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hillystar 于 2011-2-14 00:09 编辑
十一、薄花色(上)
(from 立花,此時是立花在律澪生日後的第二天也就是新年,在成田機場候機時的回憶)
新年的成田機場,ANA的地姐們穿著和服跑來跑去的情景一如既往地亮眼。這種一年僅有一次的情景,我已經看過兩次了。
因為每次都會早到很久,坐在45號登機口(注:成田機場早班去臺北ANA候機口通常取45-46號。旁邊就是FASOLABOOKs),注視著快要笑出褶子來的地姐們穿著深緋(=比赤要暗一點的紅色)色和服和深紫色腰帶費力地跑來跑去,心裡就忍不住吐槽:ANA的標誌色是藍色,為什麼非要向日本航空學習穿紅色的和服呢?(按:日本航空的標誌色是紅色)
去年秋天某日,我正在被一片綜述逼得死去活來簡直要脫髮,忽然下午被召到寺島教授的辦公室。寺島氏很少召集全體學生開會。在那個貼著“土足嚴禁”的毛玻璃辦公室門口我換了另一雙拖鞋敲了敲門走進去,驚訝地發現幾乎全體寺島門下的學生都在。
“各位最近的工作進展如何呢。”等我坐下,寺島氏咳了一下說,“明年我要去臺灣大學講座一年。這一年內你們的工作,我已經委託松井教授指導。”
大家都點點頭。寺島作為前原(昭二)和吉田(耕作)的嫡傳弟子,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大學期間就表現出了驚人才華,七十年代和前原一起證明出了某某定理後,一年到頭在國外講學的生活更是無休無止。對此身為學生的我簡直司空見慣而且早有覺悟。大家都沒說話,端坐著等寺島氏繼續說下去。因為僅憑這件事,他不會把我們都召集過來。
“和田君,馬場君,你們今年年底的論文答辯,我會回來參加的。請務必努力。”
和田和馬場兩位行將畢業的博士點點頭。
“事情實際上是。”寺島氏停頓了一下,大家不由自主坐直了身體等著他下面的發言,“我在台大需要一個助教,有志願和我一起去的嗎?”
“我。”我舉起了手。
前排的博士碩士無一例外回頭看我,寺島氏大概也覺得很意外:門下第一個願意和他去臺灣的竟然是女生而且是大學三年級的我。
“立花君。”他點點頭,“非常好。”
會議非常快速地結束了。
絕非心血來潮。
那個夏天的晚上,小靜在我面前淚流滿面的情景一直讓我不安。很長時間我都沒能平靜下來。從夏天到秋天,北白川馬路兩邊的楓葉逐次變紅,來來回回在那條馬路上散步,我不止一次想要離開京都,去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遠走高飛。
被一個人懷著期待愛著或被一個人懷著執念恨著,與懷著期待愛一個人或懷著執念恨一個人一樣痛苦。我不明白這樣的來來回回意義何在。但我深深感到她這樣愛我也好,恨我也好,都和我有關,一種愧疚感讓我經常在寫報告或吃飯或散步時恍神:舀起一勺咖喱,忽然陷入沉思,回過神來時,勺子裡的土豆已經掉回了碗裡。
明明站在黃昏時什麼人也沒有的棒球場上,卻無緣無故感到自己非常污穢;明明是剛剛洗過的雙手,卻忽隱忽現看到從指間滴下的是她的眼淚,最後漸漸變成暗紅色的血。
有幾次,我在夢中回到高中時代,看到高二時某個下著雪的下午,明夕(=宮本明夕,三年二組成員,在畢業時要求和HTT合影並說她們“很可愛”被唯吐槽)在三丁目等我時的身影。和以前一樣,我從便利店下班,她站在便利店前的電話亭裝作打電話的樣子,等我從便利店出來,她笑著放下聽筒,關上電話的門箱向我走來。我騎車帶著她沿著三丁目朝中大通山手方向去。在我的房間,她(如同高中時期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打開頂燈,帶著一抹曖昧的笑容解開領結,一件件脫下白色的校服,裙子,直到只剩下白色的內衣,站在我面前。
而我卻完全沒有抱她的欲望。腦海中浮現的是小靜把我的手拉到她胸前的情景。說不清是羞愧還是覺得污穢,我只能忍著內心深處無窮的自責不去看她。而夢中的明夕並不伸手拉起我的手貼上她的身體。和高中時一樣,她等著我把手伸過去。就在這樣無可奈何的自責中,我仿佛噩夢降臨般渾身冷汗地醒來。
我想離開京都,去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遠走高飛。
臺北看起來很合適。所以,去臺北吧。
臺灣的寒假在二月結束。寺島氏在新年前已經去了臺北,我訂了1月1日的機票。12月31日晚上,我打包好行李,看著有點空落的房間,無聊地看起電視來。
窗外意外地下著雨。我坐在6疊不到的房間裡,一邊漫無目的地聽著嘈雜的新聞聲,一邊看著窗外的雨。晚飯的餐盒還堆在小桌板上,因為窗外下著雨,怎麼也懶得把它分好累再扔下去,心想著明天去吧。電視新聞播放著HTT第一次關西巡迴演唱會的消息。記不清是上周還是上上周,律醬給了我兩張奈良場live票(奈良場據說因為不對外賣票所以氣氛好,但為什麼是兩張?)。我卻用“在做出國準備所以實在很忙”為理由沒去。要是說真實理由,恐怕是實在不喜歡太過熱鬧的氛圍。
看來京都這場相當不錯呢。我看著新聞中演唱會現場的畫面,氣氛極其熱烈。
忽然聽到沉重的敲門聲,嚇了一跳。想想這麼晚能是誰呢。只好穿上拖鞋去玄關。貓眼上佈滿水蒸氣,大概是在什麼時候不小心弄裂了。我一手扶著門把手,一邊問,
“是哪位?”
“立花醬,是我喔……”
聽到這聲呻吟般的聲音我觸電一樣轉開門鎖打開門,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唯。
啥????
我迅速把唯拉進門,前後看看似乎沒有跟拍的樣子。用力把門關上。回頭看見唯也不脱鞋,就直接在玄關上坐了下來。
沒有帶傘,身上全是雨水,我第一反應就是把沖進浴室拿了條還沒被打包的幹毛巾給她擦頭髮。她坐在玄關的臺階上一動不動,我只好命令說:“唯醬,把濕外套脫下來。”
她一反常態一聲不吭就脫下來了。我找了個衣架把那件衣服晾在浴室裡。回頭看她還在玄關坐著。
料想可能出了什麼事,我喊了她一聲。
“唯醬。”
“嗯?”她回過頭來,哭紅的眼睛勉強要笑起來看著我。
“……先洗個澡,還是先換件衣服來喝點茶?”我想問發生了什麼但是到底沒問。如果她自己不想說,問也只會給她增加負擔吧。
先喝點茶?
等等,我還有茶嗎?
我慌忙去檢查抽油煙機上面的櫃子。因為基本上從不在家自己做飯的緣故,這個櫥櫃有多久沒打開我也記不得了。
“啊……好像沒茶了。”我一邊在那一堆氣味嗆人的垃圾袋中尋找裝茶葉的鐵盒。回頭看看唯,好像一隻找不到主人的小狗一樣還濕淋淋坐在玄關,頭髮上還滴著水,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完全不知道動一下去擦頭髮,只好去玄關把她拉起來。
“喂,”心想你這傢伙完全沒有冷的感覺麼?“你的毛衣也濕了,這樣弄沒問題?明天你們在小泉(按:大阪)不是還有一場嗎???”我架起她往房間裡去。看起來,這只小狗好像也沒有自己爬進房間的能力。
“……你還好嗎?”看她完全不說話,我只好問主題了。
“明天,沒有了……”意義不明的一句話,語法結構也不完整,令人摸不著頭腦。
“喂喂!什麼叫做明天沒有了??”
把她放在榻榻米上,明亮的燈光下,可以看到她潔白的皮膚上濺滿了大大小小的泥點。可能是跑來的路上還摔了一跤?
這個樣子很糟糕,我立刻去拿手機。
“你出來小律她們知道嗎?”我一邊問一邊打開手機。她卻出乎意料迅速地竄過來,搶過我的手機抱在懷裡。
“不要……不要打給她們喔。不要打給小律。”她仿佛是笑又仿佛是哭的口氣說。
棕色的頭髮被雨淋濕又被幹毛巾胡亂擦過,亂得好像雞窩。妝已經卸掉,但眼角還有卸妝液沾著睫毛膏淡淡的色邊。哭過的眼睛紅紅的,但依然是那種毫無掩飾的明亮。
我看了看她,歎了口氣,膝行過去,坐在她身邊,摸摸她的頭。
還是高中時的樣子,我摸她的頭,她就露出可愛的小狗般的樣子。——喂,你和剛才電視新聞上那個歌姬真是同一個人嗎?
“我不打給律。放心。我叫小梓來接你。”
“不要!”她固執地把我的手機抱得更緊,“也不要跟小梓說!”
“……怎麼了呢……”我苦笑著看著她,她仿佛勝利一樣微笑。
僵持了一會,我認輸一樣站起來,從抽屜裡找出一件丹前(按,比較厚的浴衣,冬天在有暖氣的房間可以當睡衣穿),對她說:“先去洗澡,不然感冒了。”
她依然抱著手機說:“不許打電話。”
“嗯,我不打。”我點點頭,“你去洗澡。”
她進浴室時把我的手機也拿進去了,臨進門前不忘裝出一副凶臉,
“我洗澡的時候不准進來喔。”
“是是。”我點點頭。
聽到水聲的一刹那,我立刻沖出門去,直奔樓下便利店電話,塞進100圓,深深吸一口氣,回憶起小梓的電話。
唯不知道數學系學生的基本特點之一就是對數位敏感。記手機裡每一個電話完全不是問題。
一直是忙音,五個忙音之後,就是無人接聽的提示音。
可能是不接陌生電話吧。倒真有IDOL的樣子呢。
屋簷上的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驟然離開暖氣洋溢的房間,室外的寒冷讓我不由打了個噴嚏。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本打算給紬打電話,覺得還是先去店裡買一個口罩吧。
走進7-11,第一眼看到不是口罩,而是整整齊齊堆在銷售點旁邊的夕刊。巨大的標題立刻把我買口罩的想法打到九霄雲外:
“HTT主唱許諾出讓早期原聲盒帶版權
G社社長高城洋次否認
HTT貝斯手與XX約會照等大量流出,疑A社跟拍報復”
要做的是立刻奪門而出去打電話
塞入一百元,我在腦海中飛快地轉手機號碼。最後我打給了和。
“和醬,我是立花。”
“啊,立花醬晚上好。”和顯然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晚我會用陌生的號碼給她打電話。
“請立刻給琴吹打個電話,轉告她我馬上用這個號碼給她打電話。拜託了。”我沒做解釋,單刀直入說完這句話。相信和可以明白。
“我明白了。”
“琴吹醬,晚上好。”紬立刻接了電話。和她說話必須要客套,哪怕是再緊張的情況,規規矩矩的客套絕對不能少。
“立花醬,晚上好。不巧現在有點忙。”
“紬醬,唯在我這裡。”我儘量冷靜地說出這段話。
“真的嗎??梓呢?”我能聽到她高八度說完這句話後,按住手機對後面的人說“唯找到了”。
“梓?”等她回到手機旁邊,我反問了一句。
“梓去追唯了。沒有去你那裡嗎?”紬的聲音裡寫滿了緊張。
“沒有,至少我現在沒看見她。下面我要怎麼做?”
“唯,現在怎麼樣?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現在在我房間洗澡。”
“你那邊有車嗎?”
“不巧我上周剛賣掉。”
“等會我去北白川接你。”她語氣非常鎮靜地說了這句話。旁邊我能聽到佐和老師的聲音“那麼大島你去壬生寺附近找一下梓。”
“沒問題嗎?”
“沒問題。你不要和唯說,千萬不要讓她走。”
“我明白了。”說完這句話,我停了停,想了幾秒,問,“怎麼了?”
“一言難盡。”她用漂亮文雅的句子秒殺了我接下來的句子。
“不會有事吧。”我儘量用平淡的口氣說了這句話。
“放心。”這句語意含糊的話用堅定的語氣從紬嘴裡說出來,我也就沒再好意思問下去了。
回到房間門口,在熱水器通風管道的蒸汽中,看到滿身是水是梓坐在那裡。蜷縮著好像睡著又好像失去意識。和唯一樣,滿身都是泥點。
我四下看了一下沒有盯梢,飛快地打開門抓起她的胳膊就拉進了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