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ikokpopo
更新时间:2012-02-28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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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ikokpopo 于 2012-2-28 20:02 编辑


第四回

理御匆匆分派众人收拾朱志香的“货摊”,本来想赶去朱志香府里和她好好谈谈,不料途中又来了几桩公案。某地灾荒,某地贪污,某地抗租,某地出了个吃人肉的老太太……有些是真人实事,有些却不过是捕风捉影。理御是坐纂儿的大小姐,一应事务无论军务民政都压在她肩上,竟自忙了两三个钟头才批完。待看房里钟,已是十二点将过,无奈只好匆匆洗漱了略合双眼。她也是绫罗丛里长起来的人,此刻乏的厉害,不觉一觉睡到次日过午。却记起今日正是中秋节,要阖家在府中花园赏月,忙赶了去。又在院子里分派点灯布花,摆放桌凳。本是金藏的总管源次管事儿,奈何源次兀自比金藏大上几岁,已是快要八十的人,早已腿抖手颤不利落了,地上摔个盘子都听不清楚。一应大事压在理御一人肩上,又累了三四个钟头才罢休。

理御坐在门口沙发上休息之时,却见堂兄让治从门里进来。让治是绘羽的儿子,由于母亲是招的郡马,所以随了母姓。生的颇有几分英俊,只是眼镜略大,稍有些破相——他却说这是平镜,挡风沙的。秉性上像极了母亲,是个八方玲珑却又难以招惹的人物。看似宽厚仁慈其实却一肚子机巧心思,理御本人都自觉未必比得上他。当下让治见理御坐在门口,折过来寒暄。谈着谈着却提到朱志香,理御知道让治坐镇银库司,也是清查库银的一员大将,不愿多谈,正自尽力岔开话题却见会宴时辰已到,只得进了园子。果见女穆男昭已经排好座次。东边以大爷藏臼为首,挨身便是绘羽、留弗夫、楼座、夏妃、真里亚。西边却不似寻常宴席,竟自以一个牌位为首,后面摆着若干灵位,正如灵堂一般。理御知道金藏素来的秉性,也不敢多问,当下在楼座夏妃之间坐了,却不见朱志香的身影。她心里暗自懊悔昨日没有早点和朱志香聊聊,又担忧朱志香再来大闹一顿……正自忧心却见金藏摇摇摆摆,披着件貂鼠皮袍子坐进了主位。

宴席是早已备好了,足足有十桌。各色山珍海味一应俱全,什么猴头燕窝龙肝鱼翅也不及细叙。女仆们若流水般挨个端着盘子上桌,众人杯箸齐动,金藏却突然笑道:“这般干巴巴吃酒,有个鸟意思?你们都说笑话,谁能逗得我乐了,有赏。”

他是军旅出身,素来无论吃喝抑或说话均不忌口,荤素都齐。当下众人便搜肠刮肚。理御想起一个,先站起来道:“我那日听得一个故事,却是本朝的真人实事。说是本朝开国大臣奴良滑瓢有个儿子,却有些笨——那日滑瓢因孙儿奴良陆生不做功课,罚他在雪地里跪着。他儿子见了也便跪在雪地里。老滑瓢问他‘你跪什么跪?’他儿子气呼呼地说:‘你冻我儿子,我也冻你的儿子!’”话音刚落,众人已是笑得前仰后合。金藏大笑道:“亏理御平日文静,今日倒说得恁地好!赏她一颗东珠!”

第二桌的绘羽把盏起身笑道:“我也有个笑话。当年我去南郡,夏目贵志送我一只胖猫,说这猫有‘五德’。我当时不明,后来养了几日,懂了——见鼠退避,是仁。知道把我厨里菜肴叼出去和别猫共享,是义。好吃的东西藏得多秘,都能发现吃掉,是智。宴席一上,先于宾客而来,是礼。每天睡觉,必躺到我床上,是信……”言犹未毕,众人已是哄堂大笑。理御抿嘴一笑,正想这故事似乎在别处听过,却看见朱志香一身黑衣走进园子,不禁心头一沉,刚要招呼,却听得金藏道:“你哪儿钻沙去了,来的恁般晚?罚你讲个笑话!”

“是。”朱志香径直坐到理御身边,笑道,“我这是随雾雨大帅(注)征讨诺森德的时候,听她说的——当年大军驻在冰川上,就立了军粮库在此。不知怎地,总是丢银两,成块成块的银饼子隔夜就没。雾雨大帅也发愁,寻了个晚上带着我们潜伏在库边——果然就逮到一只大老鼠,足足三尺长,一身白毛,怕是成了精。那老鼠被逮到还吱吱大叫‘莫要抓我,莫要抓我,我是查库银亏空的!’”

谁都听出来了,这根本不是笑话。在座几人的脸不觉都阴暗下来。理御伸手拽了拽朱志香的袖子,刚想出来替妹妹圆场,却不料让治在那头站起来笑道:“朱志香妹妹的这个笑话不好玩,大家都没乐,我也说个关于雾雨大帅的事儿。去年我路经守矢镇守府,去雾雨大帅府上拜访。不料大帅正睡午觉,我就在客厅里等着。突然看见大帅披着黑白战袍走进屋,我站起身来就要行礼——却看着有些问题。刚要定神看,只见爱丽丝(注2)夫人提着根铁棍进了屋,一边打那‘大帅’一边骂‘你是什么畜生,就敢披了这黑白皮在这儿叫唤!’我一看,原来是只狒狒,披上大帅那身黑白战袍,倒也惟妙惟肖,哈哈哈……”

理御瞬间呆了,不想这人看起来谦谦君子,嘴里却这么七荤八素!让治还在微笑着继续说:“这狒狒披上了大帅皮,居然也俨然人模人样……”却不料朱志香早气得脸色煞白,一记清脆的耳光打过来,揪住让治领子便打。让治也是出兵放马的人,当下挥拳回敬,两人霎时已经在桌子前扭成一团。

“打起来了!”众人顿时个个大惊,席上一时乱的一团麻相似。源次颤手颤脚带着几名卫士赶到,一看这般景象,顿时愣了。没有金藏命令又不好上前。秀吉在一旁扎着手左劝右劝,但他身为上门的郡马素来地位低下缺少刚气,此刻又有谁听他的?绘羽挥扇品茗,坐在座位上浑如没事儿一般。藏臼站在一旁空吆喝,却不上前制止。理御竭力拉住朱志香,无奈这个妹妹野战练来的强健身体,理御竟自拉不住她。倒是楼座夏妃两人横身而入,硬是把朱志香让治二人隔开,生生止住了这场武斗。只见二人满身灰土,脸上也是青一块黑一块。让治没事儿人般从地上捡起眼镜擦拭,朱志香气的满脸泪水,头发都披散了。理御刚想着劝解几句,忽然听得金藏暴雷也似大喝一声:“朱志香!我先不管你荒废学业终日游荡,我也不管你借了多少银子。你昨日公然侮辱国家大臣,今日举止又如此无礼放肆,你怎么了?你活够了么?”

这是明打明的拉偏架了。理御暗地咬牙,却忽然明白了为何方才姑姑绘羽镇定如常,让治口头上有恃无恐。恐怕清理积欠库银的事情,早就和金藏通了气。甚至连朱志香欠库银,和露琪亚大吵一架这种事可能都在金藏肚里记了黑账。更可笑的是藏臼身任丹诺林督军,却如同泥雕木塑般任着绘羽折腾!理御还没开口为朱志香辩解,朱志香已经一口顶上:“不是我活够了,是人家要逼死孙女我!从他们清理亏空,接连逼死了十四个朝廷命官,我不想当第十五个!这样横征暴敛打窝里炮,宗室贵戚功臣勋旧家家如坐针毡户户精穷,哪一朝有过这样的规矩?我借债不准卖东西还债不许,到了家宴上还被人指着鼻子骂我,这是什么世道?”言到此处已经难以自已,俯下身趴在桌子上哽咽。却不料绘羽突然站起,淡然说道:“朱志香,不是姑姑说你。露琪亚这种清如水的官,你当着千八百人就那么羞辱他!你还要体面不要?”又把昨日磨砂街那档子事儿细细说了一顿。理御心里暗叹绘羽好缜密的心机——这一番话说出来,不吝于给朱志香又扎了一颗钉子。理御转过头看,却看见藏臼低了头不言语,心里不禁暗骂“废物”。夏妃素来笨嘴拙舌,辩起理来更加不是绘羽的对手。理御暗忖不能不帮朱志香顶这个硬头钉子,因道:“露琪亚本来也有不对。知道朱志香在磨砂街,偏就要高头大马从那过。笠原郁略微替朱志香说句话,就骂她‘豪奴’,也是做的欠谨慎。”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通理!”让治突然横插一杠子,截断了理御的话,“朱志香妹妹本来就欠了库银,这几番都不过是借个由头撒气。他打了我,我不气。不过在中秋佳节,祖父面前无礼,算得上不孝。单是我们这般辩解,恐怕无济于事,不如叫内务府管教下如何?”理御刹那间无名火起。她本自涵养极好,极少动怒。此刻见让治步步紧逼直要剥了朱志香体面,不由两颊绯红,刚要争辩,金藏喝道:“朱志香!你素日不学无术骄纵无礼,我不理会,今日索性连你兄长,连你父母姑姑还有我都不放在眼里!肆无忌惮至于此极!你身上有刺,我就拔了这刺——来人,带她去慎刑司。抽她三十鞭子,囚禁一周!”朱志香紧咬牙关,站起身来恶狠狠瞪了让治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真是不料如此。”众人都硬着头皮各自回位,让治却没放过井里落石的机会,刚想再啄几口朱志香,却不料手舞足蹈间手肘碰掉了理御的筷子。理御本就满胸怒气,正好借着这机会发作。她啪的一声,把茶碗摔在地下,赫然间茶水溅了一地。

“让治你专治自家姐妹,算什么东西!”理御虽然在火头上,心里却澄澈得很。她算准了此刻的局面,自己明着挑理必然不行,只能借酒出招,给让治甚至绘羽也扎一颗钉子!众人都知理御素来涵养极好,此时突然发作,不由都吃了一惊。

“我问你整治自家人算什么东西!”理御抬脚踏住让治面前桌凳,眼睛似闪烁着火焰般。“早濑未沙的一两银子,你也查出来要追逼,拆她的屋抵债。虚子是故去的古泉子爵的妻子,古泉当年和月之主出兵,身中十七箭还拼死保着先帝突围。你为了账目不清的几两银子,也抄她的家——那银子还是你核错了的,其实并没有!朱志香带过三年兵,没有吃过一口空额,翻新房子借了几百辆,借条还是你打的,你也立马翻脸逼着她还债!我问你,女皇陛下的法令这么写的?祖父的手谕也是这么写的?你出外一无所得只晓得和黑桐混荡,回来却出下三滥点子整治正人君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她住了口,愤恨地一脚把桌子踢翻,向金藏行了个礼道:“我今日有些头晕,暂且告辞。”也不顾让治直欲扑上来杀人的眼光,径自疾步走出了御园。

注:雾雨大帅即雾雨魔理沙,与理御同期的名将。朱志香曾随同她出征, 并把她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

注2:爱丽丝夫人即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雾雨魔理沙之妻。


第五回

理御发作一通,扭身走出御花园。楼座在后看的真切,担忧理御醉酒之后不测,起身道:“我送理御侄女回家。”金藏略一点头,楼座起身拽住真里亚,也疾步走出了花园。

理御方才虽是装醉,但为气势起见,足足灌了两杯朗姆酒。她原本不惯饮酒,平素也常常自嘲为“闻得酒字便醉”的。此刻两颊一片绯红,身上若火炭炙烤般灼热,手脚似乎变得格外沉重。她强咬牙关提神前行,却不觉径直走进了一条小巷——正巧和楼座走了个两错。眼见四周灯火摇曳小巷幽黑,知道是走错了道却全身发软使不出力。一脚高一脚低又跌跌撞撞走了几十步,终于难耐沉重睡意,扑倒在地上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蓦地感到一只手按在自己肩上。

那人唤作小林哲平,本是丹诺林后巷里一条泼皮。今日不觉搭错了哪根弦,走到右代宫府邸周围打秋风,却又撞见巡街兵士,吓的逃进小巷里暂避风头。也正是合当有事,恰恰撞上了走错路的理御。他只当是个寻常女子,正要出手抢夺,却阴差阳错地灯火下看清了理御面容。只见羊脂玉般的面容上绯红一片,碧眼半睁金发凌乱,更兼方才理御身上燥热,将上衣胸口扯开了些许,露出白雪般的颈子,霎时间把个小林哲平呆在原地。他紧张地搓了搓双眼,心中默念句“尤格萨隆大神在上”,心中竟起了些淫秽念头。理御虽然身体沉重,头脑却清醒了些。见小林哲平一张大脸笑得褶子都开了,心知对方心怀不轨。咬了咬牙想伸手抗拒,身子却如灵魂出窍般不听使唤。

小林哲平乐得浑身颤抖,方把手放在理御领口,却突然感觉身后恶风扑面,刚要转过头去竟吃了一个漏风巴掌。黑夜中依稀看清那是条大汉,没来得及还手便又吃了一拳。那大汉打得兴起,骂声“人渣”从腰间抽出条鞭子,没头没脑价猛抽下来,鞭着处无不皮开肉绽。待到看见小林已半死不活爬在地上,连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晓得哼哼,方才过来揽起理御道:“没有大碍吧?”理御自觉除了身上乏力些并无大碍,轻轻说声“没事”,月色下打量那人面容,本以为是绛灌一流的人物,不料却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星眉剑目煞是英俊,不禁红了脸推开那人手臂勉力站起。那人对着小林哲平啐了口,扶着理御慢慢向巷子外走去。理御虽然身居高位执掌大事,也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此刻身旁站着名陌生男子,不觉又紧张又有些局促。那人却似全不在意般,不紧不缓握着理御手臂慢慢前进。待到巷口,正听得楼座麾下巡街军士呼唤“理御殿下”。男子看了眼理御,料定她已无大碍,向她微微一笑,竟自转身去了。理御呆了般望着那人远去,一面想那人救美一幕,忽而又懊悔自己没来得及问那人名姓……胡思乱想间楼座已到身前,她明白酒醉的人骑不得马,当下便遣散军士,自己扶着理御缓缓向理御府中走去。

“楼座姑姑,”理御略走几步,寒风一吹,心中已然平静下来。“今日我发作让治,是故意给绘羽姑姑他们看的,和你没干系——我也不是对清理亏空有意见。挪用库银,本就是法外之举。我只是想不明白,本是件极好的事儿,他们就非要搞成这个样子!要清理积欠,就弄得户户起火家家生烟,逼得大家都没个体面!难道这家不是他们的,只是我们的么?”

楼座心里明白,理御坐纂儿镇守丹诺林,在藏臼绘羽留弗夫三派间左右旋磨,处处要照顾周到安排妥当,又不能拂了哪位叔伯姑婶的面子,当头坐的还是个爱胡来的金藏。日子恐怕还比自己难过几分。论到“孤臣”,姑侄二人竟是一样的运命!夜风下直觉心里百感交集,欲劝几句又觉无话可说。

“我发这些牢骚话,也只是酒后之言。”理御的声音渐渐喑哑下去,“既是醉了,就索性把醉话说个够。楼座姑姑,我母亲到底是谁——告诉我!”

楼座霎时间脊背发冷,不想理御居然把话题转到这个话题上来!正思索着寻些托词,理御的话已经堵了上来:“楼座姑姑,今日是酒后乱言,街边闲话。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再无二人!此事我不会向第二个人提起——告诉我!”楼座暗叹一声“命数应然”,见路旁有个小亭,拉着理御走进去就坐。看看四周空旷无人,黑暗下整条大街空无一物如鬼域般——方才将理御的身世机密,一一托出。

这要从金藏说起。他本是水兵出身,童蒙之年就吃了兵粮,随着月之主东征西讨。二十余岁时已是有名的将佐。当年他奉月之主军令,镇守浩瀚大海中的库尔提拉斯岛。那岛远离航线,往往两三个月也不见航船。偏生金藏驻守那次,就来了艘大船搁浅在沙滩上。那船上有一百余水军,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名少女。自称乃是罗马涅国的大元帅玛奇里斯之女,名字唤作贝阿朵莉切•卡斯切莉缇尼。只因故国被不列颠尼亚国侵略,国破家亡,大元帅举刀自尽,派遣手下把世子送出海外,以期寻条生路。罗马涅曾来朝贺月之主,是本国的盟邦属国,自然应当把这少女当做上宾。不料这船上除了这批人,还有玛奇里斯大元帅为复兴旧国,放上的数万两精金!首先那护送贝阿朵莉切的一员水军将佐就生了邪心,想要害死金藏并合岛人众,独吞了这金子。不料金藏早就看破机密,提前带着部卒半路邀击。双方一番厮杀,竟自两败俱伤。那帮子水军尽数丧命,金藏的手下也只剩得两个人。这三人咬指为誓,把这金子之事永不外传。之后三人想尽办法推船下海,带着满船金子和贝阿朵莉切先回到故乡,把金子寻地方埋了,又自去寻月之主编了些瞎话,竟然也迷混了过去。之后金藏寻个机会,便娶了卡斯切莉缇尼大小姐。

讲到此处,楼座忽觉有些口干。幸好随身带了瓶水,拿出来一气喝了几口。理御听的满脸惊奇,问道:“这不是件好事么?”楼座冷笑道:“好事——你错估了父亲大人。下面的事儿,更‘好’。”便接着讲下去。

原来金藏娶贝阿朵莉切之时,立了誓要为她报故国之仇。此刻娇娃到手,早就把这誓言丢到爪哇国去了。贝阿朵莉切几次催促,金藏都只是胡混过去。贝阿朵本就为国亡母丧悲伤,此番看清了金藏本心,更加忧闷,更兼罗马涅地处热带,身在中原水土不服,竟得了个心口痛的病。仅仅生得一女便香消玉殒。金藏虽然无心替她报仇,但却是真心爱她。自然哭的个死去活来,随后又纳妾生子,有了四个子女——即是藏臼绘羽留弗夫楼座这四人。贝阿朵莉切的女儿也日渐长大。容貌上和母亲一般无二,金藏却把她秘藏府中,不让她出来见人。为她修了座避暑别墅唤作九羽鸟庵。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日日关在里面不见天日,自然身体不好。金藏便时常去看望。偏生家宅不宁,后妻又死了,几个儿女也日渐的不省心。金藏仍旧思念贝阿朵莉切,一日到了九羽鸟庵,不知是昏了头还是灌多了黄汤,竟生生把自己和贝阿朵莉切的女儿玷污了。

有道是猫儿尝腥胆便大。金藏一次得手,次次紧逼。竟把九羽鸟庵做了家宅别院,把亲生女儿当了续弦小妾!又过了一年,小贝阿朵莉切生下一女。金藏寻思半日,想到藏臼夏妃夫妻尚且无子,令人把这婴儿送予夏妃抚养。这婴儿,就是现在的理御——

说到此处,理御已是目瞪口呆。她只知道夏妃并非自己生母,疑心自己或许是捡来的弃婴或者别户的血脉,却不料自己身世还有这些离奇又卑污的事儿!一向唤作祖父的金藏,居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的母亲,又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天哪,这是什么怪奇的关系?天下哪还有这样的事儿?理御只觉喉咙发甜,眼前发黑,头脑中一片混乱。硬生生咬了一口嘴唇,方才平抑下杂乱无章的思绪。这时才觉得嘴里一丝铁锈味,原来方才用力过大,把下唇都咬破了。幸好天色黑暗不慎引人注目,匆匆用领巾拭了拭血。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儿,哑着嗓子问楼座:“那……我母亲呢?”

楼座的脸色暗的发绿,瞳仁里似乎闪着荧光,钉子般站在地上,一声不言语。好半天,才低低说了句“她死了……”说着,眼中的泪如走珠儿般滚落下来。理御连遭变故,反而镇定了些,轻声问:“怎么……死的?病么?”

“不,是我杀的。”

这一声不吝晴天霹雳,刹那间把理御震在原地。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楼座飘渺的声音,继续听下去……

“我九岁那年,一次因为功课没做完受责罚,动了脾气,一口气翻过后山,跑到九羽鸟庵。”楼座全身都在瑟缩,似乎又回到了风雨中的九羽鸟庵,“我在九羽鸟庵里,见到了贝阿朵莉切……不,该叫她小贝阿朵莉切了吧。她很年轻,看上去大概和绘羽姐差不多。见我全身湿透跑过来,急忙寻干衣服给我换,又给我泡茶寻果子。我那时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和她攀谈起来只觉得这人十分温柔。她说在这儿呆着十分寂寞又不许出去,请我日后多来陪她。”

“我答应了——之后我每三五天就来陪她玩一次。她对我讲她的故事,讲她被关在九羽鸟庵里不许出门,金藏吓唬她说出门就有灰狼来吃了她;讲金藏为她买东西,却又时常粗暴对她;讲罗马涅的风土人情;讲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山没见过海,没见过外面的景色……她说感觉自己仿佛笼子里的鸟,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却总是离不开这一方天!直到有一日我来得早了些,见到父亲气咻咻地从院里出来。我慌忙藏住身形没让他看见,进去时看见贝阿朵莉切斜躺在地上,衣衫凌乱满脸泪痕,仿佛被揉搓坏了的洋娃娃一般。她流着泪抓住我的手恳求我‘楼座,带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镶金嵌玉的笼子里,我不要当右代宫家的藏金!’”

“我惊呆了,当然那时我的胆子还是比现在大得多,年龄长了,反倒少了份胆气——我打定主意帮她逃走,先帮她策划好了路线。当时我们计划好离开丹诺林直趋藤林港,之后走海路到斯坦索姆再从斯坦索姆到秋叶原天京。我帮她收拾细软准备关文,打成个包后就连夜上路。还给驻节藤林光坂两镇的经略使远坂时臣家大小姐远坂凛写了封信——我那时唯一认识的朋友,请她帮忙照顾贝阿朵。”

“虽然看起来方便,但脚下的路走起来才知道困苦。我们俩连夜离开九羽鸟庵,走了没多远就进了山区。又赶上疾风骤雨,天色如泼墨般黑,劈面的雨滴里夹着冰粒子。我劝她寻个地方住下明日再走,她却执意不肯——她也是在害怕,害怕重新被塞回到那个金玉笼子里去!……”

“我们在山路上走来走去,眼看就要翻过山了——雨也似乎小了些。她见到山那边的海岸线,高兴的像个孩子。笑着刚对我说了句‘楼座,谢谢你……’忽然一脚踩空跌下了山崖!她还在笑着,也许还在憧憬着山那边的景色……但偏巧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只消一步,就能走出这个笼子。可她却……若不是我非要带她那天出来,若不是我和她非要在雨里走山路,若不是……”

言至此处,楼座已经无法自抑。贝阿朵之死,本就是埋在她心里的一处伤痕。此时再度提起,痛楚更甚。她一字不再说,双手颤抖着蒙住脸,银牙死命地咬住下嘴唇,将头埋在膝间任眼泪流淌。理御被这惨烈的往事惊呆了,想起母亲当日的种种场景,又见楼座如此伤情,也不禁失声痛哭。

良久,楼座慢慢控制住了自己。她缓缓起身,低声对理御道:“起来吧,理御……寂灭世界中贝阿朵莉切已经成神,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走吧,天黑了……”理御点点头默默起身,一霎间仿佛长大了不少。两人在黯黑的夜色中缓缓而行。

楼座一路把理御送回家之后方才转身打道回府。她素来不喜骑马,夜色下也便一个人孤身漫步。右代宫一族居住的宫城区晚上戒严尤为严厉,故而虽然并不算很晚,街上仍然连半个行人都没有了。正走到路口,忽然小巷里奔出一名少女,黑暗中也看不清面容。扑地和楼座撞在一起,道了声“抱歉”又发足疾奔,一会儿就不见踪影。楼座满心奇怪,正要唤卫兵将那少女擒捉询问,突然见到罗诺威带着几个卫士快步走来。心中蓦然起了个好玩念头,便命罗诺威跟着那少女,仔细看看她究竟是何来历。


第六回

那名少女一气跑过两条街口,方才停下脚步略略站定。她本来身体不好,极少运动。方才一番狂奔,已是满面绯红娇喘不止。罗诺威一行人借着街口风灯远远观瞧,见她一身白衣手无寸铁,倒也不像个奸恶之徒。因此便遣散了从人,只自己一个和两名卫士隐在街角盯着这少女。

她叫古手梨花,雏见泽的巫女。当年雏见泽是西陆有名的大城,由月之主钦封于古手公由园崎三家为采邑,年年纳贡岁岁来朝,算得上忠臣循吏。到了古手梨花这一代,不料却变生出一场大祸。月之主执政第四十一年,派遣卫宫阿瑟为大将西征侵扰纳格兰镇的穆格尔人,途中在雏见泽驻军。卫宫阿瑟官至大将,爵拜侯爵,也不是失心疯的人。不知为何,竟然在接风酒席上向雏见泽统制公由喜一郎索要一万金银“劳军”。喜一郎略一迟疑,马上便被卫宫阿瑟一刀劈为两半。他随后纵兵屠杀雏见泽,直杀得满城良贱一个不留,流经雏见泽的石头河数里都被染红,浮尸沿河之下几乎阻塞河道!只剩古手梨花借着夜色,从护城河口沿河逃出,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卫宫阿瑟随后向月之主上本,奏称雏见泽御三家勾连狗头人,意欲谋反。因是无人与他对证,派去调查的巡阅使间桐慎二又受了卫宫的贿赂,竟坐实了雏见泽三家“谋反”的罪名,漫天下发出海捕文书,通缉古手梨花等人。梨花一路流落到罗布,更名改姓——如今她的关文上,已经换成了“芙蕾德瑞卡•贝伦卡斯泰露”这个名字。她几次想尽办法上告,却连帖子也没能呈到月之主面前。直到月之主去位,“少女皇帝”奥尔黛西亚登基。梨花孤身流落在外已经九年,风尘缭乱中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身负的国仇家恨却仍未得血。

梨花几经辗转艰难竭蹶来到丹诺林,又不知不觉走入右代宫一族居住的上城区。她方才在地上瞧到被打得半死的小林哲平,担心黑灯瞎火里有剪径强人,这才一路奔跑被楼座撞到。她路途中就着了风寒,此刻额上火烫手足冰冷,勉强撑着又走了段路,看到一间府门想坐下来稍作休息再寻客栈,却不觉眼前一黑,行李包脱手飞出,把门撞得山响,已是瘫倒在地昏死了过去。罗诺威见出了事,方要上前救人。却看见那府中走出几个人来,把梨花连拖带拽的拉进了门中。罗诺威有些心惊,抬头看那府门,却是二爷右代宫留弗夫的长子,右代宫战人的府邸。留弗夫自丧了正妻明日梦,战人便搬出了留弗夫府,自成一门开府建牙。留弗夫各事均好,只是于色字上略略把持不住。无奈儿子大了,诸般不便。也乐得战人离家独居。罗诺威见梨花被拖进战人府,虽有些忧心也无能为力,只得回府向楼座汇报去了。

许久,梨花感觉唇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激的她全身一抖。睁开眼时,已是身处屋舍之中。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丝绒睡衣。包裹搁在床尾,床边却坐着个女仆,正用勺子盛了冰镇葡萄往她嘴里送。梨花坐直了身子,觉得额上还有些疼痛,不过已清醒了些,问道:“我这是在……哪儿?”那女仆见梨花起身,放下果盘垂手侍立道:“这是二爷家世子,战人大人的府邸。太太见您昏晕在府门前,唤人拉您进来,给您敷了药又吩咐我伺候您。您要什么尽管吩咐。”

“你们太太是谁?”梨花略一定神再次发问,那女仆倒口齿伶俐,问一答十:“太太姓八城,名讳几子。原来是雏见泽一带的人。听您口音,八成是太太的亲戚。我们太太出了名的好心肠,总念叨雏见泽那儿的风光观景儿,尤其是总念叨梨花,梨花什么的。您见了太太,讲点子那儿的事情,逗太太开心,也算是您积德了……”见梨花要下床,赶紧递过拖鞋又取了件披风为她披上。梨花刚站起身来,却看见屋门洞开,一名女子正走进屋来。

梨花浑身一颤,几乎跌倒。眼前这个一身华服,雍容华贵的贵妇“八城几子”,正是她九年中魂萦梦绕的未婚妻古手羽入!她仿佛身处梦境一般,刚叫了声“羽入”,泪珠儿就如断线般滚落下来。几子也瞬间呆在原地,泥塑木雕般看着梨花,忽然间一步上前,拥住梨花。连话也说不出只是抽泣。那女仆见两人如此模样,吓得慌了神。连声叫道:“太太,太太,这成什么模样,太太……”

“太太?”

梨花猛然一怔,这个词如锥子般刺中了她。她面色苍白的可怕,全身仿佛浸泡在冰水里。过了许久,才伸手轻轻推开羽入,低声道:“……羽入,你……好么?”

“……啊呜……”羽入的声音也低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梨花,你呢?”

“你都看见了。”梨花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沉默着走到床尾,提起包裹。羽入急忙说道:“梨花!梨花!你听我说,你先不要走……”她急得不知如何说好,上前来竟一把抓住了梨花的衣襟。梨花挥手拂开她的手,提起包裹就要走出院子。却见黑沉沉乌云峥嵘而起,天际只剩一抹残阳,云层中闷雷此起彼伏,暴雨随时将至。她呆着脸走回房间,颓然呆坐在椅子上,如自言自语般道:“羽入…羽入…你为何这样……我们当年在鬼渊神社前打了勾勾,立了吞一千根针的誓言的!还记得么,我们在神社里一起入睡,一起在早晨翻日历,一起去园崎家的旧宅里探险……”她满眼是泪,只是滚动着不肯落下,冷笑道:“今日看来,恍若隔世!我真遗憾,遗憾那日,卫宫阿瑟没有一刀……”

“别说了!”羽入也是满脸泪水,脸色惨白的如纸一般,“那些神社里的日子,我又何曾有一刻忘记……!梨花你怨我,我心甘情愿,我只恨八城一家,知道你依然在生,还编出瞎话儿来哄我,埋个衣冠冢断了我的念想!要知道你仍然在生,我情愿去克苏恩庙里,寂寞一生等你回来!”言到此处,两人已几近不能自抑,相拥着抱头痛哭。

正值此刻,那名女仆急匆匆跑进屋,低声喊道:“太太,太太,少爷和老爷回来了!”羽入不禁全身一凛,站起身来擦擦脸上泪痕。梨花也站起身,抱起包裹便要出门。羽入急忙拦住道:“梨花,你先呆在这儿……外面正下大雨,你着着风寒,无论如何不能出去!就说你是我的远方表妹,从雏见泽来打秋风的…”梨花心知羽入一片好意,只好答应。两人匆忙洗了洗脸整整衣冠,已见右代宫留弗夫和右代宫战人步入正堂。

“几子,这人是?”留弗夫眼尖,已经一眼看见了亭亭玉立的梨花。羽入便把“打秋风表妹”的故事讲了一遍。两人倒也不大在意,略谈了几句便吩咐上席。“贝伦卡斯泰露表妹”因为是客人,也便一起上席。四人一桌,虽然排场不小但未免有些冷清。留弗夫偷眼观瞧这个“表妹”双目如火似电直盯着战人,心里倒有了几分疑虑。酒宴之上,也不便多讲。谈着谈着便谈到政事上去。

“我前日刚从秋叶原天京回来,听得的好消息。”留弗夫猛地呷了一口酒,故意压着嗓子道:“老头子交了大运——封直亲王!正正堂堂的亲王,世袭罔替!眼看着廷寄就要到了——到时候只管听好儿!”战人皱了皱眉头道:“您这话倒非同儿戏。祖父前年刚被参了本‘昏聩’,论功这十多年来年也没有半点功勋,这个辅国公里的水分比露易丝公爵都大得多,如何反倒当亲王了?”留弗夫笑道:“错不了,我从藤仓优小姐那儿得知——她可是夏洛特御妹千岁的贴身大总管!皇上钦命御妹夏洛特捧诏前来,错不了!直亲王三个字金笔御书!”战人摇摇头道:“就算祖父封了亲王,惠及世子,您是次子——也断没有封着您的份儿。”

“大哥的位置坐不稳了!”留弗夫眉飞色舞,他本极精明的人,此刻喜上眉梢有些忘形,竟忘记了席上还有个“表妹”,“老头子早对他不满,怪也只怪他自己无能,如一团烂泥般任人揉捏!你大姑姑和你表哥整理库银亏空,当着他的面收拾你二表姐,就是老头子的主意!眼见得硬是免了你二表姐的步军统领职务,塞给了你那个逢战必败的表哥——下步就是‘世子殿下’!眼看调你二姑姑进京,是为了断你大表姐的臂膀——她在外身任巡阅使,没准儿就是你大表姐的外援!看着吧,再下一刀,就砍到他头上!”战人冷冷瞟一眼梨花,见梨花静坐不语只顾吃菜,心里暗自责怪留弗夫太多话,举杯岔开道:“您这些都是瞎猜——即是真的,大伯倒了还有大姑姑二姑姑,这个直亲王帽子就一定落在您头上?”

“我和你大姑姑明里和气了十几年,她的斤两我一清二楚。”留弗夫已是微醺,竟未能听出战人话里意思,“平时精明伶俐干净利落,到了大事上就是个呆子!要论争世子,她的外援有谁?出了这丹诺林就只剩下莉莉安的小笠原一家!内里那些‘绘羽党’官员,无非为利而来,无利自然飚去!你二姑姑平时地上落片树叶都吓一跳的人,又是个光杆司令,出了府门就两眼一抹黑,能对咱们有什么影响?哈哈!英亲王夏娜、廉亲王佐藤圣、理亲王阿尔托莉雅、诚亲王八云紫、怡亲王菲特,以后还要加上我——直亲王右代宫留弗夫!哈哈哈哈……”

梨花眉棱猛地一震,不觉之间竟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话!正想着速速脱身,战人早一句“父亲你醉了”打断了留弗夫的话。留弗夫一时高兴,不慎失言。当下也明白过来,闭口不言。他本来心中极伶俐机变,顷刻间便笑着对梨花道:“贝伦卡斯泰露,你既是几子表妹,便和战人姐妹一般!就在这安心住下,一切包在我身上——我房里正缺一个师爷,不是我夸口,多少入了殿试的,想在我府里谋个差事尚不可得呢——清客相公多得是,你愿意谈文就和她们谈谈。愿意做些事,我府里有的是,哪一笔进项不是几百两银子?我不亏待你!”

“多谢尊翁厚意,”梨花满脸微笑,话里却不觉带了一丝讥讽,“我从来不识宦途,只想做个巴寡妇清一类的富人,就很知足了。我听得出两位都是不日要高升的人,无奈我确实不是那块材料,在此先谢过了——我有些头疼,先告辞了。”说罢莞尔一笑,起身而去。战人眼看几子扶着梨花慢慢走远,眼眉略跳了一下,走到留弗夫身边道:“父亲,您今晚说得太多了。”

“嗯?”留弗夫一惊,转过头来望着战人。

“她不是池中之物。”战人冷冷道,“几子说这人来不过是打秋风吃大户讨些赏钱——你看她像么?这人听得我们对话毫不为动,你言语之间举手就能提拔了她,她也毫不动心!我娶了几子已经两年,丝毫没听得她有这个表妹。你不觉得有些问题?”

留弗夫被战人的语气惊醒了酒意。他沉思片刻,道:“我倒是听八城家说过,原本几子不姓八城,还有过一个未婚夫……照给我那张二人画来看,倒和这个贝伦卡斯泰露差不了多少!”他吸了口气,“这人是……古手梨花!”

“我看不差。”战人一笑,“您和卫宫家有交情,那些造反的假话我就不说了。想一介少女家破人亡,流落九年找到未婚妻,又已经远嫁他人。若是父亲您,心里会如何?”

“恨!”留弗夫冷森森倒抽一口气。

“当然。”战人笑了一下,“恨天恨地恨皇帝恨卫宫阿瑟——但首先恨的是你我!若是有哪个达官贵人收留了她,只要得势,我们永无宁日!”

留弗夫沉吟半晌,走到墙角一盏蜡烛边,扑地一口,把蜡烛吹灭。房中顿时幽暗下来。战人笑道:“父亲好果断——今夜就办,捆送她步军统领衙门。待到秋后,七十二刀剐了这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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