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月版海猫同人】秋声六轩岛

作者:ikokpopo
更新时间:2012-02-28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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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ikokpopo 于 2012-2-28 20:02 编辑


故事虚构,人物混杂,地名混乱,各种脱线,慎入

顺便注意的是会有各种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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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早春三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光坂这边却早就热闹起来。虽是位于寒地,这儿的暖季却在全国是出了名的早。城北有片空地,原是当年的学校,门前一排樱花树恰当路标。后来一任监学不知着了痰气还是中了风魔,硬生生把好好的一片花木,砍得七零八落,称是有碍观瞻。偏巧当年出身光坂的总理大臣坂上智代回乡视察,正看到那片“有碍观瞻”,当时批了八个字“论花不雅,其人若何?”,把个监学一贬到底,赶去诺森德充军流放,世代与图斯卡尔人为伍。既是樱花树没了,智代索性下令,把整个学校也推成了一片平地,省得睹物伤情。因此这片空地得名“监学摊”,摊,摆摊地之谓也。那位倒霉的监学早已没几个人记得,倒是每逢春秋时节,早早的就有城里乡下的商家赶来,错三落五搭起席棚,把个监学摊挤得犹若施粥厂一般。一二里地间诸般戏耍俱全,百味小吃均备。人山人海喧嚣连天,自有一分喜庆气在里面。尤其是各色同人本子铺开展览,颇是撩人。

“木星在住的本子——谁要!皇帝陛下御笔批注,分赐近臣!”

“Type-G,Type-G的本子!画风精美匹敌原著!”

“牛乳茶全年龄本——量大价廉咯!”

“蛸壶屋!蛸壶屋!专黑原作蛸壶屋!”

……如此种种,更把个监学摊搅得如开锅般热闹。

不过今年风景却不同以往,往前走去三街两巷间少了些摊点铺位,却多了些破旧脏烂的麦秆窝棚。从西光坂,藤林港等地逃来的灾民,个个面黄肌瘦,有的用铁罐陶瓶之类煮着些白薯油菜,有的烤着焦黑的面包片,一进街口,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下来,散发着霉臭焦糊的怪味。靠墙边用草席卷着不少直挺挺的东西,不看也知是冻馁而死的人。街边的孩子三五成群,个个在背上插着草标或写着价格的签子。

这就是“人市”。各地饥民流窜而来,又寻不到谋生的出路,卖儿鬻女就成了救命之策。再加上人牙子口吐莲花,不卖的也起了卖的心思。

“哎,这位先生,一看您就是积德行善的善心人!要买个孩子使唤么?十六岁的大小子,全须全尾,能挑能扛!”

“糯米细牙咬金断玉!只要十两,情愿陪送!”

那牙子也真是能说会扯,忽地转过脸来,见到身边一人正俯下身子看着,立刻堆起了一脸笑容。

“这位太太,敢是要买个女仆给老爷使唤的?您老明鉴,这买人也是有门道的——”

那位“太太”没说话,只是略略动了动身子。她穿的并不出奇,只是一身黑色的皮料风衣,白缎子长裤,过膝马靴。棕色的披肩长发都掩在风帽里面。此刻那人牙子看清了她面容,却是只有二十岁上下,暗骂自己说错了话,嘴上却是片刻不停。

“呸,瞧我这嘴!大小姐敢情是来选贴身丫头小厮的?我再把门道跟您整理整理——发为血余,齿为骨余,一要看头发,二要看牙口!您瞧这女娃黄瘦,那是饿的!看这头发,看这皮肤,正正经经的欧罗巴人种!只要十两……”

女子扭过头,看了看那少女,不过十二三岁。脸上虽然脏些,但确是天生丽质。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忽闪着,只是身型瘦小了些,被那人牙子揉搓的皱了眉头要哭又强忍着。她皱了皱眉头,对身后说了句“买下吧”,就站了起身来走开了。那人牙子这才发现这女子背后还不声不响跟着一条汉子。那汉子西装革履,带着单片眼镜,倒像是个私塾先生,一直默不做声地立在女子身后。汉子自衣兜里掏出一把银元,塞到那牙子手里,拉着少女刚要走,那少女突然跪在地上,带着哭腔低声道:“求先生开恩,一并把我弟弟买了吧……我们俩自幼都在一处……”没等说完已是呜呜咽咽放了声儿。

这汉子踌躇了下,倒是“太太”听见了动静,俯下身来指着人牙子身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问那少女:“那是你弟弟?”少女点点头,还要哭着恳求,被女子一把扶住,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兄弟我一并买了,别哭。”说罢就看着那汉子。汉子急忙去衣兜里摸索,顷刻间却变了脸色。

“罗诺威,怎么了?”女子出声发问,罗诺威急忙附到女子耳边,轻声说道:“散碎银钱都用光了,只剩两张带片翼鹫的银票……二小姐,如若此刻拿出来,便是亮了身份。恐怕于您的……”

无需多言,“二小姐”就明白了事情利害所在。她咬着牙想了半天,淡淡道:“这样,我岂不是在小孩子面前失信。这金表是当年冬木市远坂大小姐送的,你给了他,也无论价格抵了算了。”罗诺威犹豫了下,接过那块表。却是那牙子见这表通体纯金铸造,表盘上镶着红宝石,早已贪欲大起。竟直伸着手,要来抓这块表。

“且慢!”

话音刚起,只见一块银子从人群中直飞进来,啪的打在那牙子脸上,当时打翻在地,已经鼻青脸肿。那人爬起来方欲出口骂人,却见是块银子,喜的先一把握在手里,都不顾那飞出银子打脸的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那人也是二十出头,银色短发素白大衣,腰间束着条绯红皮带,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那人笑了声道:“我与二小姐素来相识,今日她出门忘了带足银子,便由我代付好了。一个人十两,我给你三十一锭,你也休去寻夹剪,就当赏了你的就得了。”说罢向“二小姐”一笑,竟自去了。

“二小姐,这……”罗诺威目视身旁女子,那女子略迟疑了一会,道:“罗咏,你先带着着两个孩子回我们下处,好生洗个澡,吃些东西。我一会儿便回去。”说罢也径直走出人群,竟是追着那银发青年去了。


第二回

罗诺威欲拦无由,眼睁睁看着自家二小姐跟了那男子去。只得将那对姐弟唤过来,一手领了一个,自去驿馆休息。一路上问长问短,方知这对姐弟是成田人氏,家中原本也有些人口,此次遭了饥荒,家中人等丧亡殆尽,却得亏她们俩早被打发出门,虽然落在牙子手里,险些颠沛零落,倒是也因祸得福,免得做了冻馁之鬼。那弟弟十分寡言,问十答一。姐姐却是口齿利落,把那村子里饥荒情形一一描述。饶是罗诺威早年也出过兵放过马,此刻听着那易子而食生煮活吞的故事也不由有些发寒。待问名字,却是都无姓氏,姐姐唤作纱音,弟弟唤作嘉音。

不觉一路说话间,已经走到驿馆门口。纱音看了看高大的驿馆和四周川流进退的官员武将,突然怯生生地问罗诺威道:“请问……买我们的那位大小姐,是位大官?”

纱音猜得没错,那位买下纱音姐弟,还被错认成“太太”的,确乎不是常人,原是东八州的望族,赫赫有名的右代宫家二小姐,右代宫楼座。她的父亲右代宫金藏,是当年和月之主一起出兵放马的功臣,驻节丹诺林手握西疆七省兵权,仿佛海外天子般的人物。她是地地道道的功臣贵胄,也兼着光坂藤林藤美三镇巡阅使的职务。此次出行,正是领着丹诺林命令,前来巡阅各地情势。她早就闻知光坂地带的饥荒之烈,但到了人相食鬻儿女的程度仍是她所料不及的。当下出手买了纱音嘉音姐弟后,心中一团乱麻,正赶上那位银发青年,心中不及细思,竟一直跟着此人到了酒楼之内。直到两人相对而坐,楼座才平静下来,心里倒略略后悔直接便跟了此人走来,只得暗暗在对话里留意罢了。

酒菜却已备齐,不过两碟细巧点心,一盏银耳汤,一道清蒸羔羊。楼座略用了几样点心,冷笑道:“今日多蒙阁下救场——不过那铅胎银,却是阁下随身备着的?”

“假银付与假人,既售人子,何来真银。”那银发青年浅浅笑道,“何须担心,这不过是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门。倒是二小姐身兼巡阅使重任,不知回丹诺林后,有什么主意?”

楼座蓦地一惊,她自问一路行来,虽然不算步步留心,但也将行藏隐的极好,眼下这人却一眼看破,到底是何方神圣?她一面思考言辞,一面竭力思索那人身份。却是那银发青年笑道:“二小姐无需吃惊,这不过是个脸熟而已。我出身须磨寺家,名唤奇理绘。当年曾入贵府拜访,因此认得二小姐,又有何可惊奇的。”

楼座想了片刻,须磨寺家和右代宫家同是西国名门,世居菲拉斯,年年都曾道丹诺林拜访。但她却只记得须磨寺家有两个女儿,何时又多了这个“奇理绘”?看那人做派,又是彬彬自在,丝毫看不出半分矫揉造作态来。刚要再度发问,奇理绘放下杯子,面容却变的有些严肃。

“二小姐,光坂三镇的情况,想必您已经看过了。”

“是。”谈到公事,楼座便也认真起来,“光坂昔日号称三镇最盛,此刻也是这般光景,藤林藤美的惨况,不想可知。”

“光坂败在三轮,藤美败在露易丝。”奇理绘脸色暗淡,“二小姐您也知东光坂守备三轮在光坂横征暴敛,家家起火村村冒烟。露易丝驻节白皇,军费却一直拿到了藤美的库银里面。藤林港好点,但我曾去看过,南云霞和天川千夏都是人才,但偏巧不懂经济之道。问题就出在这几个人身上。”

楼座点了点头,奇理绘说的确是实情,只是当中的关系却弯弯绕得紧。三轮是坂上智代的部下,南云霞是最近秋叶原天京一再好评的新人,这两人也就算了,露易丝•弗朗索瓦是堂堂的公爵,有名的“钉宫三连星”之一,又是夏娜的头牌爱将,身份根基比起楼座来不是差的一点半点。以楼座身份,想要搬动这三人,谈何容易?

“二小姐若能仗义执言,一介三轮也不足为惧。”奇理绘抬起头来,金色的眸子似乎在闪烁着光彩,“可惜如今论政,无党难行。二小姐的令行威权,靠的一半是您手里的权柄,一半是您背后的丹诺林镇守府。二小姐要想真正做一番事业,恐怕这件事才是最令您担心的。”

他用手指蘸了银耳汤,在桌面上点写了几个字。楼座抬眼去看时,脸色骤然暗淡下来——奇理绘所书,仅是简单的三个数字:一二三。但其中意思,楼座已然洞晓。她在右代宫家排行第四,是金藏最小的孩子。自幼在家中几乎没有说话的余地,不知暗地里受了多少冤枉气。就连这个巡阅使的官衔,也是其他众人怕得罪人才丢给她的。这“一二三”,恰恰指的是她前面的两兄一姊。长兄右代宫藏臼,一向把自己做世子看,对几个弟妹视若仆役,偏巧还十分得金藏信任器重,握着丹诺林镇守府的兵权。二姐右代宫绘羽,是出了名的“贤才”,和藏臼处处党争毫不留情,羽翼众多,她麾下的这干文臣武将见事就躲,见人就笼络,见利就夺,连藏臼也畏惧这个妹妹几分。二哥右代宫留弗夫,也是个精明的石头里榨油的角色。在兄姊之间左右逢迎,看似一团和气其实手里也攥着几员干将……比较起来,楼座势单力微宛然一介孤臣,身边连个得用的封臣都没有,行事动辄得咎处处受气,说起来倒也真令人心酸。楼座被奇理绘说中心事,不由眼圈略有些红,低下头借理头发的空子擦了擦眼睛,却看见奇理绘已经站起身来。

“二小姐无需过于忧愁,”奇理绘俯下身,刘海已几乎碰到了楼座脸庞,“我惯会看相,二小姐日后出将入相,气量尊贵非其他人可比——在下先告辞了,改日回到丹诺林,再来拜访尊府。”

楼座与奇理绘分别后回到驿站,想起三轮等人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又想起家族内部诸般倾轧景象,自是心绪纷乱,罗诺威素来知晓楼座性子,当下就带着纱音姐弟先退避了。楼座略略用了点饭,躺在床上想解决之策,如何上奏折如何回京汇报,又不知不觉想起奇理绘,那张脸总在面前晃动。她素来与色相事上不甚上心,女儿真里亚的父亲早早卷款出逃,劝说续弦的倒也有不少,她却看着那一群男子毫无想法,至今仍然独身带着女儿生活。今日这个“奇理绘”,却不知为何,触动了她心中的某一部分……这一夜里奇梦连连,先是梦见自己和三轮在秋叶原天京当庭折辩,又梦见自己幼时被赶出屋门,大雪天在院子里罚跪,哥哥姐姐们却在屋里听弹词哈哈大笑,忽而又梦见奇理绘在自己脸庞边悄声低语……

第二日早上,楼座一行人便起身离开光坂,南下藤林港。因不想打眼,只寻了驾四轮马车,一路沿着石头河直上。走了二十三四日,恰恰走到一个镇子旁。这镇子唤作悟史镇,原是藤林港外最大的镇子。偌大一片房舍却是死气沉沉,家家门户四敞大开,黑沉沉的连灯火也极稀少,沉寂的如同乱葬岗一般。倒是镇旁有家客栈灯火通明,点着三四盏气死风灯。楼座几人本已疲累不堪,便要在此处下宿。罗诺威却忧虑着开店的不是正人,百般苦劝。楼座心里也有些踌躇,却又摸不定藤林港局势,便打发了罗诺威连夜去藤林港报知南云霞,自己和纱音嘉音姐弟在此暂住一晚。

三人走进店门,借着摇曳的灯火看清果然红漆板子门上粉浆刷着“百年老店”的字样,三人正要敲门,一个伙计早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帮着收拾行李,又冲屋里吆喝:“财神来了!藤井三上快出来帮忙收拾!请泽越掌柜出来接客!”一时就见两条大汉出来,都是约摸二十上下,倒都是一脸笑容,帮着牵马搬箱。掌柜的也是个三十上下的精壮汉子,提着盏灯在头前引路,口中不住的念叨:“谢天谢地,小店自闹了饥荒足有个把月没进客人了!今儿个一来就是五位!真是托小姐的福气!”

“五位?”楼座一边看着纱音前后乱跑,一边顺口发问。泽越掌柜笑道:“是,偏房已经住了两位,上房还给大小姐您备着呢。厢房那两位也是过午到的,您请安心歇一会儿,过会小店备上酒菜,也算小人一点孝心……”楼座本不嗜酒,正要推辞却看见厢房里的两位客人也出到院里。一个蓝头发,披着件雪白的斗篷。一个咖啡色头发,穿了身天青色的绒毛大衣。两人见了楼座风度翩翩不似恶人,相互微微一笑上前攀谈。方知那咖啡色头发的女子名唤真那香织,蓝发的名叫栉名田眠。两人都是前去秋叶原天京赴试的。楼座不愿暴露身份,便报了个“小清水缘”的假名。双方一番攀谈,倒也说得入港。纱音带着嘉音先跑去上房安顿了行李,又在院子里旋磨似东转西晃,一会儿又兜回上房。纱音上前牵住楼座袖子道:“二小姐二小姐,那边有个物件,敢情是肉芝一类?您素来喜欢看这个,不去看一看么?”楼座一头雾水,不知这孩子什么意思,当下跟着纱音嘉音出了屋门,径走到天井西墙边,隔着墙便是石头河。虽是枯水季不慎波涛汹涌,但河风吹来依旧寒气侵人。楼座刚要问那“肉芝”,纱音却踮着脚凑到楼座耳边,压着嗓子道:“二小姐小心点——我们今晚,住到黑店里了。”

楼座霎时间全身一震,一句“你多心了”刚要脱口而出,却想起店里种种光景,不由得信实了这句话——方才她在上房里,看着床边有个砖槽消息口儿,竟似床板下藏着什么机密。床边的墙壁上,也是横七竖八带着几道灰黑色的印迹,夹着股铁腥味一般的怪味。当时只作是烧炭热炕的划痕,现在看来,明明白白正是血迹!隔着窗便是石头河,恐怕把三五个人丢下去,水花也不会有一点!她又惊又怒又有些懊悔,不该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留在这儿,打发罗诺威独个去藤林港。如今眼看那伙计天草、三上和藤井都不是善人,自己毕竟是女流之辈,两个孩子也是年幼体弱,逢了阵仗不知能否护得她俩周全……一阵寒风吹过,把楼座自思索中惊醒。她一咬牙,道:“纱音,叫上你弟弟,我们连夜便走。”

“二小姐千万不可如此。”纱音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惊惶,脸上却竭力做着镇定神色,“若是我们连夜便走,那伙贼子必然知道我们看破真相,只怕当场便动了手!如今这儿的酒菜千万别吃,您只说有些头疼先要回屋,且先做些准备——如此这般——到时候再逢山开路遇水填桥!”

楼座把纱音的主意来回考虑了两遍,却真个也没了更好的办法。又想到这孩子样子上文静漂亮,心里却有这些计谋算策,不由也略微高兴了几分。当下纱音自去寻嘉音和厢房二人交代,楼座扮作镇定回到屋内,却见那泽越止掌柜正等在门边,躬身行礼道:“小姐,这酒菜都已经备齐了……”楼座故意大声道:“那个死丫头骗我去看,呸,哪来什么肉芝?不过一个石头壳儿罢了!这年头奴才的嘴竟信不得!”泽越止满脸堆笑忙道:“那是那是,小姐受了半天风寒……”楼座叹口气道:“我自幼有个胃气病,受了气这胃脘就涨的难受,哪儿有半点食欲?这酒席赏了你们店吧。”说罢掏出块银子,也不看大小,丢到泽越止手里,又道:“我要洗洗澡,你们备个大盆和热水来。方才我扭了脚,有膏药的话也拿一贴来。”说罢直径回了上房。

一时间店里十分寂静,纱音嘉音提着壶把滚水只管往木盆里倾,蒸的满屋都是水汽。纱音寻了盆火,叫嘉音拿着那贴膏药只管烤。那边楼座把床边的木栓一抽——果然不出所料,那床板忽地翻转开来,下面竟是个二尺深的大坑,一条大汉抱着把刀正坐在里面!这人原是等客人睡了觉趁机行事的,不料此刻突然露了馅儿,灯火通明下呆若木鸡。尚不及反应,纱音早把满满一盆沸水当头泼下!当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竟生生如滚汤泼老鼠般受了这一劫。楼座早拔出腰间太刀,当下一刀戳进胸脯了账。外面藤井冬弥听着声音不对,刚进门问了句“什么动静”,嘉音手一扬,把那张烤得滚烫的膏药直直糊在了藤井冬弥脸上。楼座没等他还手扒扯,上前一刀,把个藤井冬弥也刺倒在地。

从方才纱音暴起发难,到楼座刺死藤井冬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三人相互望着都是脸色惨白。纱音见楼座握刀的手都有些颤抖,知道她从小未见过血,低着声道:“二小姐别轻心——外面还有三个贼人,撑到天亮还有个把时辰。莫要大意……”话音未落听得窗外咯咯冷笑,正是那泽越止声音。

“只没想我泽越止三十老娘倒绷孩儿,着了你们这几个小杂种的道!”借着院里摇曳的灯光,三人已看清泽越止和天草十三、三上智也三个人都换了夜行衣,一人手里一口刀径直守在廊下。纱音提了提精神走进窗边,大声道:“泽越止,你不就是要钱么?我们存在院里的家私算倒霉全给了你,你带着银子滚,我们各自走路!保不住有朝一日你被捆送秋叶原天京,我们二小姐一句话,把你的活计做得漂亮些,免得死了见不了人!”泽越止低声怪笑如枭鸟一般:“你这小杂种倒口舌伶俐!老爷的店,从来有进没出,有死没生!就是佐藤爵爷(注1),亚瑟大王(注2),到了我这店里也得脱层皮!我放了你们走路,岂不是倒了牌子!”话音刚落,只见哗的一声,窗棂被撞个粉碎,一个黑大汉径直跳了进来!楼座惊得向后退了半步,挥起太刀,见那大汉舞刀砍来从中间一格,“铛”的一声,那大汉的刀已经折为两段!嘉音见那大汉往后倒退,脚下使个钩子,那汉子扑地跌在地上,被楼座一刀刺进肚子,喊了句“这妮子厉害……”就没了气息。

门外两人都听的心惊胆寒,又见厢房里迟迟没有动静,大概也是折了便宜。正在进退两难的坎儿上,忽听得门被砸得山响夹杂着罗诺威的喊叫:“快开门!店家,开门!”纱音急忙开口大叫:“罗诺威先生!把门撞开——这是个黑店!”

廊下两人霎时间心惊肉跳。天草径直跑向东墙“忽”地越墙而逃。泽越止刚要脚底抹油,却见到厢房两人破门而出。那名名唤栉名田眠的少女二话不说,挥起手中镰刀直飞过来,正恰恰筑在泽越止大腿上,扑地倒了。接着便听大门砰然倒地,罗诺威为首带着二三十名马军疾驰而入,火把通明照得满院明亮。

“罗诺威!”楼座一口气松下来,竟感觉身上有些瘫软。忙把持定了开门出来,咬着银牙吩咐:“把整个院子搜干净!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杂碎——”又看见栉名田眠和真那香织站在一边,当下也无须再隐瞒,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向二人说了。香织脸色苍白仿佛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眠却面目淡然,向着楼座躬身一礼道:“今日多蒙二小姐相救——他日二小姐水里火里,如有使令,眠若是稍有踌躇,不是神人后裔!”

“谢的话不必说了,”楼座也只一笑,“你们二人既是嫦娥町出身,想必为这神人身份,也担了不少委屈。我看二位文才武略,大在中人之上,他日跳龙门之后,我们再会。”

注:佐藤爵爷指佐藤圣,亚瑟大王指阿尔托莉雅,二人都是与楼座同期的重臣名将。


第三回

丹诺林位居千针林,总摄西陆六州。石头河从北向南直下,注入城东北的一片沼泽。当年月之主几次西征,都是沿这条河长驱直入,至今在丹诺林城边依旧有一个个屯兵地的遗址。如今泰平日久,国力充裕。石头河几次疏浚,连带着丹诺林港口区也兴亡起来。夹岸一片店铺房舍鳞次栉比,重楼叠峦俨然一座新城。楼座一行的官船自藤林港出发,沿石头河直下正正巧巧到了码头岸旁。传令的信使按理早该到朝通报,却连迎接的人也没几个,不过四五个低品级官员带着一二十名兵丁举伞恭候。楼座素来受惯了这气,也不当一回事。匆匆下船交接行李分派事物已定,却听得身旁有人轻声笑道:“二小姐,不去磨砂街看看么?有热闹风光儿。”楼座猛地回头,却不见有人站出来,只有兵丁队里有个绿发女子,冲她微微一笑。她心中半是疑惑半是好奇,恰好今日天色尚早,便打发罗诺威回府,自己带着纱音姐弟骑了匹马去磨砂街寻这“热闹”。

磨砂街是丹诺林有名的繁盛地,各类书舍当铺珠宝行古董店一应俱全。楼座打马走到街口,一眼就望见东挤西攒的人群。似乎有人席地摆了片大摊子,正在就地发卖家私。嘉音和纱音在马前为楼座开路,楼座走近看时,却都是些太刀、豹尾枪、拳铳等物件,心中顿时起了疑云——这些都是赏赐之物,绝非随处可得的寻常物件。敢情是贼偷了哪位世子王女的家私,拿到这儿当街售卖?

但接着走下去,看到的景物就否定了她先前的推论。两侧的席棚之内,尽是些东珠南珠、钧窑定窑、屏风镜台,甚至茶几桌凳书架藤椅。都明明白白地标着价签。好多东西上还绣着右代宫家的片翼之鹫标记,甚至代表皇室的卐字徽。人们在席棚前挤作一片,却都不过是开眼瞧热闹,并没一个敢问津的,只围着傻看卖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默默出神,有的讥讽挖苦,有的掩口偷笑,什么样儿的全有。楼座刹那间明白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自己担任巡阅使离京之时,曾和姐姐绘羽联名上奏,清查账目亏空收缴外借库银。眼见这些东西都是侄女朱志香的——必定是清理亏空清理到她头上,朱志香又是个胆包着身的火药脾气,因此使气闹出这一番大戏——忽听得街南口处人们喊喝嬉笑,楼座便带着纱音姐弟往南口挤去。果见朱志香一身黑白围裙,手里还拿着个尖头帽子,正指着眼前人破口大骂:“此花露琪亚,你还算是个读书人?是哪个考官瞎了眼,取中了你这种无礼无耻的货?我再不济,是右代宫家的姑娘,是正牌儿的龙子凤孙!你敢情是犯了疯病,得了失心症?当我的面你就敢动手拿我的人!”

“朱志香小姐……”此花露琪亚的声音多少带了点嘶哑,“我并不知这人是小姐府里的。既如此,这豪奴蔑视朝廷大臣,拦马喝骂目无尊长,是朱志香小姐你家教不严哟?”朱志香顿时勃然大怒,冷笑道:“我自家发卖家私,与你什么相干?你高头大马跑到这儿逼我收摊,笠原郁不过略帮我辩解几句,你就给她扣个豪奴帽子!这是你此花家的规矩?”露琪亚道:“我一时没有看清笠原小姐……”朱志香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没有看清,不过是没长上眼皮,只顾着看天不看地!是个扑了高枝儿就来叼人眼的麻雀!”朱志香的辅佐官濑能名津流在旁边故意“劝”道:“朱志香小姐,别生气了。这人不过小人得志,气着您身子反而得不偿失了。”

“我为国家清理亏空,又不是中饱私囊,濑能名津流,我怎么就是小人?”此花露琪亚气的全身打颤,口气已变得异常强硬,“请问朱志香小姐,什么是高枝儿?是国家的法纪,还是皇帝陛下的圣谕?”朱志香被露琪亚顶的一愣,但顷刻间就反应过来厉声娇喝:“你只认钱不认人,就是小人!早濑未沙是多少年的老名士,你为了一两银子,就敢去抄她的家逼她追赔!我不过略短缺些银两,打了欠条三月后归还,借条还没攥热,你就来逼我卖家私还债!”她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帽子摔在地下,挥手命身旁女仆:“替我啐她!”

楼座见朱志香身旁女仆各自听命上前,知道这一口啐出去,就要出件震动朝野的大事儿。刚要出去喝止却听得人群中有人娇斥一声:“慢!”围在朱志香身旁的众人回头看时,却正是朱志香的姐姐,右代宫家正牌儿的家督继承人——右代宫理御。

理御一身红衣,也不带长随,径自走到人群面前,沉着脸瞪了朱志香一眼,指挥左右道:“把棚子拆了,东西往回搬!”朱志香满打算姐姐必然替自己说话,却不料开口便责怪自己,一时竟怔在原地。望着姐姐走到露琪亚面前。

“朱志香天生是个急性子,刀子嘴豆腐心,出了名的冒失。”理御眉头紧皱,轻声劝道:“你是正统的大臣,年岁上也长她几岁。今儿这事儿不好看,况且这也不是说话之地——看我薄面,暂且放开手。他日我带着妹妹亲自登门道歉。”回身命众人:“寻辆轿子,送露琪亚小姐回府去!”又转回头埋怨朱志香:“昨夜叫你少喝点——那斯图加特的红酒,口味轻么?你就是不听!今日这可倒好,在这儿当街做货郎,丢了你大小姐的体面!”朱志香立在原地,听得姐姐责怪,心中又气又难过,不觉眼泪如走珠儿一般滚落下来。狠狠瞪了一眼起轿开路的露琪亚,一转身,扭头便走。理御左右分派,看着席棚拆的差不多了,这才翻身上马,一径也去了。

楼座站在原地不觉暗暗赞叹。理御这番处置看似平常无趣,却是机心暗用。朱志香与露琪亚相争,胜在情理却输了法纪。若是闹到丹诺林裁判庭甚至秋叶原天京,少不得是一桩“少年无行”的不大不小的案子。理御对露琪亚柔里带刚,既安抚下了这位得用之臣又暗示了“今天这事儿不好看”,若是闹将出去,清查亏空里面的那些烂事儿也得曝光,竟是一句重话不用,封上了露琪亚的嘴。对朱志香训斥里还带三分开脱,一句“少喝点”就迷糊过了蓄意闹事这桩罪名。果然不愧是右代宫家第三代里拔尖儿的人物,好一位心地玲珑剔透的贵公子!一时间众人见没了热闹尽皆散去,楼座带着纱音姐弟也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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