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工作已经十多年了。

虽然每年都会回去几次，但是和在东京生活的时间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将车子停靠在了休息站，走出来放松了一下身体。每次回老家都要开五个多小时的路程，精神和肉体都在向我不停地抗议。但是人就是这样，总有一个必须得回去的地方。

离元旦还有一周多。因为母亲让我早点回去的缘故，我向公司递交了年假的申请，加上从下礼拜三开始的元旦假期，我可以休息接近两个礼拜的时间。

虽然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是了啦。

将身体倚在车子边上，我抬起头看着午后的天空，冬天的阳光并不刺眼，而是带着丝丝暖意。仔细想想，上次回老家还是在盂兰盆节的时候，虽然几个月的时间听起来也不算很长，但是在工作的压力下，感觉就像是已经过去了好久一样。

「嗯...家吗？」

我想起了自己在东京租的公寓，不算很大，嗯，住起来还算舒适就是了。但是那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吗？...如果只是用来睡觉和休息的地方，那我想是它是合格的。但是除了这之外，那间屋子并没有任何其他可以称之为「家」的要素。

我等待的人，等待我的人，一个都没有。

我想起了老家的某个人，心里沉甸甸的。

自从那次偶遇以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我也想过给她打电话，但是每次拿起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手指就像是被人强行拉住一样，迟迟无法按下去。

「哈~」

呼出一口气，我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更精神一点，毕竟之后还有不短的路。

转过身坐进了车子里头，一抬眼就看到了悬在上方的挂件，是一只看起来很慵懒的熊。就像我一样，时间也在它身上留下了许多的痕迹。我看着有点褪色的挂饰，心中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身影。

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停止了胡思乱想。虽然已经过去了好长的时间，但是果然还是没办法忘记。

毕竟那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

到了老家，和母亲打过招呼，陪她闲聊了一会公司和生活上的事情后，我拖着好像快散架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还是和原来的一样，母亲似乎一直都有在打扫，被子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

「呼~哈~」

走到床边，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没有了工作的压力，虽然是感觉异常的轻松啦，但是同时也空荡荡的。现在的我，除了工作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画画早就放弃了，朋友嘛倒是有，但是总觉得还是有点隔阂。

「嗡——」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听声音是短信。

我只好勉强起身，伸出手臂去拿起桌上的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发信人是公司的朋友，嗯，好巧。

『樽见到老家了吗？我已经到了喔~』

后面还跟着奇怪的表情图片。

我忍不住笑了笑，给她回了消息。「各务原千穂理」，这是我那个同事的名字，人倒是挺不错的，而且也很漂亮。她的发型是浅褐色的长波波头，薄嘴唇，体型较小，看起来有点可爱和瘦弱。不过性格上却挺外向的，几乎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张充满精神的笑脸，让人忍不住怀疑她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一个季节。

千惠理在我入职的第二天就主动来找我吃饭，现在算是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人。

对于她，我并不是没有心动的感觉，但是距离喜欢估计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是因为内心都已经被占据了吗？占据了我内心十几年，不，应该说几十年的人，现在就在这个小镇上。她现在在做什么？还和那个孩子在一起吗？

我想起那天偶遇的场景，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人。但是对我的敌意连我都看出来了。

「嗯，有这种女朋友，小...岛肯定也很苦恼吧？哈哈...」

笑着笑着，我忍不住用手臂压住自己的眼睛。

我想，应该是天花板上的灯光太刺眼了。

第二天，我早早吃完了饭，打算出去走一走。

跟母亲打过招呼后出了家门，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过去走过无数次的路上。街上的景色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能感到自己的视角和过去已经截然不同。每当这种时候，才明白自己确确实实已经是个大人了。

就这样散着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以前常去的车站。冬天的冷风带着喧嚣声钻进耳朵里，令我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车站和过去并没有大的改变，只是有些店家已经挂上了不同的招牌。

我看着车站前的人群，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寒风撞击着我的脸，皮肤上传来了紧绷的感觉，我倒不是特别怕冷，但是这种感觉也并不喜欢。

就这么走了一段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我来到了我的目的地，这里就是我和小岛最后一次约见的地方。因为四周缺少了遮挡的障碍物，脸上被变得肆无忌惮的风刮的有点生疼。我紧了紧围巾，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自己的抵抗力也变低了。

思绪逐渐随风飘远，我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的河滩，很神奇的，即使相隔了十几年，当初的场景依旧宛如昨天。

「啊哈哈，真是丢脸啊。」

忍不住揉了揉额头，那时候的自己甚至还在她的面前哭出来了。

但是，即使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忍不住吧。

毕竟，我最喜欢小岛了。

「叮铃铃——」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的自行车的声音把我惊醒。我转过头看了过去。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岛？」

我下意识喊出了声。不过出口后我才感到后悔，因为对方实在太年轻了，甚至可以说还是小孩子，而且还穿着初中的制服。

那人听到我的喊声，停下了自行车，双脚踩地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

『你是？』

「咦？」

——她也叫小岛？看着这像是从记忆里走出来的脸，我内心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嗯...你认识一个叫岛村的人吗？啊，我是说岛村...抱月。」

『你认识我妈妈？』

对方完全没有在意我比她大上许多，用随意地语气和我说道。

...等下，妈妈？所以，这是小岛的女儿吗？虽然有所猜测，我还是吓了一跳。所以，小岛和那个女孩子分手了吗，可是就算这样她女儿的年龄也太大了吧？

我压下内心的疑惑，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和你妈妈是，嗯，以前认识的好朋友。」

『哦，好的。』

对方这干脆的反应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她见我不说话，似乎打算离开。于是我急忙叫住她，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神情里没有不耐烦，但是语气随着冬天的风一起飘进我的耳朵，异常的冰冷和淡漠。

是啊，我想干嘛？无论小岛和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我和小岛之间都已经不可能再发生什么了，但是。

我的心在剧烈的跳动。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仿佛记忆任性地跳进了现实。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确实是我从那时以来第二次感受到的心情。

「我也从这条路回家，一起走吗？嗯，就是说，我和你妈妈好久没见面了，想听听她的事。」

我向她发出了邀请，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从自行车上下来。

走到了这孩子的身边，我偷偷打量了一下她，真的好像。

随后我们一起沿着河滩边上往车站的方向走去，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才想起来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岛村樱。』

在我询问后，她给了一个简洁的答复。姓岛村？这让我有点意外。虽然随母姓的情况也是有的啦，而且这几年好像还变多了，但是大多数还是随父亲的姓氏吧。

不过也是，如果是跟父姓的话，那我叫小岛的时候她就不可能回头了。

「你跟妈妈的姓氏吗？」

『嗯，我们都是随抱月妈妈的姓。』

抱月妈妈？好奇怪的称呼。

「那你爸爸是谁？嗯，我是想说我有可能会认识，毕竟这小镇也不是很大嘛。」

『我没有爸爸。』

她停顿了一下，我还以为我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正打算道歉。

『我家里是两个妈妈。』

咦？我愣住了，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

两个妈妈？

那就是小岛还是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

嗯...但是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两个女孩子的话会有孩子吗？

我的思绪一阵混乱。

「哎～呀～小同学等等~我先帮岛村小姐处理件事情。」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随后可能是被冷风吹了一下，身子一阵战栗，不过混乱的思维倒是缓缓平静了下来。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嘛，不过既然忘记了，那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很奇怪吧？两个妈妈。』

对方看起来误会了我的行为。

「嗯？啊，不会啊。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小岛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她似乎有点疑惑。嗯...为什么呢？其实我对自己刚刚的行为也有点不解。

「嗯，就是...呃，就是我没想到小岛还和她在一起。啊，我不是说她们怎么样，就是...」

小小岛好像不怎么在意我后续的解释，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我跟了上去，明明年龄是我大上许多，可是双方的立场微妙地反了过来。

「话说我可以叫你小樱吗？」

『随便你。』

「啊哈，你和你的妈妈性格很不一样呢。」

她的声音感受不到一点温度，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小樱的性格确实和小岛有很大的不同，不管是小时候那个开朗的小岛，还是初中时听说的处于叛逆期的小岛，又或者高中的时候那个像是对什么都有点淡漠的小岛。眼前的小樱，就像是另外一种形态的小岛，我所不知道的小岛。

『嗯。』

还是一样单调的回答。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到车站，小樱并没有往小岛以前的那个家的方向走。

不过也是，毕竟小岛都已经搬出去了。

离别前，我向小樱挥手再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抬起手回应我。

本来是想跟她要电话的，但是第一次见面的阿姨突然跟自己要联系方式一定很奇怪吧，哪怕是自己妈妈的朋友。

叹了口气，我转过身，看着开始逐渐热闹的人群，喧嚣的声音让周围的空气也躁动了起来。

我想着该去哪里解决午饭。

「啊，回家吧。」

似乎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明明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我想回忆的地方却意外地少的可怜。

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刚刚遇见的那个孩子。

我们应该可以再次相遇吧？我突然觉得生活的地方很小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