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記憶深處

1生日蛋糕似乎是在剛剛回來的路上買的，那時我大概還在夢裡追著蓉子跑，所以我完全沒察覺蓉子在途中有下車。像是看穿我的疑惑，蓉子表示她並沒有下車，因為她早在中午就已經向店家預訂了蛋糕，剛剛只是去「領」而已。「很貼心的店家呢！」對於不用下車這點，蓉子給予了這樣的評價。

蓉子將一切打點好後，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我們並沒有打算在廚房的餐桌享用蛋糕，根據蓉子的說法是，在客廳比較方便，畢竟我還無法自由的移動我那扭傷的腳，這似乎也是她坐到我身旁的原因。「我以為能夠吃到紅薔薇大人親手烤的蛋糕。」「如果妳待會許這個願的話，說不定明年就會實現了。」蓉子笑著對我說。「不許這個願的話，就太對不起紅薔薇大人的一番好意了，對吧？」說著，我閉上眼，擺出許願的一貫姿勢。第一個願望當然是希望明年能夠吃到蓉子親手做的蛋糕，本來心裡是希望「每年」的，不過在蓉子看穿我的想法，並且說了「太貪心的話，會有不好的下場喔。」之後，只好作罷。至於第二個願望，由於我不知道該許什麼願才好，所以就在蓉子說了「聖不是會許『希望世界和平』這種願望的人呢。」之後，我許了「希望世界和平」這個願望。這倒是讓蓉子不禁失笑了。不過當蓉子問我「第三個願望呢？」，我的心裡閃過一個念頭，我希望蓉子今晚能留下來照顧受傷的我，於是我說了「第三個願望是秘密喔！」而後對蓉子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蓉子似乎感到納悶，卻也沒繼續追問。

在吹熄蠟燭之後，蓉子將生日禮物遞給我。雖然禮物被包裝紙包裹住，不過依形狀來看，我已經猜到內容物了。「是紅酒吧！」看向蓉子，我想我是露出了開心的表情。自從在二十歲生日那天，收到姊姊從法國帶回來的紅酒之後，我就喜歡上了紅酒的味道，於是跟著姊姊學會了品酒，當然，蓉子也一起。「嗯，不過今天不能喝喔！」蓉子對著正在找開瓶器的我這麼說。我隨即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於是蓉子問道，「聖，妳不會忘了自己剛從醫院回來的事吧？」雖然不至於忘了這件事，不過我努力回想著，醫生是否有交代不能喝紅酒。但是，連醫生到底交代什麼都搞不清楚的我，當然只能聽從蓉子的話。因為蓉子說了「就算醫生沒有明確交代不能喝紅酒，不過明天妳要回診喔！」蓉子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晚飯後有水果喔」，我卻深深的覺得，對於不讓我喝紅酒這件事，她是非常堅持的。

「本來還想猜猜年份的……」就在我這麼咕噥之後，原本想將紅酒放進酒櫃的蓉子便任由我抱著紅酒不放了。「等明天回診完再猜，不是一樣嗎？」蓉子輕笑著。「妳不認為在這美好的夜晚，非常需要紅酒的陪襯嗎？」我說了一個自認為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卻在下一秒被蓉子駁倒。

「既然是『美好的』夜晚，就算沒有紅酒的陪襯，也依然美好吧！」蓉子的嘴角牽起完美的弧度。對於自己想要與水野蓉子爭辯的念頭，我深深的感到懊悔。

吃過蛋糕之後，這個只有蓉子跟我的生日會就算是告一段落。原本打算和蓉子一起收拾桌面，不過「靠自己的力量，從沙發上起身」這件事卻難倒我了，因此我只能讓自己半躺在沙發上，看著蓉子動作優雅的收拾桌面。

「聖，」蓉子在收拾完桌面之後，看向我。「嗯？」我與蓉子四目交接。「我今晚留在這裡喔。」「這句話，怎麼聽都不像是詢問呢！」我輕笑著。看來，除了「世界和平」之外，我的生日願望基本上都實現了呢！

折騰了一番，我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力量洗完澡，而蓉子則早在我睡著的那段時間，回租屋處拿了換洗衣物，但也許是怕我醒來時見不到她，她沒來得及拿睡衣。因此在她借用浴室洗完澡之後，換上了昨晚我借她當睡衣的襯衫和短褲，我慶幸自己沒有像昨晚一樣看呆。

原本蓉子堅持不跟我擠同一張床，但就在我說了「萬一我從床上掉下來，怎麼辦？」，蓉子才接受了跟我一起打地鋪的提議。縱使依然只有一床棉被。

蓉子在我鑽進被窩後關了燈，並且和昨晚一樣，躺在我身旁。但我卻無法入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在車上有小睡一下的關係。「睡了嗎？蓉子。」「還沒，睡不著嗎？」「嗯，有點。」

2睡不著的聖，說了她在醫院和車上作的夢，相同的夢。因為沒有開燈，我看不見聖在說話時的表情，但我卻能感受到，就是因為此刻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她才能夠如此平靜的說話。因為聖，並不喜歡直視我的眼睛。雖然我不確定聖是不是這樣想的，但一直以來，確實都是我凝視著她，而她總是在與我對視的下一秒移開視線，就像是在逃避什麼。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在她忘記栞學妹之後，避開視線的人反而是我。

聖的眼神不再是無助，也不再在不經意時，流露出一絲悲傷。

「蓉子，」「怎麼了？」「在醫院裡的那個女孩，是我認識的人嗎？」在聖提出問題的瞬間，我猶豫了。我並不想讓聖再一次受到傷害。但聖卻說「把妳知道的告訴我，好嗎？我想聽。」「即使這是令妳痛苦到想要遺忘的過去，妳還是想要聽嗎？」

「嗯，有蓉子在的話，會沒事的吧！」坦率的聖，實在讓我難以招架。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聖，毫無保留的。第一次說出「久保栞」這個名字。漸漸疏遠薔薇館，眼中只有栞學妹。得知栞學妹要成為修女而受到傷害。下定決心要與栞學妹一起逃到遠方。最後則是栞學妹的不告而別。那段被視為禁忌的過去，那段我們害怕再次對聖造成傷害而絕口不提的過去，也是被聖巧妙塵封在心底的過去。

也許遇到志摩子是個契機，也許傷口已經慢慢癒合，但聖確實仍然無法釋懷。所以當栞學妹再次出現的時候，她的反應才會這麼大。因為聖縱使已經能夠擺出玩世不恭的姿態，但在她那怎樣都無所謂的態度背後，她的心仍然是非常脆弱的。聖，並沒有改變，她依然是易碎的玻璃製品。需要小心翼翼用包袱巾包裹住的玻璃製品。

「蓉子就像是包袱巾，可以針對用途方便使用、不會妨礙、不會壞掉。」真是狡猾啊！姊姊們。不管是聖的事也好，還是祥子的事，都早就被她們看得一清二楚了呢！我對聖的心意，也早就被看穿了吧！

聖靜靜的聽著。就像是在聽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不！或許聖不是這樣想的。因為在聽著我說話的時候，聖輕輕的，握著我的手。雖然聖的手依舊冰冷，但是，是如此的溫柔。

此刻的聖，就像是坦率的孩子般，用自己的方式來傳達自己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喔，聖。妳的溫柔。』我暗自在心裡這麼說著。也許這能平復自己心中的漣漪。也許一個不小心，我就會代替聖，流下淚來。然後，將對自己的告誡拋諸腦後。

聽完因車禍而遺忘的過去，聖與栞學妹的過去。聖依然沉默。要是她沒有在故事結束的瞬間，收緊握著我的手，我大概會以為聖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睡著了。但我卻又打從心底相信，相信聖會聽完。

聽完自己毫無印象的記憶，聖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呢？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也無法推測。直到聖說了「謝謝妳，蓉子。」我才從自己那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並且回握聖的手。

就像是一個讓彼此都感到安心的動作。我和聖一起，沉沉的睡去。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