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爸爸，我爱她。”阿尼坐在我面前，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说道，眼底却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端起咖啡咽了一口，假装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哪个帅哥？带回来给爸看看。”

我无法去看那双跟我一模一样的冰蓝色双眼，害怕自己从里面发现一些不正常的情绪。

“我爱她，”她盯紧我，语气严肃而正式，却有一点不属于她的颤抖，“三笠·阿克曼。”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想让我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玩笑或打哈哈。

我一直很宠爱她，她跟我的妻子一样是让我引以为傲的女人，成绩优异，工作努力，家务活样样精通。

在妻子患上痴呆症之后，我变得越来越注重家庭，对于女儿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也被冲淡许多，找一个爱她的五好男人嫁了活下去就好。

可女儿并不是当初妻子所期望的大家闺秀的样子，说她是女强人也不为过，更或许，母狮子这个名字更加贴切。她的公司在亚洲市场迅速崛起之后，我就辞去了手头的工作安心照顾老伴。

她口中的三笠，我见过几次，是个高挑而美丽的东洋人，懂礼貌也很沉稳，当阿尼说她是工作伙伴时我莫名地泛起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不用再担心女儿在外面受欺负一般。

我双手紧握成拳，多年来第一次严厉地望向她的双眼。常年跟人打交道，我很容易就发现女儿像是在课上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的心慌。

我笑不出来，再也笑不出来。一向让我骄傲的女儿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堂堂正正地告诉我她爱的是一个女人，我怎么笑得出来。

“你还小，年轻懵懂。”我有些艰难地说着，尝试用这句话留给我们两人一点余地，虽然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脸色难看到哪种程度。

她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忍，“我已经工作五年，再过不久公司就进军欧美了。”

“我已经长大。”

真是开玩笑。

我自嘲地想着，好像不久前她还是不及我膝盖的小毛孩，转眼就变成了成年人，还是大公司的最高领导人。她这样的宣言，意思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权利过问她的事了吗？

我没有出声，平静地看向窗外，妻子坐在后院的大石头上，正对我微微地笑着。

阿尼低着头，第一次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不敢看我，一边犹豫地说道，“我跟她在大学认识，交往，开始的时候我知道我是错的，只是觉得心里很舒服而已，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分手……”

“那你今天来找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不受控制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陶瓷相碰的清脆声响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显得刺耳，“分手不就好了吗！跟那个女人！”

从出生到现在，阿尼从来没有这么多话过，更不会为自己去寻求任何解释，然而在她尝试对我敞开心扉时，我却害怕起来。

她的手猛地一抖，眼里是我不曾见过的闪缩，甚至有些受伤。

我微微一愣，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对着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也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

深呼吸好几次，我颤抖地啜了一口咖啡，压下火气后才说道，“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男人，就不能正常地谈谈恋爱吗。”

她没有再回答，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桌上的咖啡杯。

看着墙上的钟指向六点，我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绕过她走向后院，吃饭的时间到了，该把妻子带回房。

“我跟她分开过，”背后突然传来她低沉的声音，“但是没有用。”

我抿抿唇，带上门快速地向后院走去。

那个永远不会让我操心的女儿，做出的选择是，与一个女人共度余生。

妻子还坐在大石头上，回过头来呆呆地对我笑着，看着她与阿尼有几分相似的脸，我脑海中恍然划过每年新年三笠来到我们家时阿尼不正常的表情。

她用双手握住我的左手，傻傻地揉搓着，像个小孩子一样扑入我的怀里，一点没有她病前的冷漠孤傲。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头，一边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是她，还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