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烦躁,医务室里人群的吵杂将我的呼吸声掩盖,像回到了那个黄沙和漆黑包裹的矿井。
“诺琳娜,止血钳。”
“哦…好。”
该说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吗?让我从一时的安逸中回到了现实……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协会的人在给那些吃人肉的东西卖命!怎么不让皇室自己养的崽种去送死!!”
“哈哈哈哈哈!!我们像牲畜一样乞求皇室的庇护就是这种下场吗!”
能听见濒死的可怜人们因仇恨、纠纷而哀嚎,看的见他们狰狞的面貌,仍看的见——血……
那骇人的猩红与过去的记忆串联。
是啊,就算让世界重新演化,也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人们仍会因偏见而歧视,因利益而相残……
我应该去习惯吗?
呵,怎么可能……
可我又能做什么?
逃避?!保持现状?!
“医生!不用管我…先救…救救他。”
穿着黑袍的几个人拖来了几个麻袋,接着房间里变得轻净了。
我只是呆呆地站着……
“我认识他…协会第六突击组的副组长。”
雅莉珊从背后搭着我的肩,“在他们的脉冲武器受损的情况下,他将自己捆在能源匝上作为导体……所幸他们一举击溃了敌人的攻势。”
“可他们牺牲了…名义上他们的确保护了家人、保护了国家,可……可战争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啊!”苦涩溢满了眼眶,决堤而下。
我当然明白自己说的话很孩子气,可…好烦躁,染血的切片在记忆里格外醒目,像伤疤一样刻骨铭心又无法抹去。它们化脓结疤,将苦涩堵塞起来。
她把手搭在我的头上,令人安心的触感扩散到额头。
“小诺琳娜,不用太勉强自己,你不需要负担的那么多。”
“我不会再逃避…这是我应当面对的。”我缓缓抵开了她的手腕。
“这样啊,小诺琳娜要比我勇敢的多呢。”
“我准备回家一趟。”虽然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找到,但我仍想去寻找它的影子。过往的沉浮,以及妈妈没来得及教给我的东西,我想自己去寻回,自己去面对。
“诶?小诺琳娜的家乡在哪呢?”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金黄色的草地…金黄色的麦田。”在这种滤镜下,天空才会被衬得格外的美。
“那好像是只有中央大陆才会有的地方。”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她居然没有感到奇怪。
这也是对我的信任吗…这对于现在的我也许太多奢侈了吧,但被信任的感觉……很好。
“什么时候走呢?”
“…还没定下来。”因为还要跟星商量呢。
说起星……
——
“334、335……”
诶?会有那么多马车经过吗?是不是数错了?
“啊!好无聊!”
娜娜早上还没跟星打招呼就走了,虽然说昨天晚上有跟星提前说过。
但一直想要跟娜娜道早安来着……娜娜说过只有家人之间才会说早安。
“但…星和娜娜是家人吗?”下次再问问好了,每次问娜娜这种问题,都会露出很可爱的表情……可是太缠人会被娜娜讨厌的。
唔姆……好纠结。
好想娜娜早点回来……
(好想早点回到星的身边……)
——
微弱的光滑进小巷,印着条纹的地板被光分成两半。
从刚才我才意识到,我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下来。不对,生存方面其实是考虑过,毕竟都来医务室打工了。
但生活呢?与过去发生了什么样的偏差?
因为星吧…所以我的身份发生了转换,会像妈妈一样照顾她,这说明了我有变得成熟一点吗?
我对星的情感是母女之间的亲情吗?我不明白,但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可能弄不明白的事情,总是有更宏大的规律管控着我们的生活,我们只能通过一些细枝末节去描绘它、总结它,最后却只能不求甚解的得出结论。
可有时仔细想想,星总是在我的帮助下认识世界,她的认知也是在我的映射下得出的……这是否又意味着是我给了她生命的意义?
母爱……我尝试着用明确的标签去描绘我们模糊不清的情感,其实我不知道那是否能够被勾勒出来。
心中又涌起悸动,它在否定我得出的答案吗?
——
“决定了,出去找娜娜。”反正太阳也快落山了,娜娜有说过她会在那之前回来。
可出门要带什么?唔姆……娜娜留的面包,还有钱……娜娜说过钱很重要的……还有…
对了,还有花圈,这样娜娜一下就能认出来星了。
星记得娜娜说过出门前还要说些什么,“我出门了!”,不过好像也没人回应。
“一路顺风!”于是星自己应答了。
——
天色暗下来了,余晖在黑云中映下黑金色的烫漆,它绚丽的光泽延伸到了的天边。
可这样光就不够分享给地面了,世界黯淡下来,但落日仍然滞留在我的正前方,强烈的光线我不由得低下头,看见自己稀薄的影子被不断的拉长。
恍然间,阻碍眼睛睁开的阻力消失了。一个身影明晃晃地站在她的面前,一个个子稍显矮小的兽耳少女,她的发丝将余晖的光束模糊成光晕……
“跟我走一趟吧,小姑娘。”
——
“呦,这不芮伊吗?这拐的哪家小姑娘?”
“我(埃波斯人粗口)去你的!”
酒馆的坐客们一哄而笑。
这家伙带我兜兜转转的,最后回到了我们住的酒馆。
我们找了个空旷的位置坐下。“所以,芮伊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在路上做自我介绍了吧。”芮伊摆摆手,“那么,该你了。”
我尽量保持镇定,观察着她的视线。“有这个必要吗?”
“我说过了吧,这是一场交易,事关你们的存亡。”少女露出狡黠的笑,我从她的表情中看得出戏谑,向猎人看待落网的猎物一样…叫人很不舒服。
“诺琳娜…只是一个路过此城的旅客。”
“嗯…再详细点呢?比如…重相的荷鲁斯族。”她用手托起下巴,似乎在仔细端详我的眼睛。“这双被神赐福的眼睛可真漂亮。”
酒馆的熙攘声像是因一句话而沉寂,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
——
“妈妈,为什么我们又要搬家?”
“因为娜娜的眼睛太漂亮了,会让他们嫉妒的。”
“可小镇的孩子们都不喜欢我的眼睛。”
“那是他们不明白,小诺琳娜的眼睛是神明大人的赐福哦。它会为你分辨善恶,带来健康和幸福…”
真的是这样吗?
“你怎么还在和她一起玩,荷鲁斯人可是会读你的心的,还会用他们吓人的眼睛诅咒你哦。”
……
“诺琳娜,这…是真的吗?”
……
“呵,那还有假,教会都说了这些家伙是异类。”
——
“不仅是你,还有那个蓝头发的小丫头,你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要是被协会和艾格勒抓住了,你们有想过后果吗?”她仍在观察我的脸色,“所幸你遇见了我,我倒是可以动用人脉给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但是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抛出筹码吧。”
我…受够了……不仅是她,熙攘的人群也时不时抛开目光,或淡漠、或戏谑……这或许才是真实的。
之前我一直在家人和朋友的目光映射下认识世界…可当身边空无一人时,我要应当学会去面对。
尽管残酷…尽管肮脏,我也应该…
“4次……”我默默说道。
“什么?”
“刚遇见时,到酒馆时,看我的眼睛时,加上刚才总共4次你都在有意地去瞥同一个位置……我的这条项链就这么吸引人吗?”
“……”她的表情有些僵住了。
“呵……不错嘛…比我想的要机灵的多”她渐渐将眉心舒展开来,露出不太协调的笑。我偷吃果酱被妈妈发现时,大概也是这种表情吧。
我攥着镶有银色宝石的项链。“那么…这个算的上是筹码吧。”我也被自己冷淡的语气吓了一跳。
“当然…诺琳娜小姐,你会因自己的魄力得到应有的尊重。”芮伊将手蜷缩起来,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看来这项链真的很重要,她不敢赌与之有关的任何可能性。“那么,你的条件呢?”
“带我去中央大陆。”
“哈?”她脸上倒是无保留地表露出震惊。听到一个通缉犯要往人家的眼皮底下去,无论是谁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吧。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又将手托起来,可这次像是在思考。“好吧…毕竟我已经把好多人带进死人堆了,不差你一个。”
老旧的木椅吱呀呀地响,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走了…具体的下次再说吧。”
下次啊,反正这趟旅程也不是很急迫。
“娜娜!我找了你半天了……”一头绚丽的蓝色扎进了我怀里。
要是没站稳我可就摔倒了,这家伙劲也太大。
——
明明说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星,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烦躁的思绪。
人的身体一旦被某种心情占据,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暴露出来呢。可无法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的话,那人与人之间交流也会变得越来越虚伪吧……
我是不希望这样啦。
可星轻松的看透了我的心绪,总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什么的……
嗯,是被欺负了,被这个世界欺负了……我以后只能用重重伪装把自己包裹起来,去谨慎狡黠地接触人吗?总觉得会很累。
是的,我是应该长大了……但我还是会想,想被欺负了就钻进妈妈的怀里,索取安慰,索取温暖…
好冷……
“娜娜,哭了吗?”我睁开眼,星用手擦拭我眼眶,瞳孔上模糊视线的膜被那股温暖拭去……她澄澈的眸占据了我的视线,缓缓垂下的眼角充满了担忧。
“我没关系,好好睡觉吧。”
“娜娜有说过会好好照顾自己,星才会答应娜娜自己出去的,可……娜娜骗了我哦。”她温暖又娇小的手掌尝试包裹住我的脸颊,“既然是连娜娜也不能解决的问题,星愿意为娜娜分担,星也是很能干的,肯定能为娜娜做些什么……所以,请娜娜在多信任我一点…多依赖我一点…好吗?”
这样吗…我一直以来都漠视了她的想法啊,把她一人安置在房间里面,提供着以我为名义的庇护,星也会很难受吧……
“我…想妈妈了。”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说谎,但我的确在索求着某种情感。
“妈妈啊……没问题,那么由星来当娜娜的妈妈吧。”她突然兴致高涨起来。
“诶……”
“是哦,娜娜可以像依赖妈妈一样依赖着星哦。”
依赖星……像对妈妈一样,想想也不可能吧。可是…好冷,好想……好想,哪怕就是一会儿。
我尝试用手遮住涨红的脸,慢慢的爬向她,然后把头埋进她蜷缩的大腿中。
“唔姆……”好奇怪的感觉,柔软的大腿与我的脸加亲密相贴。明明她的腿都放在外面这么久了,可还是比我的身体温暖。
“噢…当妈妈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她用纤细的手指抚过我的发间,但被抚摸的头发和衣服下的身体也变得滚烫了。
“哼哼,娜娜明明也很爱撒娇呢。”她低声的呢喃像绒毛一样挠弄着我的耳边。
“……”我没有反驳,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但我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上进心就这么被击溃了。算了,明天再继续努力吧……现在我只想沉溺在这份温柔中。