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惭愧的心情,默默地为坑里添一块砖...
-----------这回真是好久不见的分割线-----------
9
她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像是一个常年身处在黑暗当中的人第一次借着阳光看清了自己。十三年来,她第一次在睡梦当中控制了野兽,她既欣喜又困惑。她能感觉到一股力量,那与野兽带的凶横之力不同,它们像是被打散的水滴融进她的血液,沿着血管在体内来回窜动,寻找着汇聚之地。她觉得它有点类似于她领悟到的冰雪之力,但又与它有着本质的区别。冰雪之力简单纯粹,而这股分散的力量却带着一点它自己的想法,它们在她身体里搜寻着自己的同类,像土耳其人那样互相残杀,较强的一方吞噬较弱的一方,从而变得更加强大。
那股力量所经之处仿佛被摩斯比海姆的火焰灼烧,在血液里蒸腾,一旦它离开,那种灼烧感便荡然无存。它慢慢地朝着心脏靠近——那里是魔力迸发的原始之地。心代表意志,无论是梅林、还是喀耳刻,每一个伟大的巫师都有着无坚不摧的意志,他们或正义或邪恶,信念——无论好坏——都以其深不可测的广度支撑起无穷无尽的力量。每一次正与邪的交锋都是意志之间的决斗,它们的武器往往是迥然的力量,不依不挠,针锋相对,在彼此的消亡当中让自己得到成长。
Elsa早已对魔力带来的改变习以为常,第一次是野兽,第二次是冰雪,也许这是第三次。她不知道它究竟是好是坏,对正义与邪恶也全无概念,如果说在那些古书里被勇士杀死的恶龙、被骑士斩首的毒蛇被归结为恶,那么她也理应属于这一方。逐渐地,她的世界里变得只有接受与不接受,而在Anna出现以前,她对于自己的定义是后者,她是一个被世界所排斥的人,一个怪物。
她厌恶自己的力量,却又不得不接受它。
人人都称她为野兽,人人都害怕她。
只有一个人对她说,这样的你很好。
那个爱尔兰小姑娘说她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个爱尔兰小姑娘给她亲切的拥抱,她甚至觉得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野兽的困扰,只要仍然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将双手放到自己掌心,那便足够。
假如这一次力量的变化是另一次改变,假如这次改变能够让她不再生活在野兽的阴影之下,她应该接纳它。这样她就能更加自然地站在Anna身边,不用时刻担忧自己会在无意间伤害到她。她可以像正常人那样与Anna一道放声大笑,而不用担心情绪上的波动带来措手不及的突变。她可以大胆而自然地接受Anna的拥抱,而不用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利爪割伤她的肌肤。她甚至觉得她可以一直生活在这座古堡里,可以不去管外面的世界变得如何,只希望Anna能在她身边多待一些时日。
只要在Anna的身边,她就不是一只野兽,而是一个被接受的人。
所以,她决定接受它。
那股力量缓慢地走向她的心脏,先是火苗舔食着心脏的外围,很快,火苗变成了烈焰,她的心仿佛变成了金恩加鸿沟,火焰自右侧蔓延,冰雪向左侧退缩,澎湃的魔力如同蒸腾而上的水汽,它们随着尼夫尔海姆吹来的海风四散开来,终于成功地统治了这片大陆。
当Elsa再次站起来时,她的外表美丽如昔,但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最为明显的是那双蓝色的眼睛,犹豫不决消失了,它们精力充沛地审度着周围的一切。
归于平静的心抽动了一下,内心的某种东西正跃跃欲试,她现在很想见见Anna。
她不知道为什么Anna要急着跑开,她说过不会害怕自己——Elsa也相信这一点。为什么她显得如此吃惊?
她不大明白。
或许我应当找到她,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掀开帘布,冲着黑暗的楼道说道:“Guardias, encontrarla。”
而Anna则远没有Elsa那样轻松。
她目瞪口呆地依靠在墙上。
时日无多?那是什么意思?
“Aonre大人,也许还有希望呢?”Sappho夫人想要安慰时钟先生,可她自己的声音倒是先颤抖起来。
“希望。”Aonre低声叹道,“希望,可它的兄弟就是绝望呀。”
“也许明天,明天它们不再是令人厌恶的红色了,它们会变得像雪一样白。”
“Sappho……”
“大人,请别说不,请别说她会死,请别。她才十九岁,”Sappho夫人哭了起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呀。她在这个城堡里活了十九年,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同她交朋友、陪她说说话,还有几个月她就要二十岁了,而您现在就宣布她的人生将要结束了吗?”
“她……”Aonre轻轻地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们还能等,等到最后一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在那天到来之前,我是不会死心的。”
“收起眼泪吧,Sappho,可别让殿下瞧见了。”
“我都这副模样了,她是瞧不见的。”
“上次你哭得漏了一地茶,我替你想的借口是地面太滑,你跌倒了。”
“走吧,我已经没事儿了。”
“愿上帝怜悯她。”
他们离开了。
如果她不是还记得自己正在不光彩的偷听,也许她就要冲出去质问那位时钟先生。直到他们完全离开,她也没有勇气那样做。
心脏不再是带着暖意的跳动,它越跳越冷,对于世界的感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自窗外射入的柔光此刻像是亡者身上的白布,那些栩栩如生的肖像无一例外地敲起了嘴角——笑容里带着刻毒的嘲弄,那些宽厚的、不善言辞的盔甲也似乎有了一双眼睛,它们正用秃鹰一样的视线盯着她。这位爱尔兰姑娘前一刻还沉浸在某种快乐带来的烦恼当中,而这一刻却被另一种未知的恐怖抓在了手心。一会儿是俄狄浦斯那种凄惨的死法,一会儿是提尔那种壮烈的死法,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交织在一块儿,也不知是谁杀死了谁。尽管无声无息,听不到英勇的咆哮也听不到痛苦的哀嚎,但在脑海里的一幕幕无一不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她打了个哆嗦。
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了。她的心越来越多地为了那个人而跳动,一会儿跳得混沌,一会儿跳得深沉。
我应该去见见Elsa,去看看她,确认她是否还好。如果她病了,我可以照顾她。
她对自己说道。
我可以照顾她,我们是朋友。她又刻意地向自己强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也许我只是理解错了,没准他们只是想说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我得找个机会去问问Sappho夫人关于玫瑰的事儿。但现在我得见到她。
她努力地说服自己不往坏的方面想。
“Anna。”有人在走廊的尽头呼唤她——是Elsa。
她飞快地自阴影当中跃出,急急忙忙地朝着声音的主人跑去。也许她还不大适应那双鹿皮靴,也许是她太过急切地想要去往那人的身边,她就那样可笑地自己绊倒了。还未来得及惊呼,一股冷风在狭长的走廊里窜动,卷起雪花,如同萤火虫般聚拢,用身子将她托起,稳稳地放下,随后,它们都散去了,仿佛不曾存在过。
那姑娘拍了拍胸口,露出惊喜的笑容。
“太神奇了!”这就是她的魔力?她想。“它们很美。”
Elsa正站在稍远处靠近窗户的位置,脸上的表情是震惊的,她似乎从未想象过自己能够将魔力控制得如此收放自如,以至于这令她真切地意识到它们——那些被她唾弃、被她憎恨的「恶」——是她的一部分。她从未感觉如此之好。当Anna大步来到她身边时,那双湛蓝如星的眼睛正凝聚在爱尔兰女孩的身上,它们神采奕奕,仿佛正处在星河中最闪耀的位置。
这令Anna又不确定起来,她开始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Elsa看上去很好,她是一位精灵女王,无论何时也会有星光笼罩在她身上。
有些忧惶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想要捉住那人的双手,但Elsa一反常态地提前捉住了她。Elsa的手心烫得惊人。它们流露出一股呼之欲出的力量——既不是野兽那种桀骜不驯的肆意,也不是先前那种温文有礼的冷淡,而是热烈且危险的气息。Anna抬起头,在她的眼底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她迷惑了。
这种迷惑不仅仅是对于Elsa未来的命运,更是对于她此时此刻的感觉。潮涌般的热切淹没了她本不多见的理性,她甚至忘记了先前所听到的那些可怕的、有关于生命短暂的对话,她被Elsa握在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暖里带着渴盼的性质,身体就那样暖和起来,阴霾被彼此的靠近驱散了,她感觉到视线在恍惚,却又不大确定那是否是因为她的心在悸动。
“你对我做了什么?”Elsa问道,那声音如同将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困惑的、沉闷的语调仿佛湖底漾起的气泡,在Anna的意识深处碎裂,声音在她体内释放开来,燥热、烦闷、不安......使得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去了解Elsa所指何事,她头晕目眩地捉住Elsa的长袍,不自觉地将它们揉皱。
“什......什么?”她结结巴巴地反问。
Elsa没有作出解释,只是将她轻轻地拽向自己。她们贴得很紧,陡然消失的距离使得这个拥抱失去了以往纯粹的善意,而是一种更为本能的、更加原始的冲动。
全能的、无所不知的头脑在此刻变得茫然,像是站在黄昏时分沐雨的窗旁,雨水从玻璃上滑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迹如同老人的摸索,又如同孩童的儿戏,而薄暮映照着雨中的世界,她素来明晰的内心也随着那层薄暮变得模糊不清。
她垂下头去,那姑娘仍在她怀中,野兽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她近乎于细微末节的变化,逐渐湿润的双眼,如临晚霞的耳朵,欲言又止的嘴唇,刻意抑制的呼吸,杂乱无章的脉搏,血液如何在体内流窜,心脏如何疯狂地跳动,还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尽管Anna竭力想要避免与她对视,但她还没来得及努力便失败了。
Anna的变化令Elsa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
她们离得很近,非常近。
“这就是你的魔法吗?”Elsa低声问道。她凝视着Anna,准确地说,是她的双唇。她还从未对某件事物产生过如此大的兴趣,但事实上,她还不知道,她对于眼前这位爱尔兰女孩产生的兴趣远远大于她的双唇,只是现下,体内的某种冲动对模糊专注力的界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她很难再控制住自己了。
“你刚才说,它们很美。”她倾听着Anna的心跳,它们是那样激烈,近乎随时能够停止。她还不知道怎样让它们平息下来,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动作。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希望它们陷入酣睡般的沉稳,它们的存在令她领悟到一个事实——这个姑娘在为她心跳。
她为此而感到高兴。
“我……我说过,它们,唔,我是说你的魔法,或许是魔力,那是野兽吗?不不,不是。你不是野兽,你是Elsa,你就是Elsa,它们是……”语无伦次被柔如羽翼的碰触中断了。最初的吻浅尝则止。她们的双唇生涩地擦过彼此,尔后受到惊吓般草草分开,Elsa的嘴唇如同奥罗拉的呼吸,扫过她烫到发疼的耳畔,“……你。”
心跳,杂乱无章的心跳委实过于厉害,呼吸被宙斯残忍地锁在胸口,Anna不得不仰起头,想要让自己从这窒息中得到解脱,但当她再次看向眼前之人时,她忽然间明白,这世上并不存在「解脱」,只是从一种境地沉沦向另一种境地。
第二个吻伴随着拥抱,在不假思索间诞生。
那是一个略显胆怯的吻。紧张却不乏热切。爱尔兰的小姑娘显然是热情的一方,而Elsa则有些困惑,但这并不妨碍她享受这个吻。双唇交接时,那种面红耳赤的快感以及屏住呼吸的眩晕令她们忘乎所以。她们对于彼此的感觉一知半解,却又在冥冥之中有所领悟。甜蜜的追逐,情窦初开的嬉戏,如火如荼的纠缠,年轻的智者即混沌又平静。
吻别之际,一切都已改变。
我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