翎羽,金色的鹰突然注意到男人话语中的违和之色“为何称我为rider?我应该有将——”
“你这副模样,自称rider又有何不可?何况,七骑从者已于今夜齐聚,那个位置是空缺的。”眼底的迷惘忽地散去,男人以锐利的目光打断了鹰的话语“在下的城堡中也就罢了,切勿于人前提及此事——越少地暴露你的信息,便越是有利于我们的行动。”
“也罢,你有你的战术,我只是奉命行事的执行者。”骑兵——暂且以骑兵之名活动的鹰微微展翅,爽快地放弃了刨根问底之心。
“黎明要来了,去将那六组的行踪尽收眼底吧。”摇晃着起身,苍白的男人如是命令着,转身将身影融入黑暗。听闻此言,骑兵玲珑的身躯腾空而起,撞开紧闭的窗帘,金色的翼鼓动起奔腾的气流,胡乱踩灭烛台上将死的火光。
棺木合盖的空响自黑暗中传出,摇晃着的帘布之间,挤入了破晓之霞的第一缕璀璨——
雪——不停的下着,这是等几天了?她并未留意,只是日复一日地望着那洁白的雪,在风中化作蝶群起舞翩翩,飘落——落入林中,落上树梢,落上古堡的尖顶与庭台,落上她与雪同样洁白的身影。
就这样沉浸于雪白的怀抱里,孤独地轻唱寂静的曲调,那是她仅存的,带着色彩的回忆。
忽的,林间传来孩童欢快的笑,击碎了她寂静的幻想。连回头都只觉是浪费力气,少女的唇瓣不易觉察地抿起——即便不去窥望,她也能想象出,那有着与年幼的自己一般外貌的孩童,嘴角该挂着怎样美丽的笑容。
仿佛向着内心的向往做出妥协,她终是没能忍住,向那林中的父与女投去艳羡的目光——黑色的风衣与长裤略显单薄,黑色的乱发略显沧桑,黑色的眼眸中含着无尽的笑意,那是幸福的味道。黑色的男人那双曾沾满鲜血的手掌间,不见夺人性命的枪械,却温柔地扶着肩上女孩扑动的双腿,举止竟是那般轻柔。
男人的肩上,那裹着紫色大衣的女孩有着与她几乎出入一辙的样貌,赤色的眼眸,洁白的长发,只是眉眼略显稚嫩。天真地笑着,孩童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为冬日的林擦上了一抹充满暖意的春光。
“切嗣!那边那边!”
大约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女孩惊叫着,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将身体向前探去,却不小心让帽子从头顶滑落。紫色的绒帽在雪中翻滚几下,便被蹲下身的男人轻轻拾起。黑色的手套拍落帽上的雪屑,而后有些用力地按回孩子的头顶。
“切——嗣——!”
静静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手上冰冷的触感是身体在寒风中的警告。她却久久地,无言地凝望着,望着林间那一大一小,无比幸福的身影。
——真美好呢,她想道。
——如果,我也能如此幸福地微笑……她却不曾将这祈愿倾吐——即使是那般渺小的祈愿,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也是贪婪的奢求——
“居然……睡着了么?”略带挣扎地张开朦胧的眼,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脊椎的哀嚎。用力按压在睡梦中僵硬的脖颈,弓兵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史记》上“陷入了令朕有些在意的梦境啊。”
已死之人,纵是作为英灵被座所铭记,归根结底不过只是一段记录罢了。从者没有梦境——梦境是仅属于活于此世之人的权利。而从者在睡眠之间所见证的“梦景”,若非生前所见之事,便只能是——
“你看到了,对吧?”书房的门被推开,擦拭着眼角的泪痕,莫妮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幽怨“我能感觉到,有人闯入了我的梦境。”
“抱歉,这并非出于朕的意志。”合上刚刚开始浏览的史书,弓兵偏过头,看向侧身依在门边的御主“只是,旁观了卿的记忆,朕有些在意的事——”
“关于那对父女吗?”明知弓兵所言并非关于此事,莫妮塔却有些刻意地将话题引向别处,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撇开。
“——正是……”见状,弓兵只得微微颔首以示赞成。
“那个男人曾经是有名的魔术师杀手,被家主以婚事为筹码招来的打手,以爱因兹贝伦之名参加第四次,却没能带回圣杯,连妻子也死在了冬木。此后,便不被允许踏入爱因兹贝伦的领地,据说直到五年前英年早逝,也没能再见上一面他的女儿。
“至于那个女孩儿,去年也作为棋子被投入了第五次,未能熬到仪式结束,便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不仅为了圣杯搭上了自己的人生,连妻女的性命也成了圣杯的祭品,真是悲惨的家伙。”
说着讥讽的话语,莫妮塔的嘴角却勾不起哪怕一丝笑意——那是她曾经所憧憬之景色面目全非的残骸,更是她即将迎接的破灭。
“走吧,去教会见见所谓的监督者吧。”转身向门外走去,她竭尽全力地隐藏起眼角崩落的晶莹,伪装出毫不在意的背影。
望着少女倔强的背影,窗外初升的朝阳点亮一抹纯白,渲染令人心碎的脆弱之色。弓兵带着温和的笑意微微摇头,正欲起身追上御主的脚步,却见她又突然驻足——
“抱歉,archer,希望你能谅解——我以令咒之名命令之!今后不得窥探我的梦境!”
令咒闪耀的红光映衬着少女的侧颜,燃烧般的炙热猝然爆发,崩断了她最后的倔强——一滴晶莹的流星拖着湿润的尾迹,从那赤色的眸中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