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很轻，在幽暗的空间里像一块块成形的冰块漂浮着。四周蒙上月色的纱，唯一的声响只剩墙壁上那分针滴答滴答不眠不休的运作声。

   我醒来时已经入夜，活动一下指头，却被紧紧地攥着，我侧过脸看到半趴在床沿的人，不知趴了多久，安静的睡颜和她平日里猛冲猛撞的性子有点出入，眉眼间拧着疲惫，她还得上班，晚上又陪着我这个病人，但没少半块肉，脸色圆润，我安心了些。

     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泽田的时候，她还不是医生，而是根正苗红的妙龄少女。

A市欣赏歌舞剧的人并不多，我工作的剧院也不大，那时我看着每次寥寥无几的人数，尽管用心去出演每一场，能真正认真看的有多少，我不知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上台表演的时候都会看到前排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少女，目光炯炯，聚精会神，我忽然生出一种庄重感，每一个动作我都尽力做到极致，那双明亮的眼睛让我知道认真的看客才是我的动力。

     之后我经常看到她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眼睛像是藏着星星般闪闪发亮，有一种近乎仰慕的表情看着舞台上的种种。我想只有年轻的好奇心才会激起这样的涟漪吧，纯粹毫无抵抗地陷入故事里。

   奇怪的是我每次下班回去时，剧院里的观众都陆陆续续走了，少女总是冷清地站在门口前，像是等人，脸上也没有焦虑的神色。

   就这样连续看到她一个月多的时候，我们终于有了交流。那天我练习舞步的时候把脚给扭了，临时换了场，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后台侧边看到那个专心的少女，仔仔细细地打量，水灵灵的眼睛，修剪得特别整齐淑女的茶褐色长发。不知是谁的原因，她今天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歌剧结束，她匆匆地走了。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时，果然还看到剧院门口踌躇的身影。今天刮冷风，剧院里的观众早就走光了，不知她在等谁。

      橘黄色的灯光下，少女依旧保持着挺立的身姿，她出神地想着什么，眉头微蹙，大概是在为迟迟不出来的人担心。

     我犹豫着要不要向前提醒里面已经没人了，却看到她先发制人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一向不熟悉和别人打招呼的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我说，你要等的人还没出来吗？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闻言，少女紧抿着嘴，尚带着稚气的脸庞看不出情绪。

 我暗窘，难道被放鸽子了？

  正当我想着时，如同小汤圆般让人感觉心情好的嗓声响起——

  我在等你……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她忙解释道:“我其实很喜欢前辈你演的角色，所以想和你……和你交个朋友，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那你还等?”我有点受宠若惊，失笑道。

   “……碰碰运气，其实我今天想要和前辈告别的，虽然前辈不认识我。”她腼腆地笑了，露出小白牙。

   “怎么了？以后都不来了吗？”我自认为自己的演技差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

  “……其实我不是A市的人。”她解释道:“想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想出来自食其力地生活，一直待在家里等着家里人安排的话，一定不会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来了A市，逛了我想报考的大学，我才明白我想要学的是医学系。”

    我微微颔首:“这样啊……”那你跑得挺远的。想起自己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有这种叛逆的心情，因为吵架而跑到公园的秋千上坐了一整天，又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了，毕竟那是我能够反抗的最大限度了。而眼前的少女无畏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坚守自己的初衷，这样的曾经在我身上的执着在平淡的生活浪潮里冲刷掉了。

  或许人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拥有莫名的好奇心，我重新打量了眼前的人，个子高身材匀称，年纪轻轻，我打趣道:“学医救不了世人啊。”

  她眼睛弯成月牙笑着说:“我不救世人，我只救病人。”

  “每次看到前辈在台上出色表演，尽管台下观众不多，但对于前辈的认真，我真的很佩服，所以我也想和前辈那样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

     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赞，我有点飘飘然了，忙止住她说:“也就那会事儿……”

    “可是我看和你搭档的那位演医生的竟然把手插进口袋里，那样会染上细菌的，对病人也不好。”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我哑笑:“你看的倒是挺认真的。”

   “总不能浪费了一张票啊。”她挠挠头:“而且看得认真才能看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

    “所以即使学医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被人重视，可是能把每一个病人都像前辈对待剧本那样，细致落实对得起自己的学识就好，我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认真的医生呢?”

     倔强元气满满，这就是我对泽田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