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夜是寂静的，以便让白日忙碌的人们能够获得充足的休息。然而当大脑获得自由休息的时间，许多思绪却反而会变得纷杂起来。

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翻身，Elsa最终还是坐了起来，点亮了床头的灯。她摸过一本书，希望能通过阅读平静一下心情，却在看到第一行时就开始走神：也是这样寂静的夜，也是这样柔软的床，她抱着Anna，听着那美妙的婉转低吟……

呼……深呼一口气，她“啪”的一声合上书丢回床头，有点懊恼。有些甜蜜的东西一旦品尝过便欲罢不能。白天会议时的走神已经让她给自己敲响了警钟，让她提醒自己不要因为个人原因影响到政务，但当夜晚降临时，却又忍不住放任自己的思绪，任那股想要忘乎所以的念头在胸腔里躁动。即便冷静克制如她，如今也无法自控的陷入了这种热恋中的人都会经历的“傻瓜期”，Elsa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会有那么多昏庸的君主了。

“叩叩叩……”似乎有敲门声穿过黑夜传来，仔细听听，却明明是一片寂静。无语的捂住脸，Elsa难以相信她内心的某种期待竟然已经能够导致她幻听了。摇摇头，她把自己塞进被窝，警告自己必须要尽快入睡。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传来，微小，但清晰无比——绝不是自己的幻听。Elsa从床上坐起来冲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一条缝。

Anna挤了进来。

“呼……你再不开门我就要担心被巡夜的侍卫撞见了……哈、哈哈……”披散着头发的Anna显然是从被窝里爬起来便直接过来了。她干笑两声，目光在屋里四处游移——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的原因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

“既然知道你还过来，Anna，你应该好好休息。”Elsa看着她。

“我睡不着……”Anna小声道，她看向Elsa的床头，发现了那盏不应该亮着的灯。“你不是也还没睡吗？”

“咳，我、我在看书……”

“Elsa……”根本没有听Elsa那随便编造的答案，Anna扑上前抱住Elsa。“我好想你，想你想到睡不着，我……”

本就脆弱的防线溃败只在一瞬间，Elsa反手握住Anna将她锁于怀中，用吻堵住了她剩下的话。呼吸急促起来，脚步凌乱起来，两个人纠缠着倒在床上。

被压在下面的Anna抬手按住了欲欺身而下的Elsa。此刻Elsa完全披散开来的的长发从耳侧滑下，在烛光的映射下像一道金色的瀑布，将她拢于其中，两个人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对视着。

“Elsa，我想……”接下来的话Anna没有说出口。她轻轻咬住下唇，这是姐妹两人在思考或者纠结时共有的习惯，这么些年来都不曾变过。

Elsa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心里默默念道：我是你的，从来都只是你的。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俯下身吻住Anna，然后轻轻用力，让两个人换了个位置。

Anna看着Elsa。她浅金色的发，像大海上的粼粼波光一样耀眼；那冰蓝色的眼，如同王冠上的宝石般干净；她白皙的肤色比树枝上的积雪还要晶莹，她粉嫩的双唇比情人手上的玫瑰更为诱人。

带着几乎是虔诚的心情，Anna亲吻着她的姐姐。她学着前一晚Elsa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占领着眼前人的身体，想要带给她同样的快乐。

那些青涩、笨拙但却温柔的亲吻与爱抚，让Elsa白玉般温凉的身体燥热起来。她盯着天花板，轻声喘息着，仿佛听见了冬夜里极光在空中静静舞蹈，又仿佛听见了春风中冰山开始融化，而后，是夏日的丛林中溪水流过。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灿烂的光芒，仿佛秋日里的太阳，温暖而明亮。

当Anna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两个人早已发丝纠缠，身上微微的薄汗带出一丝凉意。Elsa拉过棉被裹住两人，与Anna面对面躺着，静静看着彼此。

一片静默后，Anna开口道。“Elsa，你觉得如何？”话一出口便发现了其中的歧义，她简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Elsa红了脸没说话。

“哈、哈哈……那个……原来在下面比较累啊……”Anna打着哈哈，想起昨晚和今早自己都是迷迷糊糊地在Elsa的怀抱里睡着的。

嗯哼？Elsa扬起了眉。“Anna……”

“嗯？”

“夜还很长。”

“诶？”

“我体力很好的……”说完一个翻身就把Anna压在了身下。

“E……”Anna暂时是没有办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Elsa说得对啊，夜还长着呢。

*********

古老的东方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Anna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便度过了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半年时光。

搏击课合格后升级为剑术课，但从每天一课变成了一周四节课——这样每个周有三个早上她可以赖床。

一日三餐、早上的朝议、下午的批阅、晚上的读书、固定的每月出巡——她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和Elsa待在一起。

Elsa还是不许她搬去和自己一起住，但是在房间里加了一张床“以方便公主商议国事至深夜时得以休息”——大大方便了她偶尔光明正大的在Elsa的卧室留宿。

而以前给她们造成阻碍的姐妹身份，现在反而得以成为两人间种种亲密举动的障眼法——毕竟任谁都只会认为两人间的十指相扣、分享食物或者同寝而眠是姐妹感情亲密的表现而已。

再过半个月便是Elsa的25岁生日，就拿这个当做她的生日礼物好了！兵器锻造坊内，Anna看着她和锻造师傅一起研究出来的新式武器的半成品兴奋不已——这可是她人生中亲自设计的第一件武器，并且得到了锻造师傅“天才般的构想”的赞赏！为了能给Elsa这个惊喜，她一直悄悄保密、并且最近都在这热火朝天的作坊里加班加点亲自监工。

眼看着太阳快要西沉时，Anna才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她回到城堡里将一身尘土清洗干净，来到书房打算叫Elsa一起用晚餐。

出乎意料的，她扑了个空。

奇怪了，明明Elsa这个时间应该在书房里批阅文件才对啊。难道她先去餐厅了？虽然觉得这个选项不太可能，Anna还是去看了一眼——果然不在。

“Gerda，女王陛下在哪里？”虽然Elsa不在餐厅，但显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Anna叫住正在忙碌的Gerda问道。

“刚才Kai有事去请示过女王陛下后，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往议政厅去了。”Gerda行了个礼，如此答道。

议政厅？难道有什么事情？Anna皱起眉头——不管是什么事情，她都不允许Elsa用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来处理。

“我知道了，将晚膳准备好，稍后我们便会过来。”吩咐过Gerda后，她向议政厅走去。

Arendelle的议政大厅共有四扇大门两扇侧门，全部由厚达三指的实木制成，大厅里铺满了华贵的地毯，使得整个议政厅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来到侧门前时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Anna耸耸肩——这可不代表议政厅里没人。事实上，从没有上锁的情况来看，此刻里面一定有人在。她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想要听听看是什么大事又来烦着Elsa了。不是吹牛，现在她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第一谋臣、Elsa的得力助手。虽然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情还是得由Elsa亲自决断，但至少她可以帮助分担掉近一半的其他政务，而这些被分担掉的任务使得Elsa能够有更多的空余时间，也让两个人能够有更多的时间享受她们自己的生活——这才是Anna的本意。

意外的，她听到了一个很少在议政厅里出现的声音。那声音稳重低沉，带着岁月雕琢的痕迹，在Anna的印象中一直都是睿智且忠诚的。

“Your majesty，还请认真考虑此事。”

那是Arendelle信仰的代表，皇室权利的护卫——大祭司。

“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紧迫到要您亲自来过问的地步。”即使是身为女王，在和大祭司交谈时Elsa也会用上敬称以表尊重。

是什么事情如此重要，以至于大祭司亲自来找Elsa商议？Anna停下了推门的动作。

“当然，陛下您和公主殿下从年龄上来说都还年轻，但是对于王室而言，自先王过世后便只剩了您和殿下二人，未免太过单薄。为了王室着想，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太过单薄？早作打算？这是什么意思？Anna的心不安的躁动起来，砰砰直跳。她屏住呼吸，凝神听下去。

“Arendelle的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我暂时还不想在此事上分心。”Anna听得出来，尽管表面上还是平静无波，但其实Elsa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烦躁。

“托陛下的福，臣民们现在都能安居乐业。然而为王室的未来着想，这也是您身为一国之主的责任的一部分。请陛下早作打算。”大祭司的声音听起来不徐不疾，沉稳有力，步步紧逼。

似乎是听出了大祭司的坚定，Elsa沉默许久，终于轻叹一口气，应道。“那就如大祭司所言吩咐下去吧，书记官……”

“Yes， your majesty。”

“拟好书信后拿给我过目。”

“好的。”

“陛下圣明。”大祭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沉稳有力，但Anna猜他的眼里一定出现了笑容——安心的、期盼的、慈祥的笑容。但很快，他的下一句话便让Anna整个人愣住了。“不论是您还是公主殿下，我都将与全国子民一起，期盼着新的继承人的降临。”

新的……继承人？

松开手，任由大门自己悄无声息的合上，Anna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餐厅的。

对啊，继承人，继承人……继承人！

如果她和Elsa一直在一起的话，也就意味着皇室没有了继承人，而没有继承人的话要怎么办？大臣们会不断给她们施压，百姓们会好奇，而大祭司更是不会放弃行使他的职责。

对啊，职责……职责！

Elsa是不是刚才答应了什么？她打算怎么做？为了国家，她会嫁人生子吗？

坐在餐厅的椅子上，Anna愣愣的出着神。

她毫不怀疑Elsa对自己的爱，可是现在摆在天平另一端的，是皇室的血脉，是整个Arendelle的未来……Elsa会怎么办？而她又该怎么办？！！！

来到餐厅的Elsa看到的便是一个魂不守舍的Anna。起初她以为Anna是因为今天忙碌了一天累到了，但很快便发现并不是这样。Anna那副食不下咽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是太反常了，很快她便猜到，也许Anna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轻叹一口气，她放下餐具，握住Anna的手。

兀自走神的Anna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凉的感觉，总算回过神来。“Elsa？”

“等下到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Elsa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Anna盯着Elsa那几乎没有动过的晚餐，感觉有一片阴云笼罩在了心头。Elsa要和自己说什么？如果她决定为了国家舍弃自己的话怎么办？如果她们坚持和彼此在一起又该怎么办？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曾经她对这份感情坚定不移，深信没有任何困难可以打败两人。可是现在，她们要面对的不是敌人的伤害，也不是身旁人的质疑和阻挠，而是身为皇室之女、一国首领所必须担当的责任。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呢？

Anna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看着眼前的佳肴却完全没有一点食欲。她扔下餐具，向书房走去。

她决定这一回，无论Elsa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会支持她、不让她为难。不管心有多痛，不管人生从此再无乐趣，只要Elsa说好就好，只要Elsa愿意就好，只要Elsa、只要Elsa决定了，她听从就好。

来到书房时，Elsa正对着窗外的夜色出神。果然，她也在为这件事烦恼着——这样想着的Anna更加坚定了自己不让Elsa为难的心思。

“Anna？”Elsa回过头，同时Anna听到身后的门锁轻响了一声——那是Elsa常常玩的小把戏。在过去那些亲密的夜晚里，Elsa总会这样，隔空将门锁上，将她们的秘密牢牢保护在她们的小小空间里，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Anna曾经对这小小的声响万分着迷，每当它响起的时候，她都会心跳加速，与Elsa一起迎接接下来的美妙时光。可是此刻，这个小小的响动却只能勾起她无尽的悲伤——曾经拼尽全力、哪怕是不得不时刻提高警惕、永远不能在人前恣意随性也要守护的幸福，现在却如沙漏里的流沙，一点点流走，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别站在那里了，过来这边。”Elsa一边向着沙发走去，一边冲着Anna道。

可是Anna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无法动弹。

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要在听到Elsa的决定时，能够坚强的告诉她自己会支持她。

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Elsa转身向门边走来。“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多少……总之，现在的情况是，大祭司认为我、或者你，应该挑选一个合适的未婚夫，而后结婚生子，以拥有下一代的王位继承人。”

果然，果然是这样。Anna的拇指掐入了食指，刺的她生疼。

Elsa微微低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而后与她十指相扣，阻止她伤害自己。

她重新抬起头，看着Anna的眼睛。“我试图说服他暂时不要急于此事，但是由于我们两个的年纪都足以成家，而半个月后又是我的生日，他认为这是个好的时机所以非常坚持。所以最终我答应他写信邀请其他国家的王公贵族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并会表明挑选未婚夫的意向。”

“我、我知道了……不论Elsa的决定是怎样的，我都支持你……你、你放、放心，我不会、不会让你为难……”该死！Anna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自脸颊流过——明明告诉过自己一定不可以哭的！明明知道如果自己哭了Elsa会更加难过的！

Anna……Elsa的心似针扎般疼了起来。她毫不惊讶为什么Anna说出的会是“支持”而不是坚持和自己在一起——她只是在这样无形而重大的责任面前，无法不多加思量；她只是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无法不将自己放低。可是Anna，你不应该把自己放低。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的太阳，是我的温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意义！

Elsa将Anna的双手反扣在她身后，把她紧紧锁在自己怀里，然后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眼睛，吻过她的脸颊，吻住她的双唇。

“傻瓜，哭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分开了？”

松开Anna，Elsa在她耳边轻声道，果然看到那双含着雾气的眸子惊讶的张大。

“什么？可是你不是……”

“Well，大祭司在皇权上的话语权确实使得我不得不慎重对待他的态度……可是，这世界上并不存在让我可以为之放弃你的东西，明白吗？Arendelle也好，继承人也罢，这些都远远比不上你对我的意义重大。”

Anna轻轻咬住下唇。“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别担心，一切有我在。别忘了，我是你的‘无所不能’的Elsa。”

“真的没问题吗？”

“嗯哼？小家伙，你这是在怀疑我吗？”Elsa挑起眉看着怀里的人。

“我……我只是突然乱掉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Anna嗫嚅道。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她确实是乱了方寸。

“我还以为你早就想好了要打倒一切敌人绝对不松手呢，怎么这么点小事就把你吓到啦？”Elsa调侃道。

“这可不是小事……”

“相信我，没事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和我一起，等待一个时机……可能会等很久，你能坚持住吗？焦虑失措也好，茫然不安也好，都要坚定的等下去。”

“当然！”Anna很快地答道。她看着Elsa，擦干眼泪，坚定的说道。“只要和Elsa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而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快速地在Elsa唇上啄了一下，然后扑到她怀里，在她耳边轻语。“为了你，等多久我都不怕。”

听明白了她的话，Elsa在唇角勾起一个浅笑。尽管眉头仍然在Anna看不到的地方深锁，她还是坚定不移地许诺道。“我保证，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嗯！”Anna点点头。

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下定决心等来的，却是人生中第一次和Elsa的长距离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