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还有多久啊？”
“不远啦，这条路开过这么多次了，你还不认识吗？”
“这么大的雨，看不清外面啊！”
“是吗……确实，虽然这条路已经走过这么多次了，但这么大的雨还是第一次遇见。”
车头灯开到最大档，却还是无法冲破雨幕。
“哇！！什、什么……！！”
一大堆落叶被风拍在了车玻璃上，吓了我一大跳。
“吓死了……哈哈，你看吓得我手机都飞出去了……”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我飞出去的手机好死不死打中了控制雨刷的控制杆，没了雨刷，眼前的车玻璃立马被倾盆大雨布满，前面的景色变成了块状马赛克。
然后是震动，剧烈的震动，撞到什么东西的哐哐巨响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鸣叫，再然后是疼痛，头撞到了车顶的钝痛，碎玻璃划开皮肉的剧痛，眼前是黑暗和血色。
最后感觉到的，就是雨滴落在身上的感觉。
其实完整说起来是个又搞笑又严肃又可悲的故事，对吧？
事情过去一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忆起来，真是搞笑死了，如同喜剧电影一样，失手飞出去的东西总能砸中什么要害。然后发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真是……搞、搞笑……
好奇怪，这么搞笑我却笑不出来。
……失去了父亲，连累了其他人，而罪魁祸首却只受了皮肉伤。
不公平吧？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却逃了，逃到自己的世界里，连承认自己的错误都不敢，还让母亲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到了。”
撞坏的花坛重新修过了，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也已经补好，血迹早就被大雨冲刷干净。
雨稍微小了点儿，至少不至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是这里啊……”
小雨松开了我的手，在雨中的她可以行走自如。
“……想起来了吗？”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站在了花坛上，新修补的花坛和之前的花坛之间有一道微妙的分界线，好像是那场事故留下的唯一痕迹。
啊，说错了，那场事故留下的痕迹，还有她。
她不是人，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是因为触感太过真实，这个事实被我刻意遗忘了。
“嗯……”
她双手抱臂，站在花坛上的她需要我稍微抬头才能看清她的脸，但这样雨水就会落到眼睛里去了。
“听个笑话要不要？”
“……哎？”
我没想到她会和我说这话。笑话？有比我那神一般的失手更好笑的笑话？
“有一个少女，某天傍晚突然想吃城南的花朵冰淇淋，虽然外面下了好大的雨，但还是敌不过她肚子里的馋虫。没办法，她只好穿上她最喜欢的水蓝色连衣裙出门了。”
“……”
“少女啊，她有很多好朋友，在过马路的时候，有个朋友打电话给她，她想也不想就接了，结果呢，‘乓’一下，身体就飞出去了。”
“……哎？”
“你猜怎么了？接电话的时候没看旁边，被车撞到了呀。真是……那个少女，太、太蠢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小雨……”
“青空啊。”
她跳下了花坛，抓住了我的手，大眼睛里不停地流出像是透明的珠子一样的东西。
“我骗了你啊。”
“什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和你说，我只是只能在雨里才能被看到而已，绝对不是鬼和怪物之类的哦！”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这种双眉紧锁，咬住牙关，嘴唇颤抖的表情。
“那是……骗人的啊。我、我是、”
“不是的……！！”
我不想看到她的这个表情，所以打断了她，再把她抱进了怀里。
“不是、不是……别说……”
“好吧，换个说法。”
“别、可以了……小雨……”
“我是灵魂吧。”
“小雨……”
“我们似乎都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人啊。”
“不、都、都是我……”
她伸出手指点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是因此才出现的吧。”
“为了说上一句……对不起。”
“不是的，是我、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她，她是有实体的啊，她不是灵魂，她是真实存在于此处的。
“呜、呜啊啊啊……！！”
憋了整整一年的情感决堤了。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别哭啊，哭什么。”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哎、哎呀……你一哭，连、连我都想……嗯……”
“不知道开这个玩笑的神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呜嗯、嗯……”她用力咽下了声音里的哽咽，“竟然让我、忘记了一切……”
“呜、啊……小、小雨……！！你……”
“哎呀……”她的声音里有点吃惊，接着转为释然，“一般而言，满足了心愿的鬼魂就会成佛对吧？嗯，是、是这样吧。”
“小雨，小雨……”
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变淡，像是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一样。
“谢谢你，青空。”她看着我，脸上是满足的微笑。
“别、等、等等啊……等等……”
“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是我非常非常满足。”
“不要说了，求你……”
我、我不想听这种像遗言一样的话啊。
“哎呀呀，想说的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吐了吐舌头，俏皮的样子一如初见。
“小雨……”
“那就说这句吧。”
她踮起了脚，凑近了我的脸。
她的嘴唇软软的，而且，凉凉的。
“青空啊，这段时间真是多谢你的照顾了，话说回来，我好像在失去意识前想到过，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我这一生可亏大了啊。”
“我、我……”
我紧紧地抱着她，手臂却越来越使不上力。是因为能抱住的东西正在渐渐消散吗？
“我的心愿这就全部满足啦。不要忘了，我喜欢你啊。”
“小雨，我也……我也是……”
“嗯。”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她带着笑容的脸消失了。
雨停了。
而落在我身上的雨也消散了。
彻底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