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三年后。
再次练习,卯之花就算完全放开也不必担心虎彻勇音没有还手之力。尽管能力还有相当的距离,但虎彻勇音当下已经可以自如地和相当厉害的武士对决。
这种进步是她们刚刚见面时都没有想过的。虎彻勇音没想到有一天能达到这种程度,卯之花也没料到虎彻勇音潜力如此巨大,学习速度超乎意料。
“大部分人你应付起来都没问题了。”看着窗外的大雪,卯之花微笑说。
虎彻勇音披着一件厚毯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发现卯之花在看她之后心一惊,赶紧起身之后将困意藏起来。
“啊,嗯……是啊。”赶紧应下,可惜声音还是软软的。
卯之花见此,温和的笑意立刻涌上来。
“困了就休息一会吧,不必那么紧张。之前不是说过了么,现在和几年前不一样了,必要的时候可以休息放松。”
“可是…不是说武士应该时刻保持认真么…?”虎彻勇音很不安,之前看卯之花严肃惯了,一时松下来反而反应不过来。
“理论是那样没错,不过武士也是人,觉得疲惫困倦再正常不过。在外面刻意忍着不露倦态可以理解,但在我面前,勇音就不用了吧?”
“……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呢。”
“诶?!”虎彻勇音一下忐忑起来。卯之花见过她什么样子呢……?
恨不得把几年间的记忆全部翻出来回放一遍看看对方指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虎彻勇音神色凝重地陷入沉思。
卯之花兴致很足地看着虎彻勇音,觉得收这个徒弟真是合算,平时能练剑下棋不说,休息时间戏谑一下反应也是一等一的有趣。
“是开玩笑的。”笑着如此说。
虎彻勇音反应过来之后一脸受伤。
“诶…师傅你竟然……”
“竟然什么?”
“不,没什么。我是想说师傅你也会开这种玩笑啊,真好。”虎彻勇音昧着良心说。
卯之花越看虎彻勇音的反应越觉得欣赏。与此同时,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话语却又重新浮现。
“在你印象里年纪大的人就一定死板么?”如此玩笑说。
“您跟年纪大这三个字根本不搭边……”虎彻勇音回头看了卯之花一眼之后如此发自内心地感慨说。
“是吗?”依旧是玩笑的语气。
虎彻勇音很是无奈,她一个劲地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方好。
她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虎彻勇音披着毯子在椅子上,开始还有点睡意,但到后来,她又开始考虑这几年里日夜缭绕在她脑海的那个问题。
“师傅……”
“嗯。”
“我想过段时间就行动了。”
卯之花听完感慨了很久。她没有直接问过虎彻勇音是不是要继续复仇。在三年前对方比之前更加认真地重新投入到训练中时答案就摆在那了。
“如果想好了就去做吧。”
“您觉得会不会太早呢?实力的方面……”
“一对一的情况下,基本不用担心。如果是和普通的武士,几个人应该也没问题。这些你都是清楚的吧。”卯之花明白虎彻勇音是希望她给出肯定的答案来定自己心神。但她实在不能那样随意地就着对方的意思给出与事实不符的答案。
“……也就是说,还是很危险,对吗?”
“战斗本身就是危险的,现在考虑这些没有意义。如果他门外有五百位名将守着,换我也不可能冲进去。”
“您的意思是……”
“为什么要硬碰硬呢?除了正面闯入之外,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卯之花说完,虎彻勇音沉默着思索了许久。
“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办法。”到最后,她如此喃喃小声说。
卯之花没有回答。
这次谈话之后,她们都知道离别的时间近了。相处如此久,彼此之间有太多话想说,但到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唯一的变化是每晚睡前多了一句晚安。
虎彻勇音最后决定在七天之后离开。卯之花告诉了她那个人大致的行踪。她主动要求余下的内容与具体的信息由自己来探。
“这样啊。”卯之花听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悠悠这一句。
“我还会回来的。”虎彻勇音发誓似的说,“我…要回来报答您。”
“到时候上门复仇的人要比现在多上几倍了呢。”
“诶,那个……我不会让人知道我在这……现在其实也没人知道的吧。”
“嗯。没人知道。”
“所以没有人会把我和您联系在一起。如果事情真的失败了,也不会牵扯到您。”虎彻勇音认真地说。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有人将我和你联系到一起。”
“这……”虎彻勇音一时哑然。
卯之花笑了笑。
“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其实我也希望有人能将我和您联系在一起,不过前提是我的身份不会对您的名誉造成损害。但……就现在来看,似乎不太可能了。对不起,这样一想,我似乎让您白白付出了很长时间,培养一个最后注定没有好的结局的武士。”
“怎么会这么说呢。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以你为荣。这和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无关。而且,结局从来不是固定在那里不可改变的。只要人有心意,事情总会随之转变。”
“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所说,会有那一天就好了。”虎彻勇音不无凄凉地笑了笑,日期越近,她的心态竟然越调整不好,觉得这个故事一定会以悲剧结局。
“会有那一天的。如果前行的时候遇到阻碍觉得无法继续,别忘了回身,我会在你后面。”卯之花看出对方眼中的不安之后轻声说。
虎彻勇音听完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快离开了,于是在这时候,终于将心里堆了三年的疑问说出来。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声说。
卯之花听完笑了笑。
“是什么问题?问吧。”
“我的叔叔到底是怎么知道您在这里?您和我的家人到底…有着什么联系…?”这话题一直憋着没敢问,现在终于说出来,虎彻勇音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你的家人曾经救过我呢。”卯之花语气平静地说,“很久之前我在你家附近那一带遭人暗算然后受了些伤,当时多亏了你父亲的帮忙。他也冒了很大的风险。我受恩于虎彻家,因此这些年一直保持联系。为的是有一天能帮上些忙。”
虎彻勇音听完很是震惊,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所以…因为这样…您才让我留在这么。”
“并不完全。收徒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不能什么都不看只是因为对方家人对自己有恩就决定。那样太不负责。别忘了我是观察过你相当长的时间的。”
“嗯……”
“你骨子里有成为优秀武士的潜质。我在第一天的晚上就看出来这点。”卯之花欣赏地看着虎彻勇音的侧脸。
“第一天晚上…?”勇音听完很惊讶,“跪在雪里那时候?”
“是呢。”
“可是那晚…我记得当时……”
“当时我说你那样做只是因为软弱。但那只是说一说。我后来将你击晕带回去,是因为知道如果不强制如此你一定会呆到最后。”
虎彻勇音听完感慨很长时间。
她小心地看着卯之花。卯之花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后便回漂亮的微笑。
“还有什么要问吗?”
“没有了。”虎彻勇音如实回答。
“都这么晚了,还不困么?”卯之花问。
“也有点困了。”虎彻勇音点头。白天她们在外面比试了一天,到晚上哪能不困呢。
“那便休息吧。”
“嗯…好的。晚安。”
“晚安。”
道了晚安之后便分开。
虎彻勇音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眠。想着马上就要实施复仇计划,不由得百感交集。好不容易睡着,却在夜深之时做了噩梦,惊醒之后心烦意乱,梦里那种难过和空虚久久不散。
呆了半天还是没办法静下心,便起身决定出去转转,看看雪景说不定心情也会随着好了。
卯之花坐在长廊,赏着月光还有雪花点缀后如梦境般的庭院的景色。清酒放在一旁,在这夜里香醇得别有一番滋味。
虎彻勇音走到长廊前,看到卯之花也在时有点惊讶。
卯之花听到脚步声,丝毫不觉得意外。她头也没抬。虎彻勇音总是会做梦,惊醒之后久久不愿躺回床上非要散心之后才能找回睡意,这点她已经很了解了。也多亏对方这种习惯,她才有机会享受在这种夜里品酒的氛围。
“又做噩梦了么?勇音。”
“嗯……是啊。您怎么还在这?是醒了,还是一直没有休息?”
“不太困,便出来品些酒。勇音梦到什么了呢?”
“也没梦到什么……”
觉得梦里的事情讲出来有些丢脸,虎彻勇音揉了揉头发,她走到卯之花的身边。
卯之花看了虎彻勇音睡眼惺忪的样子之后从心底觉得对方可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拿过酒杯示意对方坐过来。
虎彻勇音见此便也没多说,乖乖坐到一旁。
“我这样没有打扰到您吧。”小心地开口说。
“当然没有。这谈什么打扰呢。”
“那就好。”
“说起来,勇音喝酒么?”
“没喝过,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酒。”虎彻勇音如实说。
卯之花听完笑了笑,她将杯子转了个圈递给对方。
“不嫌弃的话。”
虎彻勇音脸刷一下红了。嫌弃?怎么可能嫌弃。不紧张到心脏爆掉就很好了。
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味道如此古怪,但一想到这是卯之花喜欢的东西,便觉得里面必然大有玄机。忍了想吐出去的冲动,逼自己沉下心。
“看来是不喜欢,表情那么痛苦,不要勉强了。”卯之花在一旁笑得温柔,她接回酒杯。
“嗯…咳,还好。我还蛮……喜欢…的。”虎彻勇音痛苦地说。
“不喜欢也很正常。或者说,看你不喜欢,我反倒比较开心。喝酒常会误事。”
“您喜欢喝酒么?”
“还好。”
“唔……”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卯之花却突然觉得肩膀有些沉。回过头看,发现虎彻勇音已经靠在她身上了。
虎彻勇音回过神,发现自己趴在卯之花身上之后一抖,立刻撑着身体坐回去。
“那个…!我……”慌张地想要解释。
不会吧。这样就醉了么?
有些惊讶地如此想完,卯之花低头看了一下杯子,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虎彻勇音刚才一口气“品”了一整杯,难怪会头晕呢。
事实是,虎彻勇音刚才觉得太难喝,每次还没等品出味道就咽下去,于是便只好再抿一口重新挑战。可惜的是直到最后都没有成功。
“有些后悔给你尝了呢。”卯之花无奈地笑着说。
虎彻勇音听完努力试着理解,可惜并不成功。
“我……”
“头晕了?”
“嗯。”
“靠过来缓一缓吧。”
换做平时,虎彻勇音拼了命也不敢有这种举动。然而在当下,她竟然点点头,十分自然地靠在卯之花身上了。
银发散在肩上,卯之花侧头看了一眼,想到几天之后这种日子便不能再继续,心中忧愁越积越多,再调整也是半分不得减。
单手脱去外衣将其盖在虎彻勇音的身上。虎彻勇音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和卯之花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笑了。
看着那笑容,卯之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虎彻勇音终于缓过来一些。
见对方有了睡意,卯之花便也不继续坐着。喝完酒睡眠应该会沉很多,不用担心之后再会醒过来。
再一次道了晚安,虎彻勇音走进房间。卯之花回身时看到外面堆积着的雪,一时恍惚。她想起虎彻勇音刚到这边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而她竟然就让对方在门外跪了半宿。
真是难料。当时哪能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呢。
虎彻勇音离开的日子到了。从此之后她便正式踏上复仇之路。
站在空地中呆呆看着眼前这地方。时间过得真快。她现在的剑术是自己当年想也不敢想的,而且还收获了很多珍贵的记忆。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真正是卯之花的徒弟。多么大的荣誉啊。
虽然出去之后就要马上抛掉这个身份,但一些东西早已在她心底扎根。人改变之后便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卯之花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都露出笑容。
“走之前再陪我打一次吧。这次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行。”卯之花说。
“啊…我刚好也这样想。”
两人走到两侧,抽刀。没过一会儿,她们刀刃相碰的声音便几乎要将树上的积雪震落了。
卯之花的攻击十分迅猛,虎彻勇音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迎战。两人打的难舍难分,从这头到那头,水无月和冻云不停地碰撞,摩擦。
卯之花开始没有使出全力,但到后来却愈发认真了。虎彻勇音完全投入到战斗中,愈发觉得吃力的同时危机感又使她的剑比平时更具攻击性。
卯之花开始后退,虎彻勇音趁此时追击。
她们没说这场战斗会打到什么程度。
但虎彻勇音丝毫不担心最后局势会失控。要动真格,她不可能会打败卯之花,差距再缩小也还是有的。
于是她需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然后等卯之花做出选择,看最后会是平局还是她输。
没想到当她挥动冻云,卯之花竟然没有提起水无月迎战,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心一惊却已来不及将刀收回,锋利划破了皮肤。
虎彻勇音如何也想不到,冻云第一个伤到的人竟然是卯之花。
慌乱停下,她惊恐地看着卯之花,太激动以至于手里冻云掉了也没有管。
卯之花笑了笑。她低头,看着从左肩划到胸前的那一道血痕。不深,但看着触目惊心。
“伤口很浅,你在最后收了力道呢。”卯之花用指尖轻轻抹掉溅在颈间的两滴血迹。
虎彻勇音反应过来时发现她的手在不停发抖。刚才那种场面,真是怎么想怎么后怕。
“吓到你了?”卯之花的笑容更暖了。
“吓到?岂止是吓到…?你为什么这么做?”虎彻勇音如此问着,语气里控制不住地掺进怒意。
“你以为你差点将我杀死了?”
“当然。我刚才…我……天啊,那多危险,万一真的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你不会有机会将我杀死的,我一直在控制距离。”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做?”
很长时间,卯之花都没有说话。虎彻勇音静静地等着,对于这件事她不是一般生气,因此也不想简简单单就放过去。
“这是你所经历的第一场正式的决斗。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记住,这场决斗中我分毫都未能伤到你,而你却在我肩上留下了这伤口。”卯之花说,“所以,今后谁要是伤到你,他便是爬到了我的头上。作为武士,我绝不会佯装不知自己多了这样一位仇家。”
这并不是正式的决斗,所谓卯之花丝毫没有伤到她,她却在卯之花身上留下伤口变更是胡扯。
前提都是假的,这种话明明最不像武士会说,但虎彻勇音却又如此清楚地感受到卯之花是在用武士的灵魂和她说这些。
前提虽然是假的,但当卯之花说出来时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后面的保证绝对是真的。
虎彻勇音垂下头,她抬手捂住脸,半天没有说话。
卯之花开始有些担心是不是这种举动太给人压力让对方觉得难以接受。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虎彻勇音眼圈红红地站在那里,她开始伸出双手想拥抱卯之花,但最后又缩回去。
卯之花看出对方的心思,笑了笑。
“来吧。”她说。
话音刚刚落下,虎彻勇音就抱紧了卯之花。
“谢谢。”
“有什么好谢呢。”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卯之花听完垂下眼。
“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TBC】
作者小声:还有两章就完结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