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上下君 于 2016-2-2 00:29 编辑

三

三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阴

开始动笔写《太阳与月的轮舞》，因为各种原因已经拖了好一段时间，心里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红一叶》写至第十五章，还有一半的路没走完。总觉得想去有枫叶的小山之类的地方散散心，或者去海边也很好，苦于许多截稿期限将近，只好不断往后推。今天还推掉了Gumi的茶会邀请，她总是开茶会真的不要紧吗？虽然每次都美名交流会。下午的安排是……

……

刚刚有敲门声，打开门发现是Miku。好像是家里在做苹果派的样子，所以送来了一份，大概是Hatsune夫人让她来的吧。送了她书之后的那天，她母亲就送了一点回礼过来。这栋楼邻里之间好像来往更多些。此后也偶尔有送东西过来。味道还不错，不过对我来说稍微甜腻了一点。Miku送过来时，也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地说“有点甜……”看起来一副生怕我不喜欢的样子，使人忍俊不禁。

……

三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小雨

今天对门的孩子没有过来。已经从早春住到快要夏天了，但好像也说不上是渐渐熟络了起来。

偶尔会在楼道上看见她，偶尔也会望见她从马路对面跟同学并行，（她总是走得比别人稍快几步，从来不站到孩子们的中间去，也很寡言）。之前听女佣说是个有点怯生的孩子，我想应该是用孤僻那个词才对。

……

四○年四月十一日 小雨

上一次记录的时间还是去年十二月，这阵子确实很忙。现在回过头看，才发现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一年。大概也了解了附近的事情，其实较真比起来，哪里都没有两样。……

……

昨天看见Miku在读我送给她的其中一本书，印象里总觉得她应该都看完了，真的觉得这么好看吗？觉得很有趣，想再送她什么，但又没什么适合她看的书了，神话我也不是很舍得，以后也许还会用到。该说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熟悉吗？其实并没有这一回事。可能是因为她上学的时间与我错开的缘故，门对门只有几步路，却并不经常遇到她。她仍然和以前一样，时常独自一人，也并不为此难过。想走过去看看，但又不想打扰她，在这样微妙的心情之中，我有时会特意在下午她们放学的时间下楼看一看，就好像每天早上醒来就会想看一眼窗边的花那样。好像一种似有似无的轻松的友情，想起来就感到一丝欣慰。

四〇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雪

最近一周冷了很多，我很不好过。《四面楚歌》刚刚完结。……

已经抓紧了时间，但回来的路上还是下雪了。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了Miku，好像是在玩雪。她并没有堆雪人，也没有和别人一起玩，只是站在雪地中，等着什么似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我，便好像想要赶紧回去了。明明已经没有怯生或害羞的必要了，也许只是对我有什么介怀，尽管很好奇原因，但也有点想就保持着这样。

我跟她打招呼，拍了拍她肩头的雪，看见她的耳朵冻得通红，忍不住伸手去覆上她的双耳。她肯定没料到我会这样做，所以很惊慌。我也觉得，总是那样观察周围的人有点失礼，与其说是职业病，不如说是我的眼睛天生有捕捉的本能，所以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有点想问她在做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祝她圣诞快乐。

雪后，夜的那些小眼睛比平常要明亮，星星真能祝福人们的美梦吗？Miku应该睡了吧——想到这里，我也感到莫名的安心，困意懒洋洋地爬上身了。

四二年七月三十一日 大雨

如果有的人能明白事理一些的话，世上多少事情可以少点麻烦。……

《円尾坂の仕立屋》终于发表了。心头好像有一块肉被割了下来。……

暴雨在晚上袭击了这个城市，变得无法出去了，原本与一位外国的青年有约，也只好置之不顾。雷雨天里我总是很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直接躺下睡觉好像也不怎么舒服。我把窗门都关死了，窗帘也拉上，那样太黑，我又点上很多灯，开始翻看自己以前的作品，最后也觉得很无聊，放下不看了，也没有什么想写的东西。

早上的时候好像看见邻居出门，我便猜想Miku可能是一个人在家。打雷天一个人在家，真的没有问题吗？我站起身来，又坐下，心里觉得很有趣，我为什么要雷雨天的时候去找一个孩子呢？可是总比自己这样呆着的处境要好点吧。说不定她也想找个玩伴呢？或者需要有人安慰一下她呢？我还是喜欢做想做的事，便去敲门了。

她看见我时，当然很惊惑，显然也是开心的。我没有交代自己为什么来找她，只是问她有没有开始学英文。“有……学了一些简单的……”“我来带你看英文诗吧？”果然她同意了，于是那天晚上我就在书房里带她看英文书，直到雨变小了以后才送她回去，她好像不很舍得走，但硬是逼着自己离开的样子。这种努力不去任性的地方，流露出那种自然而然，毫无刻意的可爱。可惜她母亲这时正好办完事回来，谢过我之后，就带她回到了对面的房中。

Miku会用食指指着书上的字来读，我将她的手从书上拿开，对她说这样速度就会慢很多，要习惯直接用眼睛来看。如果刻意去训练的话，还可以看得更快。她总是听话地点头。好像我说什么都是对的。虽然有很多不懂的生词，但她还是看得很认真，专注地听我的翻译和解释。灯光下可以看见漂亮的睫毛和侧脸的轮廓，成熟时一定会是个迷人的女子。我觉得她总是不时地想瞥向我这边。和这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光过得很平静，给她讲解那些我早已经了如指掌的事也让我觉得安定。也许正因为如此，雨才渐渐地变小，而并没有被我们察觉……

四三年十二月六日 晴

宿醉，头痛。

昨天在舞会上看中了一个比较斯文的青年，他也有此意，去了宾馆，但在那间闭塞的房间里怎么都觉得胸闷，可能是喝多了，也躺得不舒服，兴致低落了很多，只好让他送我回家。之后应该是直接回卧室睡了，毕竟醉后心率加快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梦里好像隐约听见了敲门声，不知为什么想去开门，但是又没有，总觉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吃早餐的时候，女仆告诉我对门的Hatsune家搬走了。我问搬去了哪里呢？她也不知道。阳光从窗口照进来，使金属制的餐具和茶壶都闪闪发光，雪后的天气十分晴朗，给人一种什么事也没有过的感觉。……

……

从Megurine Luka搬家前一年到搬家后的四年间，是她事业平稳上升的时期。

期间她除了完成《红一叶》、《円尾坂の仕立屋》两部长篇以外，主要以在杂志上发表的短篇和诗歌为主，其中《blackjack》、《红心皇后》和《一心不乱》等等都很受欢迎。一些严肃文学的批评家也开始关注她，对她结构精巧的短篇和韵律优美的语言给予了赞赏。书迷的来信每天都很多，各种各样的文化协会和组织也来发来邀请，扣门声响起时常常是催稿。她夜里很容易梦见急促的敲门声和刺耳的电话铃，但却再也没有梦到过Miku搬走前那一晚所听到的——仅此一下便消散的声音。

眩晕般的忙碌。Megurine Luka在那段时期里常常在傍晚时停下工作，披上长到膝盖的大衣，坐在窗边。车灯流动，路灯零落，人影绰绰，霓虹灯舞蹈着，V城的夜降临了。这窗口是窥视街景的眼。时间变得分外宝贵，她时刻揣着一只怀表，修长的手指穿过镀金的表链，分针指向十二时，她遍要回到桌前，将笔重新拿起。

眩晕般的忙碌。酒杯与酒杯碰撞，唇与唇相贴，高跟鞋踩到了陌生人的裙角，皮鞋绊住了熟人的纤腿。聚会和晚宴有时能让她享受，有时却让她疲倦，后来去得越来越少，偶尔为了需求不得已才出门。她略带疲倦的眼神和慵懒的声调仍然有着流水般的柔情的魅力，被她看上的猎物会心疼地摸她的脸颊，抚上她的眼皮，然后尽力向她付出一夜热汗。

Luka在这样的日子里偶尔会想起那个将Miku拥在怀里陪她看书的雨夜。但无论如何都没有那样的闲情了。她也曾有一天突然想起来给Miku写信，写完之后放在桌上准备要寄的，第二天出门时却漏在了家里，第三天带着许多信和文件拿到玄关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一封落入了鞋柜与墙壁的缝隙中。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写的这封信。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下面这些信中的内容。

我前不久的邻居的小女孩：

你一定会吃惊，而且是大吃一惊。你绝对不会，做梦都不会想到竟然会收到一封来自于你以前的邻居的信。说是前不久，大约也已经过了一年了。当然，如果我猜错了你的反应，你也大可不必直接讲出来打击我。

也许你还记得，也许你已经忘了——就在走廊门口，金属和木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你青绿色的小眼睛望过去，望到从我手中滑落的钥匙。（我也不知道那天没有拿稳是怎么回事，并没有醉酒，却大意了一瞬，你就当做是被你所吸引吧）低着头小跑过来，很急切似的将那一串钥匙捡了起来，握着它们，没有很快地抬头，放到我手心里时动作也很慢。我应该微笑了一下，对于你这样有礼的女孩，理应得到褒奖。我记得我微微弯下了身子，将你拥在怀里，以表示我的感谢。我原本想让你回忆很多事情，但不知为什么偏偏提起这么件很小的事。可能是因为昨天我有点醉酒，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地把钥匙插入锁孔中——你听了也许会很笑我呢，你应该不会说出去吧？我只告诉了你。其次，我酒量确实不太好，这也是个秘密。最后，劝你最好不要学我，喝点果酒还是可以的，不过毕竟是冷的，也还是不要喝的好，酒吧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吵闹得很，不适合你这样安静的孩子。

说了这么多，这个我都快忘了的邻居到底写信给我来做什么呢？要是她继续废话我就不看了——你刚刚是不是这么想的？好啦，猜错了也不要说出来。你知道最近要上映的戏剧吗？就是那个讲雪国的故事的？我想你应该听说过那个美丽的雪女吧。冬天的时候，偶尔会听见你在雪地里低声地唱歌，（我不是要偷听，只是碰巧听见了不想打扰你）一直想问你是否喜欢音乐，可是想到你平时怯生生的样子又觉得你不会唱给我听，好吧，反正我想带你去看剧。

我记得不太清楚——你现在是十三岁，还是十四岁了呢？有没有男孩子曾经这样邀请过你？也许我的邀约能让你更加印象深刻？如果你周末不知道该找谁玩的话，就来找我吧？可以打扮得好看些，让我看看以前的女孩现在变成怎样的少女了？

地址、时间都在信纸背后，我等着你。

一位曾经住在你隔壁的美丽的作家

四五年一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