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子羽 于 2015-5-17 18:2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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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浴槽之后,赤城打量着她自己。
那是一副看上去与人类毫无二致的身体,柔软、白皙,曲线分明。
被衣服掩盖部分的肌肤与平日裸露在外的肌肤能感觉到清晰的色调上的差别,这让她感到有趣。
她轻轻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然后她感到了轻微的疼痛,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真是奇怪。
这副躯体如此,这个灵魂也是。
她常常想自己究竟对入渠这件事怎么想,她发觉她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她并不喜欢入渠,但是……她大概也并不讨厌入渠。这是一种很难定义的感情。
在入渠的时候,她总会陷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但事实上,她正在面对她自己。
每一次的入渠她都将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战斗,微不足道,但是无可替代。
这个时候,她将窥见赤城的全部。
赤裸的、不加掩饰的、矛盾得可笑的赤城,她就在这里。
卸下舰装的她看上去是如此像一个“人”,但回头想想,却也不会有比现在更不像人的时刻了。
赤城让自己沉入水中。
毕竟只是小伤,提督并未批准使用高速修复材,但这也不算太坏,她对自己说。
——这是难得的只属于她的时间,不是吗?
随着身体逐渐放松,某个形象浮现在她眼前。
黑夜,大火、惨叫、无尽的海。
以及——赤城。
这说法或许听上去有些奇怪,但尽管赤城知道那艘船就是“赤城号”,可她却没法说那就是她自己。
赤城摇了摇头,她很快对自己说。
——不,这没什么奇怪。
是的,她拥有“赤城号”的记忆(尽管船的记忆听上去也很荒唐),并且是名为“赤城”的舰娘,可那又怎样呢?
那片海埋葬的不仅是“赤城号”,它更埋葬了生命、荣耀与胜利。
她完全能够理解这一切,但这理解却更像一个旁观者事不关己的冷静评论。
她就像看了一场壮烈的演出。
赤城心想,无论自己现在能算什么东西,但她绝不是一艘船。
她能看到,在梦里、在回忆里,“赤城”在大火中燃烧,在绝望中被友舰击中,再沉入海底。
这一切她都能看到,但这一切的印象却是是炽热的、冰冷的,那不是人所应有的温度,无论如何,她感受不到那个里面有任何“生”的力量。
无论浮着还是沉没,她都没法觉得那堆钢铁“活着”。
她让头部没入水中,慢慢的,她喘不过气来,然后下意识的抬起头开始大口呼吸。
她再次发觉这只是无用功,她一点也不能感受到那个“沉没的东西”是她自己,即使同样沉入水中。
最后,她坐起身,缓慢的擦干了身体。
她想起提督的问题。
——赤城,你就这么讨厌战斗吗?
自己的身体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战斗痕迹。
“不。”
她低低的说了一句。
——倘若她能知道怎样才可以讨厌战斗,那就好了吧。
她换上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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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宿舍房门的瞬间,赤城惊讶的叫了一声,然后望向似乎正等着她的同僚。
“豆沙水果凉粉?”
两份超大份的甜品卖相极佳,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当然,只是这个并不会令她吃惊,叫她吃惊的是,盖在最顶上的冰激凌还一点也没融化。
现在虽然已经不算夏天,可是,海岛上的11月却也绝不寒冷,加贺一定是确认好了时间再去间宫那买的。
加贺近乎无声的点了点头,她嗯了一声。
“谢谢。”
听到赤城这么说,加贺放低了声音,“赤城小姐喜欢,那就很好。”
加贺的表情像是丝毫没有变化,这让赤城想起了那位爱拍照的重巡洋舰的笑话“如果只有加贺小姐一个人是不能入镜的,那会叫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加贺哭着是那样、生气是那样,笑着也还是那样”,她觉得对方真应该看看现在的加贺的眉梢。
这让她忍不住也有些高兴。
感受到赤城的情绪,加贺的目光也情不自禁的变得更柔和。
她现在一点也不后悔在那么晚的时间特意去食堂一趟了。
在食堂的时候,她遇上了不少人。
她们有的也是为了夜宵,有的则是去看电视的,虽然不少人的宿舍里也有电视,但许多人还是更喜欢这种大家一起的感觉(也许这也跟食堂的电视屏幕更大有关)。
不过加贺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与人搭话。
她算好了时间,如果耽误太久可不行,她不想让赤城回到房间后,却发现自己得一个人。这也许是多管闲事,一航战的旗舰绝不会畏惧这些,但是,也许从她是那个人的僚舰开始就注定了,她不想让赤城一个人。
但她还是被搭了话。
“是来帮赤城小姐带夜宵的吗?”
瞬间,她知道自己脸上发烫了。
她想也许这正是对方想要见到的。
加贺嗅到了微微的酒气,她抬起头,迎接她的是二航战的同僚的笑容。
飞龙眼神带笑的望着她,口中随口说着抱怨。
“苍龙都不肯喝上一杯,真可惜,明明是难得的好酒。”
尽管这么说,但对方却并没有顺势邀请她,就像已经知道一定会被拒绝一样。
加贺不知道飞龙这句话里包含了什么,也许这只是一次随口闲聊,倘若没有最后那句话,她想她一定不会认为这句话有什么奇怪。
她含糊的点了点头,像是在承认对方的猜测,又像是在附和对方的埋怨。
当间宫小姐将做好的凉粉递给她,对方突然仰头一饮而尽。
只有声音令她知道,这位同僚依旧在笑着。
她说。
“好运——”
不错,确实好运。
——加贺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
她方才听到的是一个善意的打趣,以及祝福。
能看到赤城小姐这样轻松、安心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确实很好运。
老实说,加贺其实很担心赤城的受伤,尽管她明白这毫无必要——对一位战士而言,受伤不是什么生活中的波澜,那就是生活。
可是看着赤城现在的笑容,她觉得自己似乎安心了。
赤城看得懂这位同僚的情绪,她不是瞎子。
加贺真的对她很好,真的很好——她好的甚至让赤城觉得不安。
她试图去确认这意味着什么。她试图去勾勒她的未来,她将一个又一个碎片汇集起来,想象它是一幅最美丽的画。
但她发现这很难,她在想象中看到的每个碎片固然是美丽的,但它们却狭小、破碎,她努力唤起的片段与预想中有着不同的温度,就像一块注定要被打破的拼图。
她望着对方的脸。
灯光是柔和的,月光是柔和的,夜晚是柔和的,对方琥珀色的眼珠也是柔和的。
这就像一片海。
平静、安宁、足够埋葬任何东西。
赤城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知道这或许意味着一次屈从,她知道她成天声称她不需要这些,但她也知道,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次机会。
她将有机会离开那片海——从记事起就困住她的那片海——即使那意味着闯入新的海。
她盯着眼前的甜品——芒果是金色的。
光也是金色的。
但那毕竟是两样不同的东西。
她一边舀起一块凉粉,一边微笑。
“提督老是说,这么老吃要小心发胖,加贺却从来不说这些呢。”
加贺点了点头。
“嗯……因为赤城小姐喜欢,所以我觉得没关系。”
赤城的嘴唇绷紧了,然后转瞬绽放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她仿佛玩笑一样的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好,我会不安的。”
但赤城的问题撞上了沉默。
忽然,似乎已经思考完毕,加贺认真的开口道。
“因为您是赤城小姐。”
那似乎是上辈子就注定的,与对方相遇之前就已经开始期待,从相遇开始就天生的想要付出自己的所有,这是一种本能,加贺相信这一点。
赤城望着加贺,她觉得自己再次看了一场荒唐的演出。
在她心中,所有的图画都崩溃了。
她精疲力竭,它们破碎的速度简直超乎她的想象。
她大失所望的问道。
“你喜欢我吗?”
然而,在加贺给出任何答案之前,她恢复了冷静。
“对不起,我不该拿这个开玩笑的。”
在她的道歉面前加贺并没有继续追问。
赤城心想,这一定也基于同样的理由。
——因为你是赤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