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标题

作者:farly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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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arly 于 2013-8-16 22:25 编辑


各位好,這邊是Farly,可能這個自介來得太晚,不過不打緊,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很感激這兩個月來的支持,自問這篇文不是很好,很跳而且很爛(下刪十萬字),然而每當發文後你們都花時間來追更新,對於這件事、以我的表達能力,無法完全表達這份謝意與榮幸,實在抱歉。



我是個思路跳痛,又不擅長打交道,可能還有點怕生,不懂怎樣面對支持話的人。

其實是很高興,遠比你們想像中還要高興,但怎也無法坦率回應,在這裡我一定要澄清:我都是有認真把留言看完,如果沒有回覆留言實在對不起,有時候可能是太忙,也可能是在做其他事--像是LOL、LOL、LOL和電動或是看書這樣。


想了想,一開始是想要知道這篇文的程度到哪裡、有什麼需要改進才發出來,不然現在應該是默默躺在資料夾裡鋪塵。


現在,有種放出來實在太好了的感覺。


這回是結局了。

選在今天發文,而且距離上一回只差兩日,是不想拖太久。

看來是結束,對我而言卻是另一個開始。修文啦修文啦修文啦補字補番外篇



最後不忍說,我把馬可忘掉了。

對不起,馬可!!明明是第一個梗卻被我忘了,對不起!原諒我是個善忘的人!!



再一次感謝各位





#11-「Sunny Day(2)」






笑容、笑容、笑容……


「那個人笑了。」


這句話在週末後的朝會後就散播至全個校園,現在到哪都聽得到這句話。

故事內容是話者在樓梯間摔了一跤,被路過的尤米爾接住、還對懷裡的後輩笑了。

如果是少女漫畫的發展,接下來就是尤米爾和後輩的戀愛劇情……


怎麼可能--並非介意她們在我不知情下發生了這樣的事--而事實上那名後輩嚇得連教室也不去,直接跑到保健室平伏心情才去朝會。接下來,只用笑容拒絕我們的交談的尤米爾當然不會提起這件事--原本以她的個性會借題發揮抱怨後輩的軟弱,已成絕響。


就是這麼一回事。


那個尤米爾的大名可是連初中新入學的學生亦略知一二,就算沒見過真人,多少都有聽說過關於她的事跡。

最近代替尤米爾幫忙校務的亞妮,以學校關門的鐘聲為止,聽她憶述她們以前的事,每天都有新故事,每部都很戲劇化。

學校准許留宿就好了。

要不然,那個人在旁邊就好了,一定會說得最清楚、最偏激、最主觀。

或者是想要聽聽那個人的聲音。

不是溫柔造作的腔調,而是那總是劈頭就問、完全不顧及別人感受的態度。

「妳這傢伙一定有被虐傾向。」我已經能想像到要是跟她坦白時的回應了。

可是每當走近那個位置,那張抬起頭就笑瞇瞇、不知道為什麼想要講的話就忘光光了。

然後,只是一昧想著用最不尷尬的方式逃開去,而這樣的方式從不存在。

我不知道她是怎樣想,唯一清楚的是她極為反常。

稱職的回家部,完完全全把所有人劃出自己的人生版圖似的--這包括了亞妮,我亦是其中之一。

用著這張人畜無害的笑容。

孤獨的一匹笑臉狼。

好像回到那時候兩人正式交會以前。不,這比打回原形更糟糕。




「這是白色恐怖吧?」亞妮翻開雜誌說著。

這是她在校務時間會做的事,尤米爾一開始也是監視性質的陪伴、不知不覺間就親力親為起來。

亞妮會變成這樣嗎?

突然好大的一聲,亞妮將雜誌合上,明明剛開始看沒多久。

看來不在意的表情,被毫不仔細、草草瀏覽內容的行為給出賣了。

大家都在想著尤米爾的事。

這樣同心同意的我們坐在學生會室。往時用作聚會的理科室不再去了,不曉得是要避開尤米爾,還是外面因謠言弄得亂七八糟的氣氛。


說不定以上答案皆是。


「看來影響力還遠不及那傢伙呢。」亞妮走到書櫃把上期的也拿出來看。

大概是想讓游離不定的目光有個落足點,不用像我只能盯著涼掉的茶發呆,把校務都丟到一邊不管。

那樣的度過課後時光,那樣的過了一語。什麼都沒能改變。

我輕嘆一口氣。

亞妮特地騰出來做校務的長桌現在堆了好幾個山丘,只要一個不小心,文具啊紙板啊色紙就像山泥傾瀉倒得滿地。不做不行了。

「那個放著讓萊納和貝爾托特做吧,這幾天他們要外勤,今天就有空了。」

不知幾時拿了另一本雜誌的亞妮說著。她依然是一張撲克臉。


其實讓我做點事打發時間更好。

--說不出口。


要把尤米爾的事情忘掉般的口吻實在說不出口,這不是背叛她嗎?

不過,明知道她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仍然選擇逃避的我,早就背棄她了。

敵不過那個笑容帶來的心痛。

聽從她說著「不打緊的」「我沒事」,生硬地應和「是嗎?」。

來來回回數次之間,被積累的自責和愧疚壓得透不過氣來,最後形成了這數天的局面。

茶現在不僅冷掉,還被空調吹得要像汽水那樣冰了,現在只要用看就看得出來。

我到底浪費了多少時間練習這種無謂的事?

我抬頭望向亞妮,很不巧,對方也在看我,還似乎有一段時間了。

「怎樣?」

她托著下巴,另一隻手壓在攤開不看的雜誌上,目光散漫,用著「反正妳都問不出什麼有趣的事」的語氣問道。

「亞妮……妳跟尤米爾認識很久對吧……?」

「又是關於尤米爾的吧?」--也許那短短的兩個字還有這個含義。


她靠到椅背上放鬆坐著,同時將毛衣歪掉的鈕扣弄好。

「嗯啊。怎樣?今天又想聽她的事嗎?」她的態度跟電視上和黑道談判的便衣警察像極了,但在我看來感覺一點也不好。


耐性到達極限的樣子。


「這個我已經決定聽她本人說了。」

並不是因為亞妮突然露出極不友善的表情,而是發自內心的渴望。

「那麼?」

「請幫幫我!我不想再看到尤米爾這樣下去。」

「我拒絕。」

欸?

我的熱血馬上被澆冷水了。

「同一件事我不想做兩次。上一次已經費了好大的勁還是失敗了,最後變成妳認識的尤米爾是因為一場意外搞出人命的緣故,我想妳很可能聽過了,從她口中。」

她靠過來,那張不快的臉連尤米爾也模仿不了。

「而且妳們很要好,害我好不爽呢。為什麼是尤米爾不是我?我也想要像妳這樣的妹妹喔。要是那傢伙把妳照顧得很好,我也可以啊,我有會畫畫的跑腿、也有生氣時能當沙包踢的跑腿喔。」

表情完全沒配合談話內容,好像是有誰在後面配音,聲畫不同步。

但比起面前的違和感,另一波更大的起伏在心頭翻騰。無法不正視亞妮那應該是開玩笑的要求。

「喂,克里斯塔。」

不到半秒,她就催促了。

「那傢伙到底有什麼好?」

「有什麼好……」

我咀嚼她的話,同時回想過去一年的點點滴滴。

第一件事是旅行的第二天,她帶著我們三人到處調度食材,代替那些發芽帶毒的馬鈴薯。

我們走到阿爾敏組的營地,康尼也在。自從害他被戲弄之後就沒再交談了,即使仍是鄰座,他看到我馬上還是撇頭走開。

那天也是。

不過隨即被尤米爾抓住了頭,手指好像還壓在太陽穴上,感覺很痛。

「你這傢伙也太不識趣了吧?」

她開口。不只有康尼,就連一起去調度的我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這麼可~~愛的女生跑來要食材,你竟然想要回帳篷裡?哎、難不成你已經蠢蠢欲動?天哪,現在才白天啊!好痛!」

我手肘用力撞向她的腰,因為我掩不住她的嘴巴。

本想著身為被害人的康尼會生氣回罵,結果他卻向我點點頭,尷尬地打了聲招呼。

最後食材拿到了,跟康尼也和好如初了,正要離開時,尤米爾突然有什麼不滿意的,大聲叫康尼做CHERRY BOY。



這個人真的沒什麼好。



腦海的影像還沒完全消散,裡面的我已經跟在尤米爾的後面走著。

「山崎那混帳真的是人嗎?明明早上我們還在營地啊。」

正如話裡所講,我們還穿著為沖繩而買的新衣服。

在前面大搖大擺的她不滿地揮舞手上的講義。

山崎老師在回程時給下節課備課復習,就在那時候發現了有錯字。

其實是一個標點跟一個同音別字,他在車頭喊向車尾的我們。

「不過就是一個字一個標點而已,不會請學生收到的時候順道改掉嗎?」

沒有其他師生的安靜走廊只有她的罵聲。

「山崎老師對學生有著極大的寬容,就是對自己比較有要求而已。反正是開電腦改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就加油吧。」

我在旁邊極力為山崎老師辯護。

「哎呀,到底是誰說他兇惡可怕害我被罰抄了?」

她轉身低頭看著我,那個完美的俯視,是已經完全習慣呼喝我的表現。

「那是……!」

「再說啊,真的有那樣寬容就不會完全不顧時間地點還叫學生收拾自己的爛攤子啦。那傢伙真的是妳想像中的好老師嗎?才不會有這種人呢。」

還可以再反駁的。不過我放棄了。

被那個總是毫無幹勁、怎樣都可以的尤米爾說服。

毫無理由地。

「既然如此,在講義上爆一下山崎的八卦如何?」

我當然沒有應和。



那個人真是差勁透了。



「辛苦妳了。」

突然,我被尤米爾抱著了,她在耳邊說著。

!?

可是我前方的尤米爾還在走著。

「很累了吧?辛苦妳了。」

耳邊的話聲不間斷地傳來。

這應該是那次冷戰後在走廊坐著被安慰的話,並不是在旅行結束回校發生的。

「妳家教很嚴嗎?」

「這什麼反應啦……唉,去忙吧去忙吧,最好就這樣過度疲勞死掉算了。」

「午安什麼的,還早上而已吧?」

又來了。

緊接著這句話,尤米爾以前所說過的話、表情排山倒海傾覆了那個場景,完全不連貫,亂七八糟。

有如洗腦一樣,除了她不造作的粗魯言行,還是她--尤米爾。

我才發現,短短一年,那個人就成為了我僅有的支柱,強而有力得能將沉重的天空撐著。






「克里斯塔?」

肩膀的顫抖止不住,亞妮收起剛才厭惡的語氣,關心地問。

「……對不起,我有點奇怪……」

不僅是尤米爾,就連自己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只知道手很自然地拭去滑落的眼淚。

「……那個人的確差勁……可是不是她不行……」

在我垂下的前髮,一隻修長潔白的手伸來,遞上一塊手帕。

「什麼啦,妳不是很清楚嘛。」

那個時候,亞妮好像笑了。


聽從亞妮的意見,大膽地邀約尤米爾--是八天以來第一次面對面。地點是距離學校車程快兩小時的近郊。

光是坐一小時車到營地已經滿口牢騷,如今呆坐兩小時的她卻是笑容可掬的看著我,頓時一股疲累襲上心頭,明明還在車上、野餐仍未開始的說。

是這個狀態的尤米爾的話,實在不難怪。


下車、走到目的地以前,依然無言以對,


氣氛像是行刑前並肩同行著的警官和死囚--我應該是後者了。


去哪裡?沒有問。

要去向日葵園嗎?沒有問。

甚至是走進去穿越茁壯得幾乎要蓋過我視線的花園時,我們依舊頹廢,完全沒有去野餐該有的愉快氣氛。

搞不好,就連舉行這規模小得可憐的野餐會的我也沒抱持期待。

畢竟早上起床就已經後悔了,被緊張感壓得透不過氣。


「嘰呀--!」


突然,我腳被什麼絆倒了、應該是突起的根部,發出了十分丟臉的叫聲。

同時間,手提籃裡一同跌出的三明治慢動作地在空中打轉、解體,接下來我下巴撞到地上,因為我縮開手沒去抓著花莖。

儘管小心做出反應,還是把部份枝葉和花瓣刷下,落在手臂附近。


「胡亂站起來會割傷眼睛喔。」


話聲從朵朵向日葵編織而成的天幕外傳來。仍是一派的有禮,那麼的親切。

這個笨蛋。


但,現在並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尤米爾!我在這裡!」

我叫喚著,下巴好痛。


很快腳步聲、還有植物互相搖擺碰撞的碎聲朝這個方向前進。


「妳沒事嗎?」


回應的還是那張人畜無害的笑容。


她擋住了陽光,身影覆蓋了我的視野,伸出了手。


即使這樣的近距離、甚至二人雙手觸碰,眼前這個人依然不是本能所認知的尤米爾。


「啊,妳下巴擦傷了。」

「我沒事。」


我鬆開手別過臉,掏出手帕抹掉傷口附近的沙泥。

若是以前,對方會邊罵邊處理傷口,不管我如何掙扎--雖說我未曾避開她的關懷。

這次是特例,感覺是應酬而非真心。

現在她點頭笑笑,剛才的行為好像偷看別人手機一樣失禮。好不舒服。


我們沒有交談。在到達花海盡頭的草地野餐以前,耳邊只有肩膀擦過並排列生長的向日葵的雜聲,偶爾有飛機的引擎聲,在好遠處低吼著。


我喜歡夏天。

眼前的景象正是我所憧憬的夏日風情。

一望無際的花田,藍得刺眼的天空上飄著如山一樣龐大的白雲。

--本該如此。

心裡只因為如何開口步入正題而忐忑,數著不安而大力跳著的心臟聲前進,原是不見盡頭的黃金花海,不知不覺來到了旁邊的草原。


我們在草地上鋪好野餐布。

「要先吃三明治嗎?」


我打開三明治的籃子。


「對不起。」上面都是泥沙,不能吃了。


「哈哈哈,不能吃了。」


「有什麼好笑。」


「那我就不笑。」


又是皮笑肉不笑。


若是以前,對方一定會先恥笑這個充滿少女情懷的竹籃子,然後吵著吃空氣還不如撿甲蟲吃。


若是以前--算了。現在談這個有何用處?


小型飛機突然從雲層冒出,尤米爾說著「妳看」,視線著了魔似的緊緊追著那台靈活的小鐵鳥,那短小的尾巴在空中劃出一線飛行雲。


從前在公園散步也好、在她房間看看漫畫打發時間也好,聽到飛機聲,她就會朝那個方向看去。

我隱約知道她的父親後來為了圓自己的飛行夢而成為飛機師。


「妳喜歡飛機嗎?」


「並沒有,實際上很討厭。」


所以這不過是明知故問。


每每開口去問,次數多得用兩隻手也數不清了的程度,尤米爾的臉總不如話裡所講的表現厭惡,相反,木無表情的,好像連她自己也搞不懂一樣。


--就如現在。


無論是傻笑也好、臉無表情都好,哪邊都慘不忍睹。


「尤米爾。」所以開口了。


「?」


「其實妳已經打破紀錄了,他們就不能取錄妳嗎?」


話說完以後馬上後悔,那樣的開門見山,往傷口上灑鹽地針對問題。


但她揚起淺笑,搞得我只是多餘的操心那樣。


「比起成績紀錄,他們更想要具抗壓性的選手,所以才有多重複賽啊。」


小型飛機又穿進大塊的雲山不見蹤影,她的目光亦從天空回來,不變的還是那笑容。


「妳不覺得可惜嗎?」


「積極面對不是更好嗎?」


「積極嗎?」


「嗯啊。」


完全看不出來。


「積極的話,為什麼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去醫院?甚至連阿姨的事情也不去打聽?」


「她不會想要見到我的臉吧?」她說得理所當然。


然後、我認清一件事--平靜的崩壞只消一瞬間。


我不知道臉上的熱力是從眼眶還是臉頰散發出來,身體壓抑不住的抖震,心臟噗通噗通的跳著。


我想,我生氣了。


「妳只是在逃避罷了!」


我朝她大吼。


她終於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了。


不,就連本人也嚇了一跳,就像渾身的顫動,情緒爆發完全壓不下來。


我咬著下唇,咬得發痛,可能要破皮流血了。


想說的話好多好多,多到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只是呆然看著我,還好像在等待我下個反應。


一秒、兩秒、五秒、三十秒……


「我說,克里斯塔妳不要勉強了。」


她眼光滿是憐憫。


「什、什麼啦!尤米爾這個大笨蛋!」


我拿起手邊的小石頭扔向對方。


「好痛!妳這傢伙是從石器時代來的嗎!」


「也不比妳這個深海大化石老!遲鈍鬼!」


「妳幾時練來這麼大的膽子?我知道了!是亞妮教妳的對不對!?」


「妳真的有想過我們的心情嗎!?有想過做盡所有事還不被理解心情的人的感受嗎!?一直逃避一直逃避,妳是打算丟下我然後逃避下去嗎!那妳快往後面跑吧!有山給妳隱世埋名孤獨終老!!」


我眼睛不僅熱了痛了,視線還變得模糊起來。


連忙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臉埋得深深的,天真得以為這樣就不被發現哭了。


我感覺到尤米爾的手朝這邊過來,那隻手總是及時伸出的手很溫暖,簡直能把人灼傷。


這樣的手,我揮手拍開。


「好啦好啦,是我錯了。」


「……」


「喂,妳有在聽嗎?」


啪!


她又試著把手伸過來。


「明明幹勁滿滿的,把我帶到這裡來,又準備午餐噗嗤!咳哼,雖說都灑得滿地了,我說都努力到這個地步就不要惱羞壞掉整盤計劃好嗎?」


「妳還好意思講喔?」


「那妳是惱羞嗎?」


「才沒有。」


「那妳把臉藏起來是怎樣。」


「怕曬黑。」


「只有臉的膚色不同很奇怪啊,就像在電腦加工過的照片那樣。」


「……」


這次她試著捉住手臂,還是用力甩開了。


感覺到旁邊的人情緒冷下來,才發現剛才開始就是以前的尤米爾。


開始懺悔剛才有沒有說了很過份的話。


即使沒有--其實甩開手這個動作已經很過火了。


「要怎麼做……妳才不生氣?」


她有點結巴,然而誠懇得像小孩子,渴求被一直倚賴信任的人原諒。


好像因我一時之氣,毀了她整個世界。


絕對是多想了,克里斯塔。


但開始徬徨不安的態度是不容置疑的。


「……妳的想法。」


只有短短一句,因為我相信現在無形的壓力是最為有效的方法,逼使她不去把事情旁觀化。


或者說,


「……好吧。」也是好短的沉默,她回答。


--我想她坦白。




她隨性地盤腿坐好,這時我露出了眼睛,證明我已經讓步了。


「那天包著繃帶坐電車回來的時候我在想,到底不開心的時候應該做什麼。那好像是很久遠的事了呢。」


她苦笑幾聲。


「明明所有事都能令我憤怒啊。我不滿意現狀,可是有什麼阻力不讓我去反抗,那樣就好了……的感覺。為什麼呢?光是這個矛盾就叫我火大了。光是這件事就明白我很了解憤怒是怎麼一回事。是我比較遲鈍嗎?我知道把事情搞垮了。我知道沒被取錄,我還是可以待在那個家……」


我的手緊緊抓著肩膀,好痛,痛得要叫出來。為了不讓自己恍神漏聽、為了不從這件事上逃避。


--不得不做。很自然的反應。


「我不想被那個人安慰,一出門就下大雨的人說什麼看比賽。可是我更害怕聽到那人再沒辦法安慰我,心就被挖空了一樣。……這樣才發現悲傷已經大到無法承受,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一笑置之不是很好嗎?於是,這幾天我一直在忍耐。妳知道我在忍耐什麼嗎?」


她望向我,


「笑臉。」


難以言喻的表情正擺在她的臉上--一瞬間而已。


馬上、她目光追逐花海飄泊著的巨大雲影,有如宇宙母鑑一樣低空駛過。


「明明從前是靠著這張臉活著的喔。被新的養父母收養、被拋棄、被轉手、再被收養……直至遇到田徑怪人,我還是那張傻臉,這樣就能把自己藏得好好,自覺自己還能苦中作樂,逆來順受。


那個人的葬禮上,我的笑臉沒以前那樣傻,可能是苦笑吧。……亞妮問我還要再笑多久,那時候起就不怎麼笑了,反而去模仿亞妮的語調,學學那個怪人大姊怎樣惡作劇。到頭來我還是幹了蠢事留級,把寄託在身上的期待都辜負,還把自我也搞丟了。到頭來真正的我是怎樣?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會思考這件事,亦試過思考這件事而失眠。


現在我不知道要怎樣了。被自行車撞倒地上時,心裡好像也被撞破了一個大洞,我只知道要完蛋了。在會場的宿舍坐了兩天,一直看著手機上的簡訊,只有回去後說的『手術完成了』,沒有後續。你們不想我分心,就只傳這封郵件。所以,我回去若無其事地生活好嗎?我哭不出來。簡直沒血沒淚。


所以,這樣夠坦白了沒?」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


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一樣,語氣表情冷酷無味。


唯獨那總是無神的眼角,掛著很小很小的水點,然而對我來說,那已經是非常龐大的份量了。


--妳已經在哭了。


不,比起這句,有山一樣多的話更想說--哪怕當中混雜相當的無聊話。


因為這短短的句話能完全瓦解她一直努力建立的護牆,距離目標完成只差一步,我卻開始感到不忍和同情。



「阿姨那裡……不去確認,一直逃避下去的話,永遠都不會安心哦。」


我伸手去摸摸她的頭,即使同樣坐著,還是覺得她好高大,要觸碰到她,只能跪著伸手。


她還是眺望遠方,低飛的雲島走了,不知道想從這如畫布的景色中找出什麼。


--彷似出於天性的高高在上。


實際上,她喜歡自己這個身高嗎?或許喜歡,但是從未說清的她說不定是不喜歡。


向來直言無諱的語氣又是喜歡嗎?或許喜歡,但是從未說清的她說不定是不喜歡。


喜歡讓周遭的人畏懼好讓能一直我行我素嗎?或許喜歡,但是從未說清的她說不定是不喜歡。




因為在我面前的她,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也許身不由己,亦可能只是我一廂情願妄想而已。


這不是今天要探討的事,但我搞清楚她也有無力面對的事情--這個事實。



我將她抱進懷裡,回想她以前安慰失落的我那樣,想要回報這份恩情。


「要是妳沒車資回去的話,我會代付;沒膽去的話,我會陪妳壯膽;走不了的話,我會揹妳……呃、總之我會用盡辦法。我知道妳今天就會去,但是妳心態要調適好,不然以後遇到相同的事還是會變成這樣……」


我的語尾變得很虛浮,愈來愈沒自信。


明明有其他更好聽的話能說。


噗嗤!


這時兩臂間傳來陣陣顫抖。


違和的,與現時氣氛格格不入的。


「噗哈哈哈!妳都在說什麼啦矮子!」


她大笑了。


那完全是取笑我的那副模樣,但現在她還有點開心的樣子。


「還以為妳會說什麼溫柔的話,結果在自曝其短嗎?揹不動人這樣。」


「這是誰害的啦!」


她抬起頭看著我,瀏海下露出的額頭正引誘著我,角度正好,禁不住撞向她的額頭。


頭好痛,痛得頭崩額裂。




我們平躺在草地上,一團巨大的白雲擋著天空,我們沒入了這大片陰影。


好涼快。


說來,那個夜晚我們也是這樣度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真的有那麼短嗎?在河邊度過一夜,像是剛才發生的事。


感覺好不真實。


抑壓多天的事情,一瞬間就解決了,輕而易舉的。


好不真實。



「啊啊--痛死人啦--」


她深呼吸,卻是毫無情緒起伏的話。


她不習慣沉默就會這樣子。


溫習考試的時候也要一直製造聲音,在她房間的話就是開電視,音量是34,阿姨喊吃飯都聽不到了,要留意時間。


要是在街外,則是一直找我說話,即使不回應她,她總有辦法讓我開口。


像是打開我的書包,拿出我的手機,給班上同學發簡訊,內容是我的個人資料--首當其衝的身高。


到後來習慣了這樣的模式,在必要時做到完全無視的時候,她依然會發出聲音,像是彈著鐵尺,做出很滑稽的聲音,我會不被她發現地偷笑,要是被看到就完了,她就會無止境地重覆著那個行為,直到她膩了或是回家為止。


她以自己為中心對外設成一圈圈防線,或者今天那滴淚水已經很珍貴罕見了。


對她來說是整整數年、甚至十年的份也說不定。


『很累了吧?辛苦妳了。深呼吸一口,讓呼吸平順下來,慢慢放鬆,不要害怕哭泣。要是現在有誰叫妳別哭我會打爛他,所以就盡情哭吧。』


尤米爾在黃昏的的一席話,說不定是想要說給自己聽。


想要誰來跟她說,然後伸出手,發現她。


「尤米爾。」


雲塊好大好厚,朦瀧白光沿著那不規則的邊界滲透出來,儘管如此,只以肉眼看著被過濾過的陽光還是非常吃力。


「怎麼啦鐵頭大小姐?」


「從今天開始,試著學會喜歡自己?」


手背枕在額頭,闔上眼,好像要令這句話不變得更難為情那樣。


「蛤?妳不是常常說我太獨斷獨行嗎?」


「如果妳覺得那是喜歡自己的行為,那就再表現得更加喜歡自己?」


我們是一樣的。


最想要對自己說的話。


其實妳從前就講過了。


「更加地喜歡自己的話,說不定妳能發現有更多喜歡妳的人,而那些人只是因為從前厭惡自己所以看漏罷了。」


大概是雲朵飄遠,陽光直直照下,眼皮透出肉紅色,臉頰好熱。


這樣的話,妳才能安心被別人喜歡。


可是這句話決不能說。


「該走了。早就到了探病時間了。」


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站起來,提起籃子,裡面依然是吃不了的三明治--滿是泥沙。


往前走了幾步,又因為尤米爾只坐起半身而停下來,可能是開朗、主動又帶點強硬主導的我嚇倒她吧。


正如這八天裡,她的反常。


「尤米爾,記得我剛才說了什麼嗎?」


「妳剛才說了很多話。」


「接下來妳要加油,那個人要說的話,可不僅只有八天的份量呢。」


「那個女人醒來了嗎?」


「不去確認,一直逃避下去的話,永遠都不會安心哦?」


我故弄玄虛,實際上是非常高興。


好像做了拯救世界一樣的好事--而對我來說,這確實是比拯救世界還要了不起。


況且,我實在不敢說,把手術順利完成、還開始準備計劃康健時間表的事情瞞著對方是阿姨的主意,要是現在招供,尤米爾絕對不是帶著喜悅的心情去。


不,喜悅還是有的,但她應該會額外再帶能製造傷害的物品到醫院。



「回去以後,可要好好道歉。」這句話已經露餡了。


「是是。」


她正擺著什麼表情呢?


這時候我們已經穿過向日葵,正沿著森林小徑離開。


我走在前方說教,尤米爾則是跟在後面唯唯諾諾,好奇特的景象--但我深信只能維持一段短時間,因為她是那個尤米爾。


「還有,不能太過自責。」


「是是。」


「以後有話一定要跟我說。」


「是是。」


「這句不能敷衍了事,認真地回答我,可以嗎?」


「……我答應妳。」


我嗯了一聲,腳步更輕快。


11、49、83……


我在心裡讀著秒數,想著想著也差不多了。


那個閉嘴就會生大病的尤米爾。


「話說--」


果然。


我嘴角為著看穿她的一舉一動而暗暗揚起。


「妳剛剛那句,我其實滿心動的。」


「哪句話?」


「『妳是打算丟下我然後逃避下去嗎!』這句。」


她加快腳步走上來,在我的耳邊說:


「妳很怕我丟下妳嗎?妳很需要我嗎?」


……

「……嗯。」基於她的坦白,我亦決定坦承相待。

簡短應話以後,臉上馬上如火燒一樣,而且隱隱作痛,已經分不出是烈陽還是這句話害的。

「也是呢,想到以後沒人幫我從第五層書架拿書,書包卡在樹幹上也沒有人替我取下來了,我也明白克里斯塔的心情。」

碰的一聲,我朝自以為恍然大悟的她撞過去,撞到哪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我額頭好痛好痛,然後一直朝車站跑去。

後面是她哀求原諒的叫聲。


電車靠站了,尤米爾跟著我在車廂最後面的對座坐了下來。

明明對面還有兩個位置,我們卻緊靠彼此坐著,即將要有事發生一樣,不由得緊張起來。

是誰先坐下已經忘了--好像是兩個人同時坐下,但沒人想要換到對面。

可能是沒有勇氣在這小小的空間直直對視,不論是我還是她。

只是,這樣更方便說話,那些平常不易開口的話。

--我應該是想整齊總結這天的行動結果。

數秒後,我緩緩開口,盡量表達我的誠懇。


「下次妳再遇到不高興的事情,妳要跟我講。」


她盯著窗外,什麼都不說,應該是什麼都沒聽進去,一味看著窗外。

就是如此,每次都是這般,沒能把自己的支持和心意傳達出去。

甚至是把話講得明白、說上三番四次,仍然可以漂亮的擦身而過。


我拍打她的肩。頭一下力道大得嚇了一跳,但我就是有點生氣。

「尤米爾,妳在聽嗎?」


她側著頭,眼神有點迷茫。

要是平時,以這個力道打下去,不是會被她借故用力抱住搔癢就是吃頭錘。


「我說--妳再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一定要找我商量……雖然我剛才已經講過……但絕對不是為了找話題逗妳說話,我是認真的……」

為什麼我要再三重複這樣的話?

而且眼神還對上。

但比起這些事情,我的手、好像害怕她的人會隨著她飄忽不定的思緒離開我身邊一樣,緊緊抓著她的衣服。

「哈哈……妳這傢伙害我好像犯了殺人案要去自首那樣喔。」

「什、……笨蛋尤米爾,我可是非常認真!而且妳這次是做得很錯!妳把阿姨、亞妮、萊納和貝爾托特都捲進去了!大家都因為妳很難過!」

「欸--妳不包括在裡面?」

「剛才那句話把『我』加進去太奇怪了。」

「是嗎?」

她眼神好壞。

「總之妳給我道歉!」

臉熱得快爆炸。


我認輸了。尤米爾這個人還是好難懂。


--不論再相處多久,我依然是這樣想。










###


請看看我。

能不能只看著我,哪怕一秒都好?


--這種話在我乳齒換掉的時候早就不說了。

不說,是覺得沒必要。

無論叫破喉嚨,或是鬱得心臟壓得比砂粒更要小,還是沒人會來。

所以,在意識到期待落空的恐怖以前我就放棄了。


「馬尼啊,坐妳旁邊的那個男生。」

--其實我知道他叫康尼,我故意說錯的。

「妳們誰才是安妮了?等等,妳是紅色頭髮喔?一定是安妮。」

--我當然知道安妮是胸部比較大的那位,我故意認錯的。

就這樣把距離拉開,催眠自己對一切漠不關心,成功到將來可以成為專業催眠師的程度了。

連這個也是自欺欺人。


可是我無法說錯她的名字,無法將目光移開。

究竟是放心不下,抑或是被吸引了?

在無法自拔的境地面前已不再重要。


過去我渴求能夠互相理解的對象。

明明我已經很努力迎合對方了。

好困難,困難得會認為是自己太過成熟的使然。

然而,只是那麼一丁點的了解還是辦不到--因為我會期待。

聽到我說這樣的話,就應該有那樣的反應,我的事才是最重要。

聽到嗎?我很痛苦,就連心臟也悲鳴著。

--沒有會刻意理解妳的人。

我一路累積的恐懼太多,到想要尋找渠道發洩已經太遲了。

想要得到的回應堆起來會突破大氣層。

--完全沒有那樣的人。

所以我保持距離,假裝一個人也是可以。

假裝獨自一人能隨心所欲地活著。

--其實我知道身邊要珍惜的、多得如山。

是礦山,說不定哪天會被活埋在裡面。


因為,沒有一件事能擁有到最後。

失去好可怕。

可怕得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面對--對自己抱有好意的人消失的世界,獨力面對。

名為「尤米爾」的這個形狀隨時會崩潰一樣,無法面對逕自運作的生活。




「尤米爾,妳在聽嗎?」

現在她坐在我旁邊,嘟著嘴,不快地拍拍我的肩。

上電車以後,我對著窗外的風景發呆,不自覺陷入深思。

我露出了不解的眼神。


「我說--」

原本要連珠炮發抱怨的氣場,不知為何變弱了,原本嬌柔的聲音好小聲。

「妳再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一定要找我商量……雖然我剛才已經講過……但絕對不是為了找話題逗妳說話,我是認真的……」

拍著我的手,現在拉著我的衣擺。

她感到不安的小動作,惹人憐愛,這我很清楚。


「哈哈……妳這傢伙害我好像犯了殺人案要去自首那樣喔。」

「什、……笨蛋尤米爾,我可是非常認真!而且妳這次是做得很錯!妳把阿姨、亞妮、萊納和貝爾托特都捲進去了!大家都因為妳很難過!」

「欸--妳不包括在裡面?」

「剛才那句話把『我』加進去太奇怪了。」

「是嗎?」

「總之妳給我道歉!」

我看著重重呼吸,看起來--只有看起來很生氣的克里斯塔。

「唔--」

皺著眉頭看著窗外,假裝我很難妥協、假裝需要條件交換。

「道歉不是問題,不過妳能先答應我一件事嗎?」

「妳要開條件嗎?是可以,但我也要追加一項!回去要好好跟阿姨聊天,退院時請她吃個飯。」

「喔--」

列車正穿過的由藤草天然織成的翠綠隧道,隙間的光影在我們身上一閃一閃、漸漸傾斜消失、隨即新一片的剪影又再印上。


時間不再奔流。


我手肘撐在位子旁邊的窗架,托著下巴。

無心如前方零星的人擠在窗口觀賞這幅畫布。

「尤米爾?」

她催促著,不知是否錯覺,似乎有點擔心我過久的沉默。








「      」


我說出來了。


其實我很掙扎。


因為我知道這是有把握的事--僅限於她。

把心知肚明的事裝傻再問一次感覺心虛,這個行為絕對會被說「不像尤米爾風格」,所以決不能坦白。

哪怕因此而世界末日,我亦不會坦白。


尤其是她腦袋空白呆掉半刻,最後變得堅定,說:「這不是當然的嗎?」

更加不會坦白。


「謝謝。」

我盡量保持平淡,噗通噗通的重重心跳被車輪輾過軌道接口的聲音所淹沒。

列車擺脫了那長長的草隧道,彷似回到現世一樣。

不論是刺眼的陽光還是坦然的心情都好不真實。

唯一的觸感是衣擺上沒鬆開的手指還有發熱的耳根。

放空而開始失去控制的腦袋,一直對我發出訊號--叫我去買日記本,去把這個日子記下來。


就如那個人總是把我的事記滿在她的手帳上。




















「妳能看著我嗎?」


把事情一再確認實在太蠢了,蠢死了。

但是我有理由這樣做,算是我少有、甚至是唯一能稱得上撒嬌的行為。


所以--


現在開始,我總算可以期待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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