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一番队的队舍是新建的，由于是战时，队舍大而简陋。卯之花到了队里之后，看了训练的队员，只做了简单的吩咐便到队长室休息。虎彻勇音一如往常地跟在卯之花一旁。又一次成为卯之花的副官，一切却和她想的截然不同。没有过去那种令她留恋的氛围，只有时而在训练室里迸溅的血迹，以及打打杀杀的杂乱喊声。在这种环境里，她心神不宁，怅然若失，时常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她和卯之花一直在一起，但交流却很少，卯之花像是当她不存在，而她也不知道开口能说些什么。
训练时首次出了人命。一具尸体被抬了出去，而涉事的死神队员未受到任何处罚。
“卯之花队长，为什么训练时要这样呢？如果是在准备战争，队员在队舍里就死了，这有什么意义？”
虎彻勇音看到卯之花这样处理后，忍了很久，最后忍不住到队长室这样问道。
“死亡本身就是战争的一部分。难道只在前线有牺牲吗？弱者不论在哪里都是要丢掉性命的。与其让一些人到战场上碍手碍脚，在训练时就死掉未免不是好事。”卯之花冷淡地回应道。
“你真的这样想吗？”虎彻勇音的声音因压抑着的情绪而变得轻飘。
“是的。”卯之花抬起头，平静地迎上虎彻勇音的目光，有着一股坚定不移的气势。
“是吗…… ”虎彻勇音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她把视线移开，不再去看着卯之花。
“第二组的训练马上开始了，由你带领。去看着他们吧。”卯之花说。
“……是。”
虎彻勇音低声应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队长室，轻轻地将门带上，而那轻微的声音十分清脆，了无余韵。
卯之花在队长室里，看着手旁的水无月。她思索着自己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心烦意乱，而自从虎彻勇音出现在她生活里之后，一切寻常的东西都改变了。她想着那些死神恭敬地叫她“队长”时，眼里那些恐惧的眼神。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成为死神，然后呢？毫无趣味。那个吸引着她的战场还尚未到来。
她自然也注意到虎彻勇音这几天微妙的变化。在此之前虎彻勇音总是那样在外面等着她，而每次见到她之后，无论她如何反应都也总是笑眯眯的，像是单单见到她就觉得很开心。甚至在被她拔剑刀伤之后，再次见面时也依旧是那样坚定地望着她。
卯之花无法承认、也不懂得该如何承认的是她对于虎彻勇音的愧疚。她始终孤身一人，为战斗而活，无论多少人憎恶她，袭击她，她都不屑一顾，觉得那只不过是弱者的呻吟罢了。可是当虎彻勇音再一次出现时，她第一次感到有些事情似乎是做错了。
而当那个孩子朝她丢石头时，也是第一次有人站到她的面前来维护她，哪怕她清楚地看出这个举动对虎彻勇音来说是多么痛苦。或许连虎彻勇音自己都没注意到，但她注意到了；当她们站在一起时，她感受到虎彻勇音身上那种那种使呼吸都变得十分痛苦的情感。即便如此，虎彻勇音也始终和她站在一起。
但到了队舍这些天，虎彻勇音是如此地心神不宁。像是水土不服，像是不知道应对周围的一切一样。每次她站在队员面前，她都感受到此刻虎彻勇音在她身后，像是不知道该站在哪里，像是恨不得立刻从这里消失一样。
这一切都使卯之花心烦意乱。虎彻勇音作为一个人，在生活里出现，这种重量使得卯之花混乱甚至厌烦，而在当下这种时候——当虎彻勇音就这样难过地走出去，她却又等待着对方再一次推门而入。
但虎彻勇音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出现。她只远远地看到训练结束，又有队员负伤。有其他番队的人上报山本元柳斎，认为当下十一番队的训练是在胡来，而山本元柳斎则三言两语搪塞过去，表示不会插手卯之花的决定。
在这样混乱的一天结束之后，夜又一如往常地降临了。一天结束之际，虎彻勇音到了队长室，认认真真地交待了一天的训练进展，然后恭敬地鞠了一躬，又利落地走出去了。卯之花想唤住虎彻勇音说些什么，可是她却隐约感觉到，某种压力积压在对方肩上，几乎要将人压垮了。
夜更深时，卯之花没有入睡，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灵压，一无所得。最后她用了鬼道，终于寻得虎彻勇音所在的位置。那是很远的地方，在瀞灵廷的最边缘。她披上一件黑色的羽织走了出去。
虎彻勇音正对着月色发呆，很快就感受到卯之花的灵压。她回过头，看到卯之花的身影之后立刻站起来，而卯之花摆了摆手，于是她们又一同坐下。
月色下，卯之花看到虎彻勇音的眼睛因一种愉悦的心情闪闪发亮，她又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愉悦感到不理解，于是开口问：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虎彻勇音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孩子似的笑容，眼睛因为开心而闪闪发亮，“之前都是我找你的……所以我很意外。我想着可能有什么急事，但看起来又不是。”
卯之花受到了那个笑容的感染，于是也笑了。带着这种笑容回过头，正好撞见虎彻勇音温柔地凝视着她。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欢喜又褪去了，只剩一种被愧疚充斥着的空虚。
“怎么了？”虎彻勇音敏锐地注意到卯之花微小的变化，收起笑容，小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如果这么说，很奇怪吧？”卯之花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这样过来。”
虎彻勇音认真地看着卯之花，她舔了舔嘴唇，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
“不奇怪啊。虽然情况肯定很不一样，但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你。我明知道在这个世界你不认识我，我去了只会使你感到厌烦。那时我每次想去找你都在想，你不认识我，也不想见我，恨不得杀了我……既然如此，我因为什么还要去找你呢？”虎彻勇音低下头，拽着衣角，“我也不知道原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两人静静坐着。远处瀞灵廷依旧灯火通明，巡逻的队员来来往往，巡逻的人、运送战备物资的人、通宵训练的人化成了一片片小小的光点闪烁着。
“这里好安静啊。瀞灵廷里那么嘈杂，可是这里只听得到风声。”
虎彻勇音轻声呢喃着，如同某个温柔梦中的语句。卯之花回过头，打量着虎彻勇音的侧脸。这也是第一次，虎彻勇音在深深地出神，没有回过头来看她。因此她得以安静地、不急不忙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容。她打量虎彻勇音的银发，打量着那温柔地卷曲着的睫毛。
“你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因为不适应这里？”担心惊扰到对方一般，卯之花也放轻了声音。
“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虎彻勇音回过神，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她隐藏起一些东西，因此丧失了许多真实感。但她注意到卯之花看着她的眼神。在那个眼神里她渐渐收起笑容，疲惫地垂下眼帘：“只是很多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来时，瀞灵廷不是这种氛围。我不是很适应这种……氛围。”
“之前是怎样的？”
“很和谐，很团结。不那么狂热，甚至不那么热爱战斗……我想，应该是你完全不喜欢的氛围吧？在平时，很多时候都很无聊。”虎彻勇音说到这里，害羞地笑了笑。
卯之花听完也笑了笑，想着那确实是她无法想象的氛围，更别提要去忍受。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着。虎彻勇音注意到这点。
“谢谢。”虎彻勇音说。
“谢谢什么？”
“我也不知道。谢谢你允许我待在这里，谢谢你允许我当你的副官吧……还要谢谢你特地来和我说话。我其实感觉很意外。”
“我记得你说过，在那之前我们会经常聊天。”
“嗯。你喜欢喝清酒，我们有时会一起赏月喝清酒。”虎彻勇音说到这里突然陷入对过去的回忆，她停住了，随后又陷入一股无法言明的悲伤，
“可是在这里，你毕竟不认识我。而且，我知道现在的你和那时完全不同，所以……”
虎彻勇音语塞了，她突然一个词也说不出口，于是只挤出一个笑容。在卯之花看来，那个笑容勉强得几乎有些讽刺。
“我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对不起。我可能只是有点累了。当我没说那些吧，希望没有影响你的心情。”虎彻勇音说着挺直了背，调整好坐姿，之后歪着头笑了笑。
卯之花感受到虎彻勇音是在对什么事情感到失望，可能是死神的队伍，可能是当下的这个世界，而也可能是——这个世界里的卯之花——她自己。“你在对我感到失望吗？”卯之花非常想这样问出口，但这个问题里，似乎又带着一些愤怒，似乎虎彻勇音尚且不配对她有这种感受。但这种情绪又很微妙，伴随着愧疚。一切的一切，复杂到理不出头绪。
两个人明明坐在一起，如此温柔地低声交谈着，但确有一些东西使她们同时感到对面的人与自己相隔万里。
“早些休息。”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点点头，眼神里又透出那股悲伤的气息。卯之花觉得此刻或许应该说些什么，而话到了嘴边，似乎又没有任何词语是合适的。她站起身。
“晚安。”卯之花轻声说。
“晚安。”虎彻勇音也站起身，摆了摆手。
下一秒，卯之花的身影便消失了。虎彻勇音一人坐在原地，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静得可怕。夜间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独自坐着实在冷清。
回到队舍后，卯之花到了训练场，看着通宵训练的队员，听着嘈杂的喊声。在吵闹的环境里，她心底又浮现那个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念头：或许应该向虎彻勇音道歉，因为之前曾经那样刺伤她。
然而很快，这个念头就又消失了。如同之前许多次一样。她从未道过歉，更不会因为向着谁挥了刀而道歉。
想到这里，她掏出那块带血的手帕，在训练场的角落出神。
十一番队很快便打出了“集体不要命”的名声。如果有队员原先个性温和的话，到血腥残酷的训练场里走过几圈之后也成了嗜血的暴君了。在这种气氛下，同为战友的其他死神见到十一番队的队员也时常感到惧怕，会绕着走路——当然，这也一定是考虑到了十一番队队长的名声。
山本元柳斎对这种情况感到很满意。在几次小规模的战斗里，十一番队的队员展现了极强的战斗力，而这正是他最开始时所设想的，也是他所希望的。
在山本元柳斎进一步放权的情况下，卯之花认为队员的实力依旧不足，因此决定去流魂街挑选灵压强大的人补充进十一番队，成为死神。
虎彻勇音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按理来说这只是一般的队员挑选，但她立刻联想到过去的历史，一时间呆立在原地，冷汗直冒。
“怎么了？”看到虎彻勇音这个反应，卯之花反而困惑起来。
“能不能拜托……让我去现场监督？”虎彻勇音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卯之花听完之后，看着虎彻勇音的眼睛，两人在沉默里对峙了将近一分钟。最后卯之花点了头。虎彻勇音于是立刻转身冲出队长室，以最快的速度朝流魂街赶去。
卯之花看了虎彻勇音焦急的样子，在队长室里思索许久，最后也起身跟了上去。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